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薔
(一)
老板來電話的時候我和阿采正在床上。
如果沒有這個電話我們準能睡個好覺。我身上很累,是干完一番好事后骨軟筋麻那種累。這是間咖啡小旅店,我和阿采要房間時講好了五十元可以用到晚上九點退房。問題是我的電話響起來后就一直不屈不撓地叫個不停。
我只得下床在我倆剛才扔了一地的衣服堆里找到我那件假柒牌西裝掏手機,一看來電顯示的號碼是我們老板的,睡意立刻全沒了。我穩(wěn)穩(wěn)情緒又讓手機叫了兩聲,才裝做上氣不接下氣地按下接聽鍵。
“周陽你他媽干什么呢?這么長時間才接電話?”老板的叫罵立刻就從千里之外傳來了。“我……我忙到現(xiàn)在還沒吃午飯,下樓買個盒飯的工夫您老就來電話了……”我邊說邊假裝上氣不接下氣喘著粗氣?!暗昧税桑阈∽觿e是泡妞呢吧,聽說你女朋友在吉林?!蔽倚睦镆惑@卻仍鎮(zhèn)靜地喘著答:“那哪能呢,泡妞也得等把您老交代的事辦完再泡……”老板聽了嘿嘿干笑兩聲說:“行了,別他娘的忽悠我了,快說說你房子租得怎么樣了?”我順嘴胡謅道,“租好了,我就是在新租的房子里跟您說話呢。”老板一聽忙問,“位置怎么樣?租金貴嗎?”我說:“位置不錯,在江南,租金嘛……”還沒等我繼續(xù)往下編,阿采不耐煩了,噌地跳下床,沖著我的手機模仿小品里的東北話喊道:“哎呀媽呀大兄弟,盒飯錢還沒給呢,你躲這疙瘩打電話打起沒完了……”
我先是一愣繼而反應過來接道:“不就一盒破盒飯嗎,三元錢的玩意兒我還能跑了你的,沒看我給我們老板匯報工作忙著嗎?”這一打岔我們老板在電話里聽見了就不再問房子的具體事宜,只說他已人在長春兩三天就能過來,最后還挺人道地囑咐了我一句,“吃點兒好的,回頭我讓會計給你多做點兒補助?!苯K于把電話掛了。
我點頭哈腰地收起手機后一屁股坐在床上,睡意全無,阿采諷刺我道:“看你那熊樣,他又沒在你面前,跟個奴才似的,上班這一年多沒看你長什么大能耐,倒是撒謊的本領和當奴才的本事大了?!蔽艺f:“你那是沒參加工作呢,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真和這幫人扎堆兒混幾天試試?沒辦法,這身奴性算練出來了,就這么著還總得提防有人使絆子壞你。就說開發(fā)東北市場我要求來打頭站的事吧,本想在老板那兒買個肯吃苦的好又能常和你見見面,可你看人老板剛才說了知道我女朋友在吉林,這指不定又是哪個孫子跟老板下的舌。按理說公司沒幾個人知道我有女朋友在吉林呀,就郭偉和劉剛兩個常在一起瞎侃的哥們兒,難道他倆都變味了?”阿采聽了嘆口氣說:“江湖如此險惡,你努點力賺上大錢等我畢業(yè)了像你們老板媳婦似的在家做個全職太太?!蔽艺f你可饒了我吧,打死我我也不可能在一年內混到養(yǎng)太太的水平,知道我們老板怎么發(fā)家的嗎?人那是靠他爹,他爹在國有企業(yè)改制前當了十多年廠長了,這一改制就把廠子改成他們家的了,是他媽典型的國有資產(chǎn)流失。阿采說那你就不能靠靠你爸?你爸好賴也是個勞動局局長。不等她說完我用右掌抵住左掌做了個“打住”的姿勢,然后下床把阿采的衣服拿過來幫她穿上并且換了比接老板電話更奴才的腔調說:“走吧寶貝,咱們出去吃點兒什么去。”阿采用鼻子“哼”了一下沒再沿著我們家這個話題說下去。
吃完西餐又到附近超市給阿采買了些東西,把她送到他們學院寢室時天色已暗了。我要走,阿采摟住我讓我再呆一會兒。寢室里其他人都不在,我就又坐下了。問題是阿采摟著我耳鬢廝磨弄得我忍不住又低頭想親她,剛挨上她的唇,只聽身后“啪啦”一聲嚇得我一激靈把阿采推開了?;仡^一看寢室的窗開著,風把窗簾微微撩起,黑咕隆咚中一個東西蹲在桌子上,瞪著如炬的兩眼看著我。阿采嘿嘿笑了說我“有賊心沒賊膽”,她咪咪喚了兩聲伸出手去,叫聲“黑子”,那黑影就熟練而矯捷地竄到她懷里,原來是只黑貓。阿采打開一袋剛買的烤魚片喂給它。我問:“你怎么還養(yǎng)起貓來了?你們學院讓在寢室養(yǎng)寵物嗎?”阿采說這是只流浪貓,隔幾天來一次,我經(jīng)常喂它所以每次來都和我特別親熱??纯幢頃r間不早了,我說我得走了。阿采站起身送我,臨出門我伸手想摸摸阿采懷里的貓順便摸摸阿采的胸,沒想到我的手剛一伸過去,黑貓用爪子飛快地撓了我一下,疼得我一聲慘叫,逗得阿采哈哈大笑著說:“連黑子都看出你沒安好心了,還不快走,你們老板交代的事還沒辦完呢;實在找不到房子就在我們學院附近租一個得了?!蔽毅刈叩綐翘蒉D彎,回頭看阿采還在門口站著看我哪,黑黑的走廊里只見那貓的兩只眼睛綠幽幽的。
(二)
出了阿采學校的后門,天已經(jīng)黑透了,街道兩邊的商家都亮起了燈,很輝煌很興隆的樣子。阿采一句話倒提醒了我,何不在附近找個房子,既符合老板的要求,又離阿采近。主意已定,我進了一家網(wǎng)吧。上了會兒網(wǎng),我掏出五元錢買飲料,告訴老板娘不用找零了,一塊多錢小費使她立刻熱情起來。我邊喝飲料邊和她瞎聊,過一會我把話題往租房上引。她說這條街的門市房租金都挺貴,而且大都干著買賣,不過街對過兒有一家房子空著而且租金特低,“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用?!闭f著她嘿嘿笑了兩聲。我立刻來了興致,卻裝做不經(jīng)意似的問清房子的位置,又問:“為啥房子空著?”她說:“死過人。”她邊說邊在她的抽屜里掏,掏了半天找到一張用香煙紙殼記的電話號遞給我,“你看這還是年前房主放我這兒的電話,問題是沒人租。”我接過號碼看看,又扔給她,問:“你剛才說怎么的這房子死過人?”老板娘一邊收起電話號碼一邊說,“你沒心租就不要問那么多了,這些事說起來都怪晦氣的……”正說著又有人買煙就打斷了我們的話題。過了一會兒我出了網(wǎng)吧溜達到對面街上,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間門市房子,挨著家干洗店,位置真不錯,二樓,屋里是黑的,顯然還空著,我掏出手機給房主打電話。
掛了兩遍沒人接聽,我?guī)缀跏?,心想要不就是我剛才記的電話號碼有誤。第三遍剛一掛過去有人接了,一個老年男子有氣無力地喂了一聲。我說:“請問您是有房子要出租嗎?”男人的聲音馬上就來了精神:“對呀,對呀,是有個房子要出租!”我問:“多少錢一個月?”他想都沒想說:“兩千五吧?!蔽野崔嘧⌒闹械母`喜,說能不能便宜一些?我要租最低也得一年半載的,再說了你這房子人家都跟我說了犯點兒說道兒不是?對方一聽想了幾秒,說要不就兩千吧,我心里這個樂,可還是繼續(xù)殺價:“一千五吧,說實在的我也不是做什么大買賣,就是在那兒設個庫房存點貨?!彼麉s有些氣憤地說:“這價兒可不行,那也太低了?!蔽艺f:“那好吧,那麻煩你了?!闭f完我掛了電話。
一條街還沒逛完,我的手機響了,老家伙上鉤了。電話一接通就問:“你能租一年不?要能租一年的話就按你說的價了!”我說:“那當然,你明早過來吧,帶兩份租賃合同和房子證件,我?guī)КF(xiàn)款?!边@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幾天前我到中介公司找房子,房價高還不說,位置也難找到相應的。這個東北人也真實在,砍價都不會,其實他就是咬住兩千不松口,我都能租,我們老板給我的底線是兩千五呢??磥砦覀兝习暹€是有發(fā)展眼光的,他在家時就一再說要到東北這疙瘩來賺大錢,真不假,東北人的大腦和他們的地區(qū)一樣是有待于開發(fā)的。至于什么房子死不死人的事我沒考慮太多。
第二天早晨我到時,房主在樓下單元門口等我呢。他邊領我上樓邊介紹說這棟樓的一樓是商業(yè)網(wǎng)點,門是沖街開的,二樓以上都是住宅,所以二樓以上的住戶在小區(qū)里面進門;后來慢慢發(fā)展有的一樓網(wǎng)點業(yè)主把二樓也買下來打通了。我們說著進了屋,三室的房子,挺寬敞,只是大概久沒人住的緣故灰塵嗆人,還裹夾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我看了相關的證件,還要了兩張他的身份證復印件在合同上簽了字。點完錢他把鑰匙給我,好像一分鐘都不愿多待,就告辭了。臨下樓我一下想起關于死人的事問他是怎么回事。他愣了愣說:“原來你還不知道是咋回事呢,不知道就別問了?!闭f完匆匆走了。他一走剩我一個人了,我四下里又看看,對房子挺滿意??墒谴艘粫揖透杏X身上有點兒冷似的,開窗向街上望去,滿街陽光燦爛,正是初秋時候,屋里怎么會冷颼颼的?我關窗時不小心碰了一下窗邊的墻,一塊松動的墻皮脫落了,怪了,底下煙熏火燎過般竟黑乎乎的。看來明天先得雇人收拾一下,再買點辦公桌什么的。后來我實在心神不寧待不下去了,鎖了門出來。在陰暗的樓道里還沒下到一樓,腳邊一個什么東西嗖的一下躥上樓去,嚇了我一跳,是只黑貓!怎么像阿采那只黑子?我叫聲:“黑子!”那貓望望我向我齜齜牙沒反應。我搖搖頭笑自己大概是太記掛阿采了。
(三)
我沒把租房子的事告訴阿采,我是想等一切就緒時給她個驚喜。
阿采和我是高中時的同學。我們都是學校的尖子生,用我們老校長的話說就是“咱們學??扇钢銈儌z出菜哪?!睕]有特殊情況都是進京的料。但也許是學習壓力太大的原因吧,我們這“兩棵菜”卻在高二時偷偷好上了。先是眉來眼去的,后來發(fā)展到去食堂打飯都出雙入對,這下弄得滿校風雨。先是班主任輪番找我們談話,接著是校長教務主任,最后還驚動了家長。青春期式的愛情是越遇阻力越勇往直前,我和阿采在重重監(jiān)視之下表面歸于平靜,暗地里卻鐵了心要在一起。在高考前一周回家自由復習的某個下午,我們突破了底線:她家那張她爸爸從鄉(xiāng)下收廢品收來的老式大木床載著我倆完成了人生之初的體驗。說實話那一次給我的感覺除了緊張還是緊張,毫無快樂可言。事后阿采說了好幾遍“我是你的人了”,如同舊小說里傳統(tǒng)女人的鱲嗦,還摻雜著模仿的做作。接下來她卻很有幾分成熟老練,看時間不早毫不客氣很沒情調地催我快走。我?guī)еo張愧疚和不過如此的失落出了她家院門。鄰院的一個老太太坐在門口,見我們出來嘆口氣自言自語:“還都是孩子呀……”我一驚,懷疑這老太太聽到剛才我們干什么了,特別是緊要關頭阿采那撩人的幾聲尖叫。阿采卻趴我耳朵上說別理她一個瞎子,老神經(jīng)病??晌易叩胶跁r分明聽見瞎老太太在我身后大聲說了一句:“小子,這丫頭你將來可降不住她呀……”
高考成績可想而知,阿采好歹還進了本科線,我則只考上了一所大專院校。我媽讓我重讀,我死活不同意,因為我和阿采有約定,決不重讀。為了勸我我媽把我那難得回家的當勞動局局長的爸請回來了,可我仍然堅持到底。我是在我媽媽的哭泣中背著包離家去報到的。事實上一到那所簡陋的學院我就有些后悔了,特別是我同學給我來了封信之后,信封上印有“北京師范大學”字樣。那家伙在高二考試時還總排在我后面,他在信里抒發(fā)了新生特有的一些感慨,剩下的就幾乎都是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感。我坐在我們學院年久失修破敗的涼亭里讀信,心里忽然生起悔意:如果沒有阿采,也許寫這封信的人該是我。后來我拼命學外語,主動給我媽寫信打電話。畢業(yè)后按我媽的安排進了我爸同學的這家廠子,邊工作邊準備考公務員。但我媽在阿采的問題上絲毫不讓步,她說:“只要有我在,那小丫頭就甭想進咱家的門,一個收廢品人家出來的姑娘,把我兒子前程都給耽誤了,還想進這個家,癡心妄想!”所以大學三年外加畢業(yè)一年我和阿采的關系雖沒斷,但也沒進展到談婚論嫁。我們約好了等她畢業(yè)后去南方發(fā)展。至于我媽,我想等她慢慢接受。
老板這人做事一向喜歡想一出是一出,我租下房子第二天,正領工人往里搬辦公桌,接到老板電話說他的車已經(jīng)到了吉林大街,問我租的房子具體位置在哪里。工人幫我把辦公桌和床都擺好后我連忙打發(fā)走工人。自己坐在桌前,直冒虛汗,虧了昨天租了房子,否則后果不堪設想。這時就聽老板的奔馳車喇叭在樓下響。我連忙躥下樓去,殷勤地開車門,一看劉剛這家伙也來了,正是他給老板開的車。
老板上樓后對房子的位置房價什么的還算滿意,只是看看床后問:“咋還弄張床?”我說:“咱們要打算長期駐在推銷產(chǎn)品,也不能總住旅店,放張床,住倆人沒問題,能節(jié)約不少開銷。”老板嘿嘿一笑說:“你小子想得倒挺周密,還住倆人兒,這些日子你是不都試過了?”劉剛一聽也在旁邊陪著壞笑。我連忙說那哪能呢。哈哈完老板一揮手說:“走吧,哥幾個吃點兒東西去,吃老白肉血腸吧,吉林特色;對了,把你那小相好的也帶上?!蔽艺f我對象挺忙,好幾天沒聯(lián)系了,忙考試呢??衫习搴蛣傄粋€勁兒攛掇,不得已我給阿采掛了個電話。我想這會兒是上午,趕上她有課,也就不用過來了。沒想到她接了電話,在電話里大聲說:“我正巧在市里呢挺方便,說吧,咱們在哪兒見?”老板在旁邊聽了一樂說:“爽快!告訴她在老白肉館見?!?/p>
阿采不僅來了,還化著淡妝,酒桌上絲毫不怵,說話比我們廠里公關部的花瓶都得體,我們仨男的倒被她勸進不少酒。出酒店后我有點兒散腳,劉剛給我們打了一輛車,讓我送阿采回校,他和老板去賓館了。
我告訴出租車司機到我新租的房子那兒。阿采對此并沒我預料中的驚喜,而是冷靜地分析說你們老板帶劉剛來,看來是讓你給那小子打下手啊。我有點醒酒,問你咋看出來的?阿采說,酒桌上話里話外已經(jīng)帶出來了,今天剛來沒好意思說,明天就能告訴你了。
說著話我們在我租的房子小區(qū)門口下了車,因為還在幫我分析老板用劉剛的話,阿采跟著我徑直上了樓。等進了屋,我說:“去他個負責不負責吧,你先看看我租的房子你滿意不,以后咱有地方幽會了!”說著上去摟阿采,阿采熱烈地回應我。后來我們相擁著睡著了。這一夜我們睡得很沉,天快亮時我夢見一個女人,身姿綽約地在我前面走,我怎么追還都追不上,后來我急了喊:“阿采,阿采!”那女人一回頭,卻不是阿采,凄凄慘慘個臉,穿一身白!接著樓上啪啦一聲,一個老女人低啞的罵聲傳來,我一下給驚醒了。阿采也醒了,她下意識看看我仿佛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里。她上了趟衛(wèi)生間后躲到窗前看街景,邊看邊說你昨晚睡得好嗎?我沒有回答,上前從后面環(huán)住她,可阿采看了一會兒窗外后一把推開我,有些變聲地問:“這是二樓?旁邊是干洗店?”我說對呀,你還挺熟悉地形。沒想到阿采驚悚地看看屋子,一把抓住我的手道:“知道嗎?這是間兇宅!”
(四)
阿采拽著我出了出租屋后在樓下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簡單給我講了房子的事。
去年冬天的一個晚上,這間房子突然爆炸起火了。消防車趕到后及時撲滅火,發(fā)現(xiàn)是液化氣罐爆炸,屋里的死者經(jīng)法醫(yī)鑒定是個女的,死時已懷有身孕。死者是阿采他們學院的大四學生,聽說是被人包養(yǎng)了。她辦了走讀,男的給她租了這間房定期來約會。出事前一天還有男的來過,據(jù)鄰居反映隱約聽見兩人的爭吵聲。
阿采說一年多了這案子依然是件懸案,警方找不到任何線索,只能認定為自殺。最可憐的是女孩的母親,來學校取孩子的遺物時在他們教學樓門口幾乎哭暈了。她說她守寡養(yǎng)了倆孩子,含辛茹苦供老大上了大學,沒想到眼看要畢業(yè)了卻不明不白地死了……同學們后來捐了點兒錢把老人送回去了。聽阿采講完我心里別提多鬧心了,媽的我怎么租了這么間房,本來還想圖便宜和方便,怨不得墻底下發(fā)黑。阿采迷信不肯再進這屋子,我們只好找個地方吃早點。
吃著東西阿采還在叨叨咕咕深切緬懷那個女同學,說和那女生有過幾面之緣,那女孩在他們學院的中介公司干得不錯,后來釣到個有錢的大款,才隱退了。大家都羨慕她交到好男友,誰想弄出這么個結局。此時我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想想早晨的夢一門心思跟自己過不去,問:“她長得好看嗎?”阿采說:“不錯,不少男生惦記著呢,挺性感那種,長頭發(fā),總穿一身白連衣裙,挺招人的。”我恭維道再性感也趕不上你,心里想這咋還跟夢里的一樣。吃完早點我把阿采送到學院門口,我說你們昨晚不會查寢吧,阿采說學院哪有那閑工夫,我說難怪你們女學生出事,管理太松了。你提到什么中介公司,少摻和,別讓人騙了。阿采撇撇嘴說:“要想騙我的主兒還沒托生呢,你自己小心吧,你們老總要是讓你給姓劉的那熊貨打下手,你就先樂呵答應著,慢慢我?guī)湍闶帐八 闭f完阿采一步三搖地進了校門,把我愛得牙根癢癢。
我回我租的房子,別提心里多硌厭??梢幌肭嗵彀兹盏囊粋€大男人怕個啥,壯了壯膽進了單元門,一抬頭倒吸一口涼氣,二樓緩臺臺階上赫然蹲著只黑貓!我定睛細看,不由得又叫:“黑子!是你嗎?”那貓盯著我猶豫了一下“喵”地應了一聲。我緩步上前又要叫,就聽樓上有個蒼老的聲音叫:“小乖,你又跟哪個搭話!快回來,再出去野去看我收拾你!”話音沒落那黑貓回頭看我一眼后箭一樣向樓上躥去,再向上看樓梯轉彎站個老太太,目光凌厲地瞪我一眼。我給弄得訕不搭地,只好徑直走到房門前開門,沒想到老太太問:“你是新來租房的?”我回身點下頭。她警惕地問:“住戶?”我說:“不是,辦公。”老太嗯了一聲上去了,自己嘟囔“辦公好,辦公不能招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說這幾天夜里怎么沒動靜了,原來來人了。我就在你上面住?!?/p>
我先還沒在意,等進了屋一回味老太太的話怪恐怖的,來人了還沒動靜了,媽的,這不是說這屋鬧鬼嘛!虧了不一會老總和劉剛都過來了。老總委婉地安排讓劉剛負責我們這個經(jīng)銷店。要不是阿采有言在先,我真有點繃不住要掉下臉。前站是我打的,臨了讓劉剛領導我。劉剛一個勁表白就我們倆,啥事商量著辦,老總安排完工作說還要急著去趟長春就走了。劉剛發(fā)賤跟老總說我們也不用住旅店了,這里有床有廚房的,弄個液化氣罐就能起火,給公司節(jié)約開支!我心里想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液化氣呢,你愿住你住!當天晚上我推說阿采約我,去通宵網(wǎng)吧了,留下劉剛自己在那兒住。
第二天早上我拎著早點敲響房門,發(fā)現(xiàn)劉剛這家伙小臉煞白。我說:“咋的了,遇見漂亮女鬼了?”把他說愣了,他說他真一夜沒睡好,總做噩夢。我說你可能是新?lián)Q地方,習慣了就好了,快吃飯吧。邊吃飯邊商量這一天的安排,他讓我購買辦公用品,他則按老板吩咐找人跑執(zhí)照的事。我樂呵照辦,炊具餐具,過日子的東西一應俱全,衛(wèi)生間還安了淋浴器。等劉剛下午滿臉疲憊回來,都嘆服我想得周到。跟我叫苦說他的事辦得不順利,要找的人沒找到,支來支去事情也沒辦出個眉目。
劉剛又跑了一周才算辦妥,我們“天佳公司直銷點”的牌子總算掛出去了。說說我們公司吧,我們公司是生產(chǎn)添加劑的?,F(xiàn)在隨著飲食行業(yè)的興隆,添加劑的需求越來越大,我們廠專門生產(chǎn)這些東西,什么色素、增稠劑、奶味劑之類的??傊褪翘淼绞称防镒屓丝戳速\想吃卻沒任何營養(yǎng)還有可能對人體有害的東西。
(五)
牌子掛出去后我們的生意還不錯。老板在長春介紹了幾個東北朋友,做了兩單大生意。兩個多月后我和劉剛都有些吃不消,后來經(jīng)老板同意我們倆打出了廣告打算招個文秘。來了幾個應聘的女孩不是太笨就是太丑。阿采開玩笑說要不我給你們去打工得了,實在不行我給你介紹個我們學校的學生,不過你得給我中介費。
舊歷七月十五這天,下起了小雨。我和劉剛給幾個小客戶付了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我到廚房燒水,忽然瞥見樓下站著個姑娘,手里捧束白花在雨地里站著。我喊劉剛看,說咱要能招來這么個妞就好了,劉剛撇撇嘴說別做夢了,他問說真的你最近還做夢不了?我說適應了。我們倆都是剛來時那陣子夜里睡不踏實,總覺得有動靜,還做噩夢。隨著我們營業(yè)量上升,需要儲存些貨物賣給一些散戶,就把里屋當儲藏間了,我和劉剛在附近住宅小區(qū)又租個住房。
下午快接近關店時有人敲門,我一開門愣了,一個像上午那樣的漂亮姑娘進來了,說是看見我們貼在外面小區(qū)的廣告來應聘的。我和劉剛都很熱情,忙讓她進來,她說她畢業(yè)證什么的原件不在身邊,得過些日子拿過來,不過你們放心我的打字速度,我干過這個,說著坐到電腦旁,噼里啪啦就把自己的簡歷打出來了。我和劉剛對視一下,看見劉剛眼里的興奮,忙說:“這位是我們劉經(jīng)理,這樣吧,那你明天帶來你的復印件來簽個合同?!?/p>
女孩叫黃婉婷,挺瓊瑤的一個名字。都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自從黃婉婷一來,我和劉剛那犢子都明顯紳士起來,工作業(yè)績迅速提升。
干了幾周,我們對女孩的工作特別滿意,有個晚上加班,女孩提出想在這間房子住,免得她回江北的家通勤辛苦,我和劉剛答應了。那晚我有點不忍心讓人家女孩子一個人在這間兇宅住,但又沒法告訴她,只好多陪了她一會兒才出來,也沒回住處。最近我和阿采之間不太愉快,原因是我經(jīng)常找不到她。我從直銷店出來已經(jīng)八點多了,直接去她們寢室找她,寢室空空的。給她打電話關機了,在自習室附近轉了幾圈,碰見她同寢室的女孩子,說是她中午就出去了,只好悻悻往回走。在學院門口我守到十點多,看見她和一個女生從一輛轎車里出來,車開走時,她居然向里面的人飛了一吻。我想躲已來不及,我干嗎要躲!阿采轉過身看見我,略微一驚,接著就迎上來說:“親愛的你來了?”我說:“我等你一下午了。那車上人是誰?”阿采嘿嘿一笑:“怎么,吃醋了?還別說,真動肝火了……”阿采解釋說車里的人是他們學院后勤中介公司的章主任,領著他們談業(yè)務去了。我們又去了小旅館,進房間后阿采卻嚷著累了上床先睡了。天快亮時我又夢見那白衣女人了,這次她的臉我看清楚些,怎么這么眼熟。我一下醒了,想想竟是黃婉婷的臉!心里真有些惦記她,看天色不早叫起阿采。
我早早到了店里,看到黃婉婷嚇了我一跳,她眼睛紅腫像剛哭過,面無血色。我搭訕問:“沒事吧?”她笑笑說:“沒事,我一熬夜就這樣,活我都干完了?!蔽覟g覽一下電腦上她草擬的宣傳規(guī)劃和廣告預案,很有創(chuàng)意,忙說:“不錯不錯,吃點東西,一會經(jīng)理來看完給老板發(fā)過去你就回家歇歇吧?!彼闷鹞医o她買的早餐,邊吃邊叫咪咪,這時我聽見“喵”的一聲,一個黑影一躥,又是那只黑貓!我?guī)缀躅澛晢枺骸澳銖哪睦锱獊淼??”婉婷見我有些恐懼,忙上去把貓引開,說:“昨天你走了以后它就撓門,我看它怪可憐的就放它進來,陪了我一晚上,不知為啥它總在床頭轉悠?!蔽倚睦镆尚乃褪前⒉赡侵缓谧印_@時黑貓對黃婉婷遞給它的吃食不理不睬,只顧用爪子撓床邊的墻,我過去碰碰翹起的墻皮,剝落后看清了一塊膠合板封著的方形空洞,再一碰,膠合板彈開了,里面是個儲藏東西的暗格:一個日記本,還有兩袋烤魚片??茨强爵~片日期早過保質期了,黑子上去就叼走一袋,它執(zhí)著撓墻的原因就在這兒,以前有人經(jīng)常在這里給它儲存吃食。我想起阿采說的那個慘死的女學生,腦袋轟的一下,看那日記本已經(jīng)被煙火熏得發(fā)黃。連忙翻開一頁,記得很清楚詳細:“3月4日,第一次接客,一萬元……”我隨意翻幾頁念起來。
當我翻到最后一篇念道:“……今天下午我們吵了起來,主任影射我是故意懷的孕,沒想到他拒絕為我聯(lián)系范先生,并且說得很明白讓我自己去打胎,我該怎么辦?我不是故意的,我當初就說過我只要賺夠了我和我妹妹上學的錢就不會再接客了,要不是媽媽病了,這半年就不會繼續(xù)和范來往,也不會懷孕了?,F(xiàn)在我自己怎么辦?這種事太丟人了,不能跟家里說,那等于把媽媽往死路上逼,我還能找誰……黃婉婷聽到這里叫了聲姐哇地大哭跪到地上,滿臉是淚,不停叨咕,姐,姐,然后突然搶過我手里那本日記跑了出去……
上午十點多有警察進了我們店,把我和劉剛嚇夠嗆,還以為我們的蘇丹紅啥的出了毛病,卻原來是調查我和黃婉婷找到的那個日記本,核實后讓我簽了字。
后來我是在本市法制新聞里了解了具體案情脈絡的:黃婉婷系死去的女孩的妹妹。阿采他們學院后勤章主任利用關系開了校園中介公司后,的確給不少貧困生解決了勤工儉學的途徑。但后來變了性質,他當上了皮條客,介紹漂亮的女學生給一些有頭有臉的獵艷權貴,不僅肥了自己腰包還給自己鋪墊了向上爬的路子。黃婉婷姐姐黃雨婷的懷孕使他慌了手腳,為了滅口他潛入住宅擰開煤氣,一個小時后給她打了手機。喝醉的黃雨婷擰亮了燈,或者是接了手機,房間瞬間爆炸。人算不如天算,黃雨婷在日記里把一切都記錄下來,并且鬼使神差放到暗格里,那恰恰是她經(jīng)常給收留的黑貓儲存烤魚片的地方。
懸案告破那天,黃婉婷來了,劉剛給她工資她沒有收。她說我要謝你們還來不及呢,沒有你們我姐的案子不知還要等到何時能破。七月十五我本是在樓下祭奠我姐,看見你們招聘廣告上來的,我無非是想在我姐生前住過的屋子待待,真沒給你們干什么,我現(xiàn)在求你們允許我在這屋子最后點一炷香。好人做到底,劉剛說我們還是到樓下回避吧。半小時后黃婉婷下來了,我問她今后的打算,她說她會邊打工邊完成學業(yè),決不會走姐姐的路。等我和劉剛上了樓,滿屋子的香氣又弄得我們倆神經(jīng)兮兮身上發(fā)冷,他埋怨道:“你小子真會選房子?!蔽覜]心思和他爭辯,阿采已經(jīng)幾天沒聯(lián)系上了,我隱隱地擔心。
我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隨著黃雨婷案子告破,學院中介公司被徹底查封取締,章主任緝拿歸案,院長被雙規(guī),涉嫌為章主任介紹女生的阿采也被拘留了。我在她被羈押期間求我們老板托關系想見她一面,沒見上,怕她在看守所遭罪只好以表哥的名義給她存了五百元錢,之后沒有任何消息。因為她是學生本身也是受害者只是拘留了些日子,但被學院開除了。到日子后我去看守所接她,卻撲了個空,人家說一早有人開著轎車把她接走了。我一下想起她曾羨慕地說起黃雨婷釣到大款的話,看來她也釣到大款了。半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她的電話,她說:“再過半小時我就要登機了,去新加坡,臨走我想聽聽你的聲音。說實話你是我唯一可留戀的。周陽,別怪我,我是真怕過窮日子。真的,我沒想到會越陷越深?!蔽液暗溃骸鞍⒉?,你回來吧,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她嘆口氣說:“別說了,再說我要動搖了……”接著電話那端只有靜靜的呼吸和兩聲抽咽,最后咯嗒一聲掛了……
(六)
在我為阿采的事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我母親來吉林了,她說兒子,你不適合經(jīng)商,珍惜機會吧——你父親給你弄到了一個科研所的事業(yè)單位編制。知道這個位置是我用什么換的嗎?我同意和你爸爸離婚了。直到這時我才知道,我父親在外面早已經(jīng)有人了,多年來只是為了我,在母親的百般懇求下維持一個家的假象,現(xiàn)在母親破釜沉舟了。我未加思索就答應了母親,在經(jīng)歷了一番情感裂變后我發(fā)現(xiàn)了親情的寶貴。
劉剛用老板新給他配的那輛奧迪送我去車站。我們老板真有當大老板的心胸,知道這屋子的來龍去脈后不但沒怪罪我,還滿不在乎地說這樣的宅子經(jīng)營起來旺財。果真我們直銷店規(guī)模越來越大了,最近又把一樓的兩間房盤下。臨上車劉剛動了點兒真情說:“哥們兒,別走了,咱倆打天下,別為個女人英雄氣短,天涯何處無芳草?前幾天黃婉婷還來電話打聽你呢?!蔽倚πφf:“我得回去陪我母親……”車啟動了,不知為啥,我回頭又看了看當初我租的那間兇宅。天佳直銷店的大紅牌子上是三樓的陽臺,居然看見黑子蜷著身子愜意地睡著。我心里涌上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可細想和一個鮮活的生命比較,我的這段情感又算什么。
站臺上,我把傘撐開了,一撐開才覺出雨不小,沙沙地落在傘上。這時我聽見有人叫“周陽”,是個女孩的聲音。阿采早已在異國他鄉(xiāng)了,會是誰呢?我回過身,一個長發(fā)女孩向我走來,她穿著一襲白裙……
責任編輯 成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