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禪

(一)

劉浩凡覺得這日子膩歪透了。

是膩歪，而且，不知拿什么打發(fā)這種膩歪?原來，太有條不紊的生活久了就會煩。

三十歲的男人，不大不小，事業(yè)小有成就，剛剛還清了貸款，又買了輛寶羅，在別人看來，劉浩凡和單素素正在康莊小路上跑得歡呢。雖然不至于每天下館子吃鮑魚，但隔三差五去飯店里吃吃，五一、十一去北京周邊什么的不成問題，用單素素的話說，這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這句話害死多少人呢，劉浩凡下海的心思一點點淡了。看著一起大學(xué)畢業(yè)的建筑系那幫不及格的家伙成了房地產(chǎn)老總，也未免不眼熱，可單素素的比下有余讓他一腔豪情全付了東流水。

一成不變的日子是從早晨六點的鬧鐘開始的，鬧鈴一響，第一個起來的是單素素，嚷嚷著讓他們父子快起，她一邊穿衣服一邊把一個夾子別在頭發(fā)上，趿拉著拖鞋去廚房，接下來是廚房里亮起燈，準(zhǔn)備早餐的單素素說，好了沒有，快點。

那時的劉浩凡正在給東東穿衣服，東東說太困了，他就摟著他說再睡五分鐘，五分鐘后，他必須給東東穿好衣服。

六點半，準(zhǔn)時圍坐在餐桌旁，皮蛋瘦肉粥，白米炒飯，東東多一杯牛奶，還有三明治，現(xiàn)在的孩子都愛吃西餐，那種垃圾食品讓孩子趨之若騖，哎。

七點，他們準(zhǔn)時從家里出發(fā)，先送孩子去學(xué)前班，再送單素素去環(huán)保局上班，然后自己開車回單位。往往是踩著點到機關(guān)，打了水，攤開報紙，一天開始了。

中午各自吃單位食堂，下午四點半單素素的電話就來了，還不能出來啊，我想去超市買點菜包餃子呢，東東想吃西紅柿瘦肉餡的餃子了。劉浩凡看看表，裝做沒事似的出來，開了車，先接單素素，再去超市，一通狂買之后，接著東東回家。

晚上一邊包餃子一邊聊天，劉浩凡負(fù)責(zé)聽，單素素負(fù)責(zé)說，東東在玩電子游戲，單素素的話永遠(yuǎn)不會重樣，單位的誰誰離婚了，誰又長了一級工資，東東要去學(xué)個跆拳道才好，打娘胎里身體就不好。一邊說一邊包完了，然后吃飯，吃過了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七點的新聞聯(lián)播，永遠(yuǎn)不會晚，如果沒有朋友來電話叫出去喝酒，劉浩凡會在十點鐘上床，那時的單素素也許在洗澡，然后做愛，或者不做。

結(jié)婚七年，做愛如同刷牙，多刷一次少刷一次，有多少區(qū)別?

日復(fù)一日，劉浩凡這種日子過了好多年似的，有時候他在床上想，他就這樣到老嗎?好像已經(jīng)看到了明天的樣子，這讓他感覺非常倦，他想象的婚姻生活不是這個樣子的。

所以，遇到彭曉蔻的時候，他準(zhǔn)備出軌了。

(二)

彭曉蔻是來他的單位推銷保險的，很俏麗的一個女孩子，大冬天還穿著絲襪子，很長的指甲，畫著各式各樣的圖案，劉浩凡就笑了。

你笑什么，彭曉蔻說，也不買我的保險。

你怎么做飯啊，這么長的指甲?

誰還做飯啊，彭曉蔻說，以為跟你們似的天天黃臉婆一樣的過日子，花錢先造出個計劃來，那樣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啊，呆板!

被彭曉蔻這么一說，劉浩凡還真覺得自己的生活果真呆板。呆板到?jīng)]什么誤差，甚至不定六點的鬧鐘他照樣醒，甚至他覺得麻木到伸出手就能握住單素素的身體也沒什么感覺了。

買我的保險啊，你又是處長，你說了算，我會好好謝你的。

你怎么謝我啊?劉浩凡有些不懷好意了，他想，生活太單調(diào)了，來點調(diào)味品是不錯的，何況，眼前果真是佳人，何況，他們真要買保險的。

吃飯啊喝酒啊帶你去蹦極蹦迪，如果你買得多，我就陪你歐洲游全程美女陪伴如何?

彭曉蔻說話快，連比劃帶說。劉浩凡一下子就笑了，他好久沒有這么笑過了，好，他說，那先請我吃飯吧。

那天晚上他說了假話，讓單素素打車去接?xùn)|東，他說，有個客戶，我晚一些回家。

他去和彭曉蔻到海鮮城吃飯，彭曉蔻的嘴不停地說，說些網(wǎng)上的段子，彭曉蔻說最新八大傻你知道是什么嗎?劉浩凡搖頭說不知道。

真傻，彭曉蔻說：戀愛不成上吊的，做愛時候不叫的，借錢給人不要的，偷看別人撒尿的，嫖妓還要發(fā)票的，合同簽成無效的，只跟老婆睡覺的，看著短信傻笑的!

劉浩凡聽了差點樂得把酒噴出來，他說，怎么這么好玩啊，這是誰編的啊?

我啊，彭曉蔻說，好玩吧，你有幾大傻?最起碼你有一條。

哪條?

只跟老婆睡覺的。

彭曉蔻的眼睛曖昧地眨著。對嗎?

不對。劉浩凡借了酒勁把手伸過去，他握住她長長的指甲，我也想和你睡覺。

兩個月后，劉浩凡從家里搬了出來，他和彭曉蔻同居了。

他才知，人世間還有這樣的滋味啊，他白當(dāng)了一回男人了，單素素冷冷地看著他，劉浩凡。我沒想到你是這么俗氣的一個男人。

俗氣就俗氣，反正他覺得自己又活了一次，彭曉蔻，太妖了，哪是個人啊，纏在他身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死了都值。

(三)

最初的興奮和刺激很快過去了，劉浩凡和彭曉蔻去酒吧去蹦迪，和那些二十一二歲的孩子一起high到極點，夜夜笙歌的生活很快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最明顯的變化就是他要過十二點才睡覺，而早晨八點多才起，遲到是常事了，局長點了幾次他的名，當(dāng)月的獎金也被扣掉了。

再就是囊中變得羞澀了，從前他和單素素每個月六千塊入賬，花掉一半存一半，現(xiàn)在，他的三千塊半個月就被彭曉蔻揮霍光了。家里從來不做飯，衣服也要名牌，他支了自己從前的存款，因為怕彭曉蔻看不起他。

他想這樣下去是不行了，于是買了菜自己回家做飯，彭曉蔻是不做飯的，她怕油煙。他自己在那里做紅燒排骨時，彭曉蔻在那里唱she的歌——如果你想要甜蜜，我就變成巧克力!她對著鏡子扭來扭去，如果開始還覺得她性感，幾次之后，劉浩凡覺得自己真是賤!

剩下的骨頭他煲了湯，彭曉蔻驚叫著說，誰喝這個啊，這是狗喝的啊，快倒了去。

他有點心涼，他和單素素，是最愛喝這骨頭湯的，骨頭湯里有好多的營養(yǎng)呢，但彭曉蔻卻說是喂狗的。

他想吃手搟面和餃子，彭曉蔻卻說，去餃子館和加州牛肉面吧，你煩不煩啊，現(xiàn)在簡直和中年人差不多了!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有的時候，彭曉蔻拉他去各種派對，他應(yīng)付不來，想躲清靜，甚至，他覺得能在七點鐘看看新聞聯(lián)播都是幸福，不到十二點，他們是不會回來的，因為用彭曉蔻的話說，今朝有酒今朝醉，她還沒有瘋夠!

劉浩凡終于厭倦了，如果說和單素素的厭倦是七年，那么和彭曉蔻在一起，他只用了七十天。

七十天，他的胃口壞了，人瘦了，血糖增高，去看糖尿病專家，人家說，不規(guī)律生活引起內(nèi)分泌失調(diào)，再下去，他就真要得糖尿病了。

他心情極壞，到家，彭曉蔻正在鏡子前試最新的春裝，夏奈爾的吧，他說，我餓了，彭曉蔻說，好看嗎?他再說，有吃的嗎?彭曉蔻說，今天晚上有個大parcy，我要出盡風(fēng)頭，讓男人的眼球鎖定

在我的身上。

全是所答非所問。

他摔了茶幾上的杯子：我要吃飯!

你怎么這么沒勁啊，就知道吃吃吃，你是豬啊!

啪，他果斷地伸出手去，彭曉蔻捂著臉說，你打我?

他也愣了，前兩天他們還在海誓山盟呢，那些海誓山盟和柴米油鹽比起來是多么脆弱啊!

分開吧，他說，我們睜緣分盡了，我不曾愛過你，我愛的，只是自己想象中的過去的青春，尋找的，是丟失的激情。

(四)

他是一周之后回家的，掏出舊鑰匙開門時，他愣了一下。

鎖芯已經(jīng)換掉了，他沒有打開自己的門。

坐在門前等著。單素素和東東是一起出現(xiàn)在樓梯口的。

都呆了一下，東東說，爸爸——張著手撲過來，你去了哪里?這么長時間，媽媽說你出差了，你帶了什么好東西給我?

他幾乎是感激地看著單素素，是她給了他一個臺階下，出差了，這對孩子是多么美好的一個借口啊。

單素素開了門，他尾隨著進(jìn)來，單素素冷漠的聲音傳來。你的東西還沒拿干凈?

我——我想回家。

他小聲說，我想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到從前的生活里!他一句句地說著，我離不開你，離不開我曾經(jīng)的生活。給我一個機會好嗎?他的聲音幾乎顫抖起來，因為他不確定單素素是不是還要他，大學(xué)四年，他太了解她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那換掉的鎖就說明了一切!

他等待著，單素素給他的是一個背影。那背影輕輕地抖動著，那抖動是那么心酸!他沖過去，抱住了單素素的肩，單素素推開他，一個人跑到臥室里關(guān)上門。

叫媽媽，讓媽媽開門。劉浩凡讓東東說話。

你怎么確定我還要你?是單素素在問他。

因為，因為——你已經(jīng)習(xí)慣了與我一起生活，我們那么熟悉，熟悉到離開你，我才明白原來你已經(jīng)成為我的習(xí)慣。早晨我習(xí)慣醒來伸出胳膊摟你，但胳膊里是空的，我喜歡吃你做的手搟面，但沒有人再給我做，我喜歡看你洗了頭發(fā)在鏡子前臭美但沒有人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了。我終于知道，我們不是不愛了，我是在尋找婚姻中那道愛的光環(huán)，其實，愛，旱就隱藏在婚姻里了，它在一粥一飯間，在我們每一次的爭吵里，愛，還轉(zhuǎn)化成了親情，愛也是習(xí)慣了一個人。你知道嗎，愛情轉(zhuǎn)化成親情之后就再也不會丟掉了，所以，我終于理解了那些出軌之后不離婚的男人。他和那些女人只是游戲，因為他們之間還沒有親情，他永遠(yuǎn)不會放棄自己的家，因為家是難以割舍的東西。”

臥室的門打開了，出來的是淚流滿面的單素素，劉浩凡伸過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明天，我送你和孩子上班上學(xué)!

責(zé)任編輯六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