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厚楣

第一次見到趙西林老師的詩，是在2000年夏季。當時，我在市人大工作，趙老的《棲霞書屋詩詞集》就放在人事處。我也喜歡詩。就向人事處要了一本，留存時讀。第二次是2008年春季，我退休后經(jīng)趙老介紹加入“貴州省詩詞學會”，趙老送我一本剛出版的《棲霞書屋詩詞楹聯(lián)集》。這兩本詩詞集，收錄了趙老從1979年至2007年計28年的詩詞，計515首。

閑時，我翻開趙老的詩詞集，輕輕誦讀、細細品味，日長遂有所悟。趙老有詩云：“篁筱青蔥夏復冬，云嵐繚繞淡還濃；詩情恰是清溪水，淌過花林人蕙叢?！边@首詩雖是趙老讀了他人詩集的題句，卻也是他慧心詩情的自然流露?！霸娗榍∈乔逑?，貼切地道出趙老詩詞的風格。這種清新如流水、自然似天成的風格，貫穿了趙老的詩詞，形成棲霞書屋詩詞的特點。遂借作此文之題。

“文以氣為主”，人的思想、心性、氣質、胸襟。決定了詩詞的風格?！段男牡颀垺氛f：“夫情動而言形。理發(fā)而文見；蓋沿隱以至顯，因內而符外也。”人的心性氣質不同，形成各自獨特的稟性。不同的稟性又塑成各自的風格。

趙老生性平和、謙遜、淡泊、儒雅，熱情蘊含于內、平淡現(xiàn)乎于外，睿智含握于心、樸拙溢發(fā)于表。黃萬機先生在《棲霞書屋詩詞楹聯(lián)集》“序”中說“趙老為人謙和坦誠，古道熱腸，且識見高遠，襟抱宏闊。風度儒雅，富有人格精神魅力”。趙老的人格魅力，決定了他詩詞的風格。《一瓢詩話》云：“作詩必先有詩之基，基即人之胸襟是也。有胸襟然后能載其性情智慧，隨遇發(fā)生，隨生即盛?！壁w老的詩詞溢發(fā)睿智之思、蘊含平和之氣。流淌順暢之勢、振發(fā)諧和之聲。他的每一首詩詞，看起來明白、讀起來順暢、想起來有趣。如果用心去讀，體味其意自有深處；覓察其旨坦誠可鑒：揣度其情諧然有趣；掂量其心寓意頗善。

且看“如夢令”《侗鄉(xiāng)晨渡》“山月淡沉天幕，岸竹徐拂江霧。劃破水中山，來去漁舟穿渡。觀注!觀注!魚逐落花吞吐。貴州侗鄉(xiāng)人家，多是依山傍水而居。民諺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農(nóng)耕、捕魚。是他們生計之所在。這首小令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是一幅初春黎明的侗鄉(xiāng)圖畫。前兩句描寫的是侗鄉(xiāng)江邊的自然景物。在趙老眼中，侗鄉(xiāng)的自然景物不但清雅美麗，而且有情有意。新春伊始，山月逐漸隱去、岸竹將滿天霧氣撣拂干凈。自然景物為侗鄉(xiāng)人的勞作作好了準備，一天繁忙的勞作就這樣開始了。趙老以清新俊逸的筆法托出畫境，景色渲染出情意，情意洋溢著歡欣。此境此情，別有一番自然優(yōu)美的況味。

趙老心境之淡然、體察之細微、旨趣之清遠、筆力之凝練，昭然顯現(xiàn)。又看“五律”《參觀公園菊展》“羅宅何時別?陶籬暫且忘。堆山紅冶紫。疊浪綠融黃。邀侶相依影。呼朋各盡觴。歸家床上月。笑我有余香?！币粋€精于事故、老于權謀、趨焰附勢的人，決吟不出這樣的句子，也決不會有“歸家床上月。笑我有余香”這種心界!其胸襟“如時雨一過，天嬌百物。隨地而興，生意各別，無不具足。”

1979年至2004年4月期間。趙老嗜好填詞勝于吟詩。這從《棲霞書屋詩詞集》可見一斑。《棲霞書屋詩詞集》收錄詩詞計281首，其中詞多達199首，涉及詞牌20余個。吳丈蜀《詞學概說》言：“詞是由長短句組成，形式比較活潑；而且一首詞中可以換韻，比格律詩靈活，聲律也比較和諧，更具有音樂性。因此，喜愛詞這種文學體裁的人比較多?！钡?，作詞并非易事，除了熟諗詞的格律，還須具備相當?shù)墓艥h語、歷史知識。更要懂得詞的特殊修辭方法。

趙老了解詞的特性、諳熟填詞之道。所以他填詞得心應手，詞譜依內容而擇、內容托情事而依、聲韻借心聲而發(fā)，舉重若輕，駕馭自如。正如元稹所謂：“因聲以度詞，審調以節(jié)唱。”黃萬機先生說：“李、蹇、戴諸公一致稱趙老賦詩填詞為‘本色、‘當行實為中肯之論?！薄氨旧?，指本然之色，“當行”，猶言內行?！对娬f雜記》謂：“本色者，所以保全天趣者也。故夷光之姿必不肯污以脂粉；藍田之玉，又何必飾以丹漆，此本色之所以可貴也。當行者，謂凡作一詩。所用之典，所使之字。無不恰如題分。未有支離滅裂，操末繼顛，而可以為詩者也。”

請看“如夢令”《花溪留影》“十里雜花飄霧，一水含香輕注。山色翠朦朧，難覓鳴禽藏處。留步!留步!攝取春光長駐?！逼鋵?。趙老不僅是勸人們用照片將春光、美景留住，而且是要人們用詩心將春光、美景永遠留存下來。趙老生性淡泊，童趣常生，天然之性，如流水浮云，應時而行。此詞語似平淡，意卻雋永；字無艱澀，景能獨出。若非天性使然，恰如題分，何能致此?！都t樓夢》里香菱說詩：“據(jù)我看來，詩的好處，有口里說不出來的意思，想去卻是逼真的。有似乎無理的，想去竟是有情有理的?！壁w老的詞，就有此妙處。

趙老前期詩作不多，故吟詩才情未能盡顯。戴明賢先生在《棲霞書屋詩詞集》“序”中說：“他的才情和語言，填詞勝于作近體詩。”趙老后期詩詞并重，相與頡頏，《棲霞書屋詩詞楹聯(lián)集》收錄詩詞234首。其中詞125首。詩109首，相差無幾。詞風格一以貫然，詩力卻大為增長。如《壬午中秋寄日本友人牧野岳謙先生》“扶桑浪闊貴山遙，因有詩緣便搭橋。峰月每當思海月，波濤必定盼松濤?！辈恢笔阆嗯蜗嗨贾?、未明言情誼之深。卻以峰月、海月，波濤、松濤假借，兩邊意，一段情盡溢于外，含蓄而又生動，飛揚而又神似。蘇軾言：“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此詩深得形似旨趣。

趙老佳作甚多。尤以題詠為最勝?！额}友人<放排圖>》：“烏識峰巒峻，魚知涌浪狂。木排沖澗出，一嘯過漩塘。”好畫引發(fā)詩情，詩情演衍好詩，賞畫如吟詩，吟詩似賞畫。其妙處在于，題詠不看畫作。仍能想象畫的內容。一首好的題畫詩，既要點明畫面，使人如見其畫；又要跳出畫面，使人畫外見意。從而既體現(xiàn)了畫境，又擴展、深化了畫意。讀《放排圖》不僅畫如親見，又體味出唯有果敢、斷無危艱的哲理。趙老的題畫詩，以畫的內容拿捏出意境，由意境發(fā)端于詩句，所以生動傳神、獨自可存、可傳。

嚴羽在《滄浪詩話》“詩法”里說：“對句好可得，結句好難得，發(fā)句好尤難得?！弊髀稍姴灰蛔⒁庠趯β?lián)上下功夫，須前面工，結尾奇，起句貴高渾，結旬須超遠。

趙老作律詩，通篇布局得當，起收自如，首尾相應。如《緬懷肖醒球同志》：“旅路無端幾覆舟，心平也懼浪翻頭。鑒今論古春秋筆，解惑傳經(jīng)日夜樓。肝膽瀝丹紅燭照，襟懷凝雪玉壺收。異邦客死遺言蕩，愛國思鄉(xiāng)返筑留?！贝嗽娚钪O起結之法，起句“旅路無端幾覆舟，心平也懼浪翻頭”，勾勒出老友的風雨人生?？部澜?jīng)歷，其情殷殷而發(fā)，其心懸懸而系。頷聯(lián)、頸聯(lián)“鑒今論古春秋筆，解惑傳經(jīng)日夜樓。肝膽瀝丹紅燭照，襟懷凝雪玉壺收”，老友的學識、人品、風彩栩栩如生，懷念之情真摯深切，緊緊相扣。收尾“異邦客死遺言蕩，愛國思鄉(xiāng)返筑留”，與起句一氣貫之，更顯高遠、宏大。正應了謝榛《四溟詩話》所謂：“起句當如爆竹，驟響易徹；結句當如撞鐘，清音有余?！?/p>

趙老出自書香人家，詩書傳家，家中藏書極豐。其父思想進步、擅長書法、精通詩詞。由于耳濡目染、世代傳承。造就了他豁達的人生態(tài)度、進步的思想傾向、蓬勃的精神風貌、深厚的文化底蘊。所以他的詩詞流暢如水、清新如風、旨味如飴、率真如稚。

趙老的詩詞持于內秀、秉于家傳，底蘊極深?！稐紩菰娫~楹聯(lián)集》有集句四首，均隨手拈來，自然順暢，句如已出。如，《寫離休生活》“還家一笑即芳辰，老子人間自在身。棋罷不知人世換，詩題閑上小樓分。偶逢新語書紅葉，便好攜家住白云。搔首與誰論往事，半瓶濁酒待君溫?！比娂扑蚊野巳酥?。借句以言心跡，風雅實在、文雋意永，沒有堅實的根底、沒有扎實的積累、沒有真實的感受、沒有敏捷的才思，殊實難為。

趙老的詩詞，行家好評如潮：

學者李獨清先生評曰：“無論是什么題材，即是吟詠山水、花烏、都感到時代脈博的跳動，所詠事物，無論是今是昔，都能用新的思想去反映。”老作家蹇先艾先生論日：“視野寬廣、情感真摯、揮灑自如、豐富多彩?！贝髅髻t先生議日：“寫詩填詞善于根據(jù)抒發(fā)的內容來選擇詩體和詞牌。詩詞格律在他的筆下，成為駕御自如的抒發(fā)情懷的手段?！秉S萬機先生贊曰：“境新意奇、情趣盎然、淡泊怡如、神味邈遠。傳統(tǒng)詩詞功力已臻于爐火純青境界，而且審美趣味高雅，審美創(chuàng)造力雄奇。”這些評論，洞察深邃、中肯貼切，無啻是對趙老詩詞的高度概括、準確定論和最好總結。

趙老的吟唱，率真質樸、發(fā)微至遠、聲音清越，它匯合在中華詩詞的宏大合樂中，定為增添異彩、益發(fā)激蕩高昂。

責任編輯：王亞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