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嘯
把婆婆送上去省城的長途車,回家路上,蘭香禁不住牢騷滿腹:“以后再也沒人幫襯咱了,看孩子、洗衣做飯、上地干活都要自力更生了,你說,俺的命咋這么苦呢?”
全貴心里也有點(diǎn)茫然。以前娘待在身邊,把什么事都做得合適停當(dāng),這一走,夜里想出去打會兒牌喝個酒都不容易。但他還是很大度地一點(diǎn)蘭香的額頭說:“咱是老大,得學(xué)會犧牲,再說咱的倆孩子不都是咱媽給抱大的?‘
三天前,金貴從省城打來電話,說媳婦要生了。金貴說:“哥,讓咱媽過來照顧一下吧!你看我整天忙著上班,沒時間呀?!?/p>
其實(shí)。母親也早在嘴上念叨好久了。母親說:“金貴家的快要生了,也沒個人在身邊,不知道他們會忙亂成個啥樣子呢?!?/p>
金貴的電話一打來,母親就坐不住了,她忙忙碌碌收拾起早就做好了的小衣裳、尿布、尿墊什么的。一邊給全貴兩口子交待家里的事情,最后嘆口氣,叮嚀道,你姥80多歲了,我不在的時候,你們一周過去看看她,陪她說說話。
蘭香心里直犯嘀咕,有幾次都試探著問:“媽哎!你不會一走就不回來了吧?在城市里生活可比鄉(xiāng)下舒服多了。”母親說:“我可沒有那享福的命,還是住在鄉(xiāng)下舒服。這不是沒法子嗎,我總得幫老二兩口子把孩子照顧到能離了手才行啊。”母親走后,全貴覺得身上的擔(dān)子重了好多。地里趕活,晚上回家還得看著大兒子做作業(yè),哄小兒子睡覺。小兒子剛滿兩歲,調(diào)皮搗蛋,一眼看不到就滿世界地跑。莊戶人家,沒什么講究,農(nóng)藥瓶子,電源開關(guān),帶尖的帶刃的,到處都是,一不小心就容易傷著孩子。
全貴直撓頭,蘭香窩得心里難受。一天天掰著手指頭數(shù)。母親走的時候麥子剛割倒,花生剛長出幾片葉子,可轉(zhuǎn)眼就是秋收時節(jié),樹上的葉子都落了一半,藏不住枝權(quán)間的鳥窩了。母親也只是往家打了幾個電話,說:“金貴家的小子長得又白又胖。金貴整天趕早走打晚回,比總理都忙。金貴家的嫌我養(yǎng)孩子的方法老土,除了干活,整日就在房子里悶坐,有點(diǎn)想家,卻走不開。不知道你姥姥現(xiàn)在什么樣了呢?!?/p>
蘭香說,你看咱媽話里那個苦悶的樣子,咱得想個法子救她回來。于是,隔了幾天,全貴就打電話過去,給媽報告說,小二子被電擊了,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呢。
母親聽罷,急壞了,說,我給金貴倆人說一聲。早上打電話,母親晚上就回到了家。母親一眼就看見活蹦亂跳的二小子,連說:“沒什么事就好。就好!”
真相很快大白,母親就對著全貴嘮叨:“不能這么搞,你弟他倆難著呢。”母親屁股還沒在家里凳子上暖熱,只顧得去看了一眼老娘,就又匆匆走了,那頭仿佛有根線牽著她。她在家待的48個小時,接了金貴十來個電話。
這一走,又是一個多月。那天,全貴接到二舅母著急上火的電話:“你姥姥病了,不會動不會說話了。”
全貴趕緊給娘打電話,那頭卻是金貴媳婦接的,聽了這消息,警惕地說:“不是又騙咱媽回去吧?”聽筒已經(jīng)被母親奪過來,全貴聽見母親在那頭嗓音哽咽,跟金貴媳婦商量著。全貴聽見金貴媳婦說:“媽,您別著急,咱一起回去看俺姥。”
第二天一早,母親、金貴兩口就帶著孩子到了家。母親在姥姥床前淚流滿面。老人家睜眼看見白發(fā)蒼蒼的女兒緊握住自己的手,咧咧嘴,從漏風(fēng)的牙縫里擠出句話:“我不要緊,你還是回去看小孫孫吧,人老了,毛病多,別大驚小怪的?!?/p>
母親說,媽,我得守著您,我不怕得罪兒子。母親說著哭著。
金貴拍拍全貴,兩人走到門外。金貴說,哥唉,咱倆也別爭了,讓咱媽伺候咱姥吧。全貴也嘆氣,是啊,別爭了,咱姥更需要咱媽,人都有老的時候啊。
哥倆倚著墻抽煙,秋天的陽光把兩個人照得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