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米
要想準確理解《偽鈔制造者》這部電影所要傳達的意旨,有必要先聽一下導演斯戴芬·盧佐維茨基是怎么說的:“我的電影不是一堂歷史課,它反映的只是納粹體系的一小部分,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集中營。我試圖把重點放在世界性主題上?!彼M某龅牟皇且徊績H僅講述二戰(zhàn)納粹德國的歷史題材類影片,而是在更深層的意義上對于抉擇、生存和犧牲提出質(zhì)疑與反省。他所達到的命題深度,已經(jīng)超越了戰(zhàn)爭本身,也使得本片成為了2008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對于當代的觀眾來說,重現(xiàn)歷史的進程已經(jīng)不再是二戰(zhàn)影片最重要的部分,表現(xiàn)人在歷史進程中的選擇才是這些電影存在的價值。但是無論電影解讀歷史的角度如何變化,新一代二戰(zhàn)題材的影片對戰(zhàn)爭的解讀大多建立在人性的基礎上。因此《偽鈔制造者》并沒有大肆渲染戰(zhàn)爭和虐囚場面,而是將鏡頭聚焦在一個少數(shù)群體上——那里集中了一批精通雕刻及出版印刷技藝的天才“囚犯”。
二戰(zhàn)時期,納粹德國為了拖垮英美等反法西斯同盟國的經(jīng)濟,實行了所謂的“伯納德行動”(Operation Bernhard),即大量偽造英磅、美鈔等外國貨幣,然后再注入到英國和美國的市場里,從而打亂這些國家的經(jīng)濟秩序,以便為納粹德國在戰(zhàn)爭上贏得先機。據(jù)戰(zhàn)后統(tǒng)計,在這次行動中,納粹偽造的英磅竟有一億多,是當時英國財政收入的四倍。而這些偽造外國貨幣的人,都是納粹從各個集中營召集來的猶太專家。
影片主人公索洛維奇和其他一小批擁有特殊技藝的“囚犯”就是這樣被召集起來,組成了一個制造假鈔的工作室。入獄前就以制造偽鈔謀生的“壞家伙”索洛維奇是這個群體中的絕頂高手,他制造出來的假鈔甚至可以蒙騙英國一流的鑒定人士。這樣的假鈔在短時間被制造出來,然后被德軍投放到英國的市場上,使得英國的通貨膨脹在短期內(nèi)急劇增加,部分瓦解了英國的國力。
當制造美鈔的要求傳達下來的時候,這個小群體在抵抗與不抵抗之間產(chǎn)生了矛盾。對于那些單純的愛國者來說,索洛維奇顯然不夠英雄。他只是盡一切可能使自己活下去,然后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去救助其他人。這很大程度上是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之間的分歧。中國向來高揚集體主義而排斥個人主義,集體主義使中國的凝聚力一向強大。但在當今的市場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我們卻突然發(fā)現(xiàn),在“理性經(jīng)濟人”的概念下,個人主義顯然更需要被張揚,當每個人的利益都得到充分保障之后,集體利益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改善。反之,由個體所組成的集體利益也自然得不到充分的保障。就像《偽鈔制造者》中索洛維奇所言:“與其明天就去死,還不如今天就好好享受一下陽光?!泵髦嗍挚杖€要去白白送死,又有什么意義可言呢?納粹軍官也很明確地說:“不要以為你們是不可代替的,今天把你們殺掉,明天就會有一批新人可以補充進來?!彼髀寰S奇選擇的是堅持。選擇的是典型的個人主義,但最后他勝利了。正是由于他的存在,偽鈔制作室的大多數(shù)成員的生命得到了保護,并最終活了下來。
從《辛德勒的名單》、《鋼琴家》到《偽鈔制造者》,歐美幾代導演從不絕如縷的黑暗記憶中挖掘?qū)捤∨c拯救的母題,照亮過去也照亮當下。相比之下,中國的戰(zhàn)爭電影大多停留在民族與倫理層面,“個人”被“集體”的榮耀與罪惡湮沒了。東西方兩種戰(zhàn)爭解讀,一種向內(nèi),一種向外。一旦向外的解讀趨向于意識形態(tài),便有了愛國主義與民族仇恨的雙重變奏。而真正的藝術來源于個體審視,而不是集體結論。這就是諸如《南京!南京!》之流永遠都成不了經(jīng)典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