蔡崇達
其實,一直以來我們愛的不是美國,恨的其實也不是美國,而是它身上的一個神話——美國夢。這個夢不僅綁架了美國,也綁架了世界。我們一直在誤解美國,美國也可能一直在誤解自己。
在紐約下城區(qū)的華爾街,路上的行人比想象中還要稀少,而且看得出,他們大部分是游客——手持相機,興奮地指著各個地標。從游客們的臉上,我發(fā)現(xiàn)了那種看迪斯尼影片長大的孩子走進迪斯尼樂園時的情景,興奮、驚奇,到處留影。這就是華爾街,是報紙上、電視里、電影里、小說里描繪多次的華爾街。而現(xiàn)在它存在的意義,似乎更多的是一個景點,一個主題游樂場。
同行白巖松告訴我,上次他來的時候,華爾街到處都是上班的白領,他們行色匆匆,那么意氣風發(fā),那么焦慮,他們手上操縱的,是世界經(jīng)濟的神經(jīng)中樞。他當時深深被這種氣概震撼,而現(xiàn)在他們撤退了,除去為游客準備的設施,其它部分似乎都可以不存在,街上店面大面積關門——他們曾為這里上班的白領提供服務?,F(xiàn)在,只留下一些口味各異的餐館和紀念品商店。美國夢的軀殼,吸納著外來的游客。
商品是最好的布道工具
美國何以成為整個世界的夢想游樂場?
著名學者卡爾·桑德伯格在上個世紀有個回答:共和國就是個夢想,凡事都源于夢想。
就是從一個個夢想開始,這個國家開始了系統(tǒng)的完善,開始了肌體的生長。而這個夢想的核心,或許正如美國政治學家李普賽特在《美國例外論》一書中提出的,美國是世界上唯一建立在信念上的國家,這包括自由、平等、個人主義、平民主義和市場經(jīng)濟等一套美國價值觀。基于此,李普賽特說,“成為一個美國人”不是出生的問題,而是對理念的承諾,對美國這個理念的認可。
據(jù)說美國是世界上人均擁有國旗最多的國家,幾乎人人都在自己的公司、家里掛上國旗。整個國家?guī)缀跏敲绹鴫舻捏w驗館。關于美國夢的音樂,在百老匯演了又演;在華爾街,每次交易都要在美元上看到國家箴言“E Pluribus Unum(合眾為一)”;宣揚美國精神的教堂成了金融機構之外最大、最多的建筑……可以說,整個國家都是大教堂,生活的每個側(cè)面都是儀式,而最大的布道工具就是商品。
我們?nèi)タ戳艘粓鯪BA比賽,在比賽開始前,社區(qū)選派的拉拉隊員上臺表演,當?shù)亟處熁蚪艹鋈耸坑酶鞣N奇特的唱腔帶領大家合唱國歌,每個隊員都拉著本地的學生上臺。在那一刻,我才明白NBA一直吸引人前來的原因,比賽是一部分,此外還有像社區(qū)一樣的活躍氣氛、宗教禮儀一樣的溫馨氣氛——這使比賽不僅是比賽,也是社區(qū)活動和愛國教育。唱國歌時,孩子們都把手放在胸前,表情肅穆而純真,我知道在那一刻,這些孩子越發(fā)篤定地熱愛和相信自己生活的這片土地。
看完比賽的第二天,我們?nèi)⒂^NBA球星科比的中學母校,學校的老師和科比當年的隊友接待了我們。他們告訴我們,學校為每個孩子提供參與各種比賽、各種活動的機會,讓每個孩子得以體會各種職業(yè)的快感和挫折,進而選擇適合自己天賦和夢想的道路。這無疑是對的,人最容易堅持、最容易做到的事,就是自己選擇的夢想。
要離開的時候,白巖松特意坐到當年科比坐過的位置。桌椅并非排排對齊,而是鼓勵人人參與的“回”形,教室里到處貼有出自《第22條軍規(guī)》、《了不起的蓋茨比》等美國式名著的箴言,此外就是學生們在各種活動中的照片及所獲榮譽。不僅這間教室,全梭都像個夢想陳列室。白巖松對著鏡頭說:“我開始了解,為什么這里能走出一個科比,還可以走出更多的科比?!?/p>
美國簡直是一家夢想銷售公司,把所有美國人囊括進一個個夢想的真人秀節(jié)目中,通過夢想激勵出這個國家最大的力量。這是多么狡猾的方式,夢想推動社會生活不斷改善,為加注在上面的道德和社會價值提供了間接證明,為美國的一切理念正名,美國甚至通過商品銷售,把全世界都包裹進去了。
被神話綁架
終于看到了那個著名的傷口——世貿(mào)中心,看起來它依然突兀得讓人不太舒服。
在一片高樓之中,鐵絲網(wǎng)把它圈了起來。總有游客在這里駐足留念,還有零零散散的小販,據(jù)說其中有些是華爾街的失業(yè)人員,他們叫賣著“9·11”襲擊場景的圖像。雖然他們痛恨這次災難,但如果痛苦能換來鈔票,為什么不呢?
在紐約,世貿(mào)中心一次次被有意無意地提及。在的士上,我偶然說了句“覺得紐約的高樓似乎不如想象中多”,那個黑人司機馬上說,那是因為沒有了世貿(mào)中心。他還抒情地說,等紅燈時他時常抬起頭,看著紐約的高樓,總覺得缺少了什么。兩天之后,我們的向?qū)в终f了類似的話。
在這里,世貿(mào)中心不僅僅是一座建筑,它更多的寄托著美國那種強悍卻也脆弱的榮耀感。美國從19世紀末的工業(yè)化時期開始領先世界,在那之后,美國人以為自己國家理念的正確性得到驗證,他們的自信和自負達到頂峰,某種意義上來說,世貿(mào)中心就是這種情感的標志。然而在200i年,這種驕傲被摧毀了。
“9·11”后不久,《紐約時報》刊文提出疑問:“WHY THEY HATEUS(他們?yōu)楹卧骱尬覀??”這不是矯情,而是實在地表達出美國人當時的不解。許多人以為自己是上帝的選民,“9·11”之前美國的發(fā)展也似乎印證了這一點,所以他們強悍地推行自己的國家理念,大部分美國人甚至覺得“我們是為他們好,為此讓他們吃點苦頭,也是可以的”。
《紐約時報》有個專欄作家打了個比方:“美國就像自以為是的神,到處粗暴地、甚至殘暴地‘施恩。他覺得糖果是好吃的,強迫別人接受,卻不知道其實人家需要的是糧食。但美國還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絲毫聽不到別人的抗議,因為自負和沉醉使他們閉目塞聽,直到‘9·11發(fā)出了尖銳的抗議聲,美國人才錯愕地發(fā)覺,他們似乎錯了。”
有一些事實可為美國的這種沉醉佐證:據(jù)說只有55%的美國人知道太陽是一個星體,70%的美國議員沒有護照,普通美國人出游主要集中在國內(nèi),他們對外部世界的了解主要靠媒體,而報紙上80%左右是美國新聞,大多數(shù)美國人只讀地方報紙,而非全國性大報。
應該說,就是那個被夸大、奉為神話的美國夢綁架了美國,它讓美國看不清世界,卻又自負地到處推銷。夢想本不是壞事,但當過度強化的夢想變成了一種自我催眠的神話,對自我和他人的傷害就開始了。
事實上,“9·11”事件這也可以說是美國新思考的起點,從憤怒到疑問到好奇,美國學者和民眾共同經(jīng)歷了這一情緒轉(zhuǎn)變,現(xiàn)在關于各種文明的書籍在美國暢銷,美國開始關心外界的本來面目——自美國建立以來,這大概是美國人最熱切地想了解世界的時候。
還必須講到那個傷口的名字——Ground Zero(歸零地)?;蛟S,從這
個地方開始,美國對外界的認識,歸零了。
夢想的廢墟地
白巖松用了一個準確的詞形容華爾街:廢墟。他說,華爾街的這群游客,讓他想起在汶川大地震采訪期間遇到的“廢墟游”的人。可以這么說,美國如今到處是夢想的廢墟地,最讓人痛心的廢墟當屬“歸零地”,而更大、更令人觸目驚心的,當屬底特律。
很長一段時間里,底特律曾是“美國夢”的代表——工業(yè)化、高薪、白領生活。
底特律歷史博物館公關部主任羅伯特·桑德拉給我們講述了一個故事:1914年,亨利·福特提出“一天五美元”的理念,這在當時是其他制造企業(yè)工資的兩倍多。福特想借此解決公司人員流動過快的問題,他希望有一支穩(wěn)定的員工隊伍,以確保生產(chǎn)高質(zhì)量的汽車。在高薪刺激下,大量外來人口涌入底特律,在三大汽車企業(yè)就職,成為那個時代很多人的夢想。
底特律的繁榮在1963年達到頂峰,那一年它成為全球最大的制造業(yè)中心,比任何人夢想中的樣子都要成功。
然而就是這個底特律,我們晚上抵達時卻沒有多少建筑亮著燈,市中心空蕩蕩的,9點多鐘已經(jīng)找不到吃飯的館子。走在路上,隨處可見酗酒的人,還有人突然過來找你要煙抽。安靜的市區(qū)里,不知從哪傳來嚎叫的聲音。
一夜過去,我們在白天看見了這樣的底特律:市區(qū)里大片大片的房屋被遺棄,一棟棟大樓被封閉,窗戶都已破碎,里面住滿了烏鴉;在路邊,可以看到被丟棄的吸毒工具;即使是白天,也看不到太多行人。通用公司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大部分人都住在郊區(qū),車子直接開進辦公大樓就不出來了,因為現(xiàn)在底特律治安很差,是美國治安最差的城市。
底特律的沒落,看上去有一個很直接的原因,即汽車工業(yè)的衰退。20世紀初,美國大概有80~100個汽車品牌,有很多與之配套的汽車制造廠,而現(xiàn)在倒得幾乎只剩岌岌可危的“三大”——通用(現(xiàn)已申請“破產(chǎn)保護”)、福特和克萊斯勒(現(xiàn)已被“破產(chǎn)保護”)。
在我看來,底特律的危機,恰是“美國夢”神話過度膨脹的后遺癥。底特律人一直沉浸于那個發(fā)軔于大工業(yè)時代、狂熱了幾個世紀的“美國夢”,他們以為僅僅通過這個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就能無限地擴張、擴張、擴張,卻疏忽了自己產(chǎn)業(yè)的結構問題,疏忽了自己的種族問題。底特律這個基于狂熱夢想擴張的城市,在夢想退潮后,盛放著觸目驚心的悲涼。其實華爾街的危機何嘗不是如此,應該說,這就是美國神話對美國自己的訛詐。
當我們驅(qū)車離開底特律的時候,白巖松突然發(fā)現(xiàn),在底特律一個街角,一個商店正在裝修,老板用醒目的字體寫著:“Detroit,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底特律,一切都會好的)?!卑讕r松感慨說,這是多么讓人激動的話。這的確是讓人激動的美國,事實上這才是真正的美國。美國真正的秘密是——希望,永遠對未來無比的篤定。
難怪底特律副市長索爾格林會語氣肯定地保證,等我們下次來,底特律肯定比現(xiàn)在好。
克林頓自傳序言(選)
從法學院剛畢業(yè)時.我還是個年青小伙,十分期待著馬上開始大展拳腳。這時,我突發(fā)奇想,把本來想要看的小說和歷史書暫時放在一邊,出去買了一本“如何”一類的書:《如何掌控自己的時間和生活》,作者是阿蘭·拉金。該書的主要觀點是,我們必須開列出自己短期、中期、長期的生活目標,按其重要程度進行分類,例如A組最為重要,B組次之,C組第三。然后,在每一個目標下列出實現(xiàn)這些目標的具體行動。我依然保留著這本軟皮書,距今已近30個年頭了。
然而,那個A組的條目我還沒忘記。我希望成為一個好人,娶個好老婆,生育幾個孩子,交幾個好朋友,做個成功的政治家,寫一本卓越的書。
當然,我是不是個好人,得由上帝來斷定。和所有人的家庭生活一樣,我家的生活也并非事事如意,但算得上是溫馨美好。其中的瑕疵,正如世人所知。多數(shù)因我而起,而她們對我的愛持續(xù)地給這個家庭帶來希望。就我所認識的人來說,沒人比我擁有更多、更好的朋友。正是在這些密友的大力扶持下,我才得以入主白宮,現(xiàn)在他們已成為享有盛名的“比爾之友”。
我總是努力讓事情朝著正確的方向發(fā)展,給更多人夢想成真的機會,振奮人們的精神,使他們團結起來。這就是我一直取得成功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