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為裳

貓小妞，你要跳就跳我一個人的火坑吧

陳蔓開是甘樵春天在公園相親大會上揀回來的。

若不是多事的老媽逼得緊，甘樵萬不會去那樣的地方。

偌大的公園成了農貿市場，五顏六色的紙板紙片上寫著工資學歷條件，紙片里的未婚男女變成了論斤論兩的白菜。

甘樵手插著兜，像看西洋景似的走了一圈就要打道回府，爐子上還燉著一只烏雞，那是老媽勸說他參加相親大會行的賄。電腦里還有他開發(fā)的軟件，只差最后一道程序了。

就在甘樵惦記著回去吃小烏雞時，撞上了抱貓的陳蔓開。

陳蔓開一屁股坐在地上，懷里的貓不懷好意地沖甘樵呲了呲牙。

甘樵蹲下還沒說話，陳蔓開說：得，就你了。

這事很適合發(fā)生在聊齋的故事里。狐貍精撞上書生，跟書生回家溫床暖被，一夜風流。可是，發(fā)生在甘樵身上，甘樵就總覺得很不可思議。

陳蔓開懷里的貓丑得簡直不像貓。她是個很矛盾的人，比如，明明是一只貓，她卻叫它鼠小弟。甘樵的印象里，貓都是有點慈祥的，陳蔓開懷里的貓卻是尖嘴猴腮。倒是陳蔓開，小小的巴掌臉，灶坑門的短發(fā)，眼睛彎彎著，不笑也像笑，很像一只貓。

甘樵管蔓開叫貓小妞。

貓小妞的嘴快，說：我沒地可去，想找個男人當飯票，行就行，不行我就去那兒。貓小妞手指的地兒是公園外面的那家金碧輝煌的夜總會。

甘樵不是好人，但也絕不愿意看到個抱貓的漂亮女孩跳進火坑。如果非要跳的話，就先來自己這坑里吧！好歹是一個人的火，即使是欲火，也會小點。

那只小烏雞甘樵只喝了一點湯，貓小妞連骨頭啃得都很干凈。叫鼠小弟的那只貓眼巴巴地瞅著貓小妞，貓小妞把啃得很干凈的骨頭扔給鼠小弟，鼠小弟也不嫌。

那晚，貓小妞很自覺地睡在了甘樵的床上，甘樵躺在沙發(fā)上一覺醒來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然后看到鼠小弟那綠幽幽的一雙眼睛。

貓小妞，你不會是戲劇學院畢業(yè)的吧

甘樵老媽來視察時又帶了一只小烏雞。她很滿意甘樵的效率，腳前腳后跟甘樵說著快些結婚的事兒。

貓小妞，哦，甘樵媽來時，甘樵很親密地叫她蔓開。蔓開，蔓開，那名字像一朵花一樣開在了黑乎乎的出租房里，讓甘樵都覺得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

陳蔓開不知從哪兒拖來個大行李箱，很自來熟地在甘樵的小窩里鋪排開來。貓小妞的手很巧，三下五除二，墻壁穿了件格子衣服，桌子也是同款的格子。床頭堆的是維尼熊，還有個漂亮的小貓窩。甘樵下班回來時，如果不是看到鼠小弟和彎著一雙貓眼的陳蔓開，簡直就以為自己走錯了屋。

貓小妞會收拾房間，卻不會做飯，甘樵會。她幫他系上大紅色的圍裙，他在小小的灶間里煎炒烹炸，她坐在小小的廳里剝橙子吃，鼠小弟悠閑地在屋里走來走去，甘樵仍然覺得很蒙太奇。

沙發(fā)太小，兩個人在沙發(fā)上看《赤壁》首映式時，不知怎么就依偎在了一起。

蔓開把手插在甘樵的腰間，手那么涼。甘樵不敢動，怕動了，露了色狼的形跡。

他說：小妞，別考驗一個男人的耐力。

蔓開閉上眼睛，睫毛長長的，一動一動的，臉細致如瓷。

蔓開就那樣閉著眼開始說自己。學畫畫的，愛上一個人，像飛蛾撲火，火滅了，她逃了出來。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滾到耳畔，甘樵吻上去，很奇怪，吻并沒有像火把一樣將兩個人燃燒起來，而是漸漸地成了灰。

太愛一個人，就會舍不得輕易地占有。甘樵是在那晚悟出這個道理的。

甘樵沒想到那只是蔓開故事的一個版本，后來蔓開失蹤了。他翻她留下來的書，王安憶的小說《我愛比爾》，蔓開把故事的主人公換成了自己。

七七情人節(jié)時貓小妞讓甘樵送她一束卡通熊的花，她說那個持久。她給甘樵講了另一個故事：男人的愛太善變，所以她要一些不變的東西。玫瑰花太容易枯萎了，所以她要卡通花。

她指著鼠小弟說：他走了，但它可以一直陪著我。

甘樵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討厭那只貓了，原來那是另一個男人留下的愛情遺物。

情人節(jié)那天，甘樵送給蔓開的仍然是一束玫瑰，不過那是絹花玫瑰。他偷偷跟做絹花的師傅學了一周。

可是，蔓開好像并不喜歡，她把那束玫瑰散漫地放在茶幾上，鼠小弟上去撥散了它。

貓小妞，滿天都是誰的眼淚在飛

那一晚，蔓開貓一樣依偎到甘樵的懷里。她說她冷。怎么會呢，七月初七，正是炎夏。

可是，蔓開真的手腳冰冷。甘樵把她的腳放在懷里，捂熱。

蔓開的唇溫溫地湊上來，甘樵的身體在某一瞬間轟地醒了過來。不知誰的手按滅了燈的開關，房間里只剩下了男人和女人的呼吸。

像甘樵沒想到瘦瘦的蔓開那么有飯量一樣，甘樵也沒想到瘦瘦的蔓開有著火一樣的激情。像噴發(fā)的火山，熾熱得甘樵只想化成灰燼停留在這一刻。

時間真的停止了。胸前濕濕的，甘樵以為是汗水，可是懷里的蔓開開不停地顫抖著，她在哭。

黑暗里，甘樵看到鼠小弟綠幽幽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身上一陣發(fā)冷。

貓小妞，他說，親愛的，無論你做過什么，無論你有著怎么樣的前塵往事，我都不在意。

蔓開坐起身，她的聲音水霧一樣浮在房間里。

她是學室內設計的，初戀是同系的，葉齊。他長得帥且家境好，在幾個女孩之間玩得開。她很受傷，貪慕虛榮的年齡里跟了個包工頭，像一根筷子一樣插入人家的一雙筷子中間，很快聲名狼藉。

流浪過幾張床后遇到初戀的男人，男人功成名就，擺出舊情難忘的架勢。蔓開說她累了，只想好好愛一個人，找一個男人，生一個孩子。

那只貓就是遇見初戀那晚從酒吧出來時揀到的，她把它當成新的開始。

葉齊在意她那些沾了灰的過去。他說如果她能證明她對他的愛，他可以考慮接受她。

貓小妞，原諒我沒有告訴你我心如明鏡

很多事甘樵都是知道的。

甘樵是電腦高手，他的家里裝了探頭，他不在家時，那個叫葉齊的男人來過。甘樵看到蔓開跟他吵，也看到蔓開打開了他的電腦復制東西。

還有，更早的時候，蔓開撞上甘樵時，撞得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公園人多，但是他們相撞的那地方空曠得很。還有還有，蔓開不知道所有的東西一旦上了網(wǎng)，就是千手觀音都抓不回來。

那個叫鼠小弟的貓很特別，百度一下，順藤摸瓜到一個博客里，那個博客就是貓小妞陳蔓開的。

葉齊也不難查，是甘樵公司的競爭對手，出國回來，不擇手段做了很多為業(yè)界所不恥的事。包括這次色誘。

那晚，甘樵緊緊地抱住蔓開，他說：如果他愛你，怎么肯讓你睡在別的男人身邊？

她流淚：我配不上你……

這不是你能說了算的，我喜歡看你吃大白菜餡餃子時的樣子……

甘樵沒有告訴蔓開她從他電腦里盜去的程序里他已安了木馬程序，他們已經順利地掌握了葉齊公司的一切違法證據(jù)，葉齊這回在劫難逃了。

冬天來了，甘樵就快拿到公司給他的那筆獎金了。他計劃著帶蔓開去看新房子，交了首付，新年沒準還能交給老媽一個新媳婦呢。

可是，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貓小妞不見了。

鼠小弟蔓開沒有帶走，但是它很敵視甘樵，似乎它從來都沒喜歡過甘樵。

在蔓開離開的第四天，鼠小弟不知所蹤。

甘樵去見了葉齊。葉齊說：老鼠嘲笑貓的時候，它身后一定有個鼠洞。流浪過好幾張床的女人，還可以安置流浪的愛情嗎？

你真的不介意陳蔓開對你做過些什么嗎？

那個冬天，甘樵一直都在問自己，愛一個人，真的可以不介意她流浪過幾張床，有過什么樣的往事嗎？

介意，但是，他更介意的是他想她，思念像瘋長的野草，讓他吃不下睡不香。

他群發(fā)短信，用她的名字排列組合成郵箱地址寫郵件。

整整一個冬天，甘樵都在問：你見過貓小妞嗎？見到了，請轉告她，我愛她，與別的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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