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炎迅

劃分堂口 發(fā)展下線 公司化運作 成都職業(yè)報料人的江湖

■文/劉炎迅

章中祥臨時租住的小兩居，床頭墻壁上掛著的幾部黑色的對講機閃著綠燈，此起彼伏地響著，有男有女，聲音含混。章中祥說，那都是線索。

“我這有點事，再說?！?/p>

連續(xù)兩個電話，章中祥都如此回答。他的聲音不高，語速很快，有些慵懶。與遠道而來的陌生的記者相比，本地的都市報記者顯然更能讓他亢奮，他們能讓他的報料變成鉛字，兌換成“報料費”。

章中祥不能算是成都最牛的新聞線人，但這是他努力的方向。他認為，北京人的政治意識比較強，喜歡關注對城市發(fā)展有影響的大事；成都人則喜歡看熱鬧，“哪里人多往哪里擠”。

雞毛信風波

祥和苑小區(qū)，一幢老舊的居民樓，頂樓，木頭門敞開著。章中祥臨時租住在此。小兩居，不足50平米，里間靠墻一張床，床頭墻壁上掛著的幾部黑色的對講機閃著綠燈，此起彼伏地響著，有男有女，聲音含混。章中祥說，那都是線索。

章中祥一邊接受采訪，一邊歪著脖子聽對講機里的動靜，眼睛則瞄著電視。他會突然猛地站起來，斜著身子抓起一部對講機，嘰里咕嚕說上一通。很濃重的眉山方言，很快的語速，常常讓成都本地的記者也很難聽懂。

今天還沒開張。一下午，他都被困在派出所，因為7月14日的一則報料惹了麻煩。

章中祥和前女友郭雪琴。

那天上午10點20分，他給當?shù)氐膸准叶际袌蟠蛄穗娫?，說自己撿到一封雞毛信，信中有一個驚人的秘密。這樣的報料如同嗎啡，一針就能讓記者們興奮起來。

報料時，章中祥說，那個鼓鼓囊囊的信封是在一個路口的樹叢里意外被發(fā)現(xiàn)的。信封上粘著三根雞毛，正面有字：“救命??！我們8人被困，請有緣人轉相關部門?！庇蚁陆锹淇睿含F(xiàn)代“海娃”。在文藝作品中，“海娃”是冒著被日軍槍殺的危險，成功將雞毛信送給八路軍的抗戰(zhàn)小英雄。

信封里有8張新舊不一的身份證，有男有女，分別來自成都、簡陽、邛崍、三臺等地。

“我不知道這是啥意思?！彼Z速很快地向報社的熱線記者述說，雞毛信可能暗示了一樁危險的綁架。

事情有些撲朔迷離，沒有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時唯一肯定的是，章中祥報了一個很勁爆的猛料。記者們在現(xiàn)場忙碌著，覺得這新聞足夠出現(xiàn)在翌日的版面頭條。

警方隨后展開調查，很快發(fā)現(xiàn)，身份證背后的那8個人，都沒有遭遇險情，他們都說身份證早已丟失。

警方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其一，章中祥講述撿到雞毛信的過程前后矛盾，一會兒說是被一個匿名電話叫到了現(xiàn)場，一會兒又說是自己偶然路過；其二，信封上的字跡與章中祥口供上的字跡高度相似。

刑警調出事發(fā)現(xiàn)場的監(jiān)控錄像，看到章中祥在路口蹲下，鋪開信件，立刻引來10余人圍觀。時間前推，卻未看到有人丟信的鏡頭。警方判定，這是章中祥為獲得媒體報料費，又一次自編自演的鬧劇。之前他也曾這么干過。

章中祥不愿承認撒謊。但他說報料那么多年，進派出所是家常便飯，除了耽誤點功夫，也沒啥。

江湖堂口

7月15日，雞毛信事件后的第二天，成都數(shù)名職業(yè)報料人出來質疑章中祥，他們也認為這件事是章中祥一手“策劃”的?！八呀?jīng)癲狂了！”職業(yè)報料人高志和說，對于成都職業(yè)報料人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恥辱。

在這個江湖中，制造新聞已經(jīng)成為一個潛規(guī)則，幾乎所有的江湖大佬在報出一則猛料時，都會被質疑是否制造。

成都報料江湖，知名“大佬”約有十多人。他們很多原本因下崗等原因賦閑，偶然因素發(fā)現(xiàn)給媒體報料還有報酬，于是漸漸開始“吃新聞飯”。報料人中收入較高的，每月可以拿到1萬元。

“大佬”們各有“勢力范圍”，俗稱“堂口”，高志和守著二醫(yī)院、七醫(yī)院等地，而成鐵中心醫(yī)院、空軍醫(yī)院則由另一個“堂主”控制。

“堂口”里也有效命于“堂主”的下線，負責搜羅信息。“堂主”分析整理后，統(tǒng)一報料，所得報料費，按比例分成。章中祥先后花費近3萬元，購買了二手奧拓車、攝像機、偷拍機等裝備。他會選擇在易發(fā)生突發(fā)事件的地方“布點下樁”，發(fā)展線人，形成公司化的規(guī)模報料。他規(guī)定每個下線每天上報10條線索，由他進行篩選，每天能篩出十多條，次日見報約有三四條。

去年，著名導演王小帥專程到成都約見這些報料大佬，想找靈感拍部電影，在那次見面會上，著名報料人高志和得意地說：“我們比年輕記者更有經(jīng)驗，電視臺的針孔攝影機包，我就夾著，年輕小記者就跟在身旁。不是吹牛，干久了，媒體的新記者和實習記者上崗前，都會給我們拜‘碼頭’，‘高老師啊，我現(xiàn)在跑這一塊，有什么線索告訴我一聲?！浾呤遣荒苓M手術室的，但是我們卻能知道里面病人的情況，記者最后也要通過電話來聯(lián)系我們。”

成都的幾家都市報，每年都會召開幾次報料人峰會，邀請那些職業(yè)報料人參加，總結經(jīng)驗，做一些新聞培訓，還有給予一些獎勵。很多江湖“大佬”都持有報業(yè)集團頒發(fā)的榮譽證書。

但江湖也有江湖的規(guī)矩，不遵守是不行的。搶地盤是江湖大忌，曾有位著名職業(yè)報料人，孤身去“搶地盤”，惹惱了看守該“堂口”的保安，結果這位著名報料人被幾個保安扔到了附近的河里。章中祥說，他一面發(fā)展自己的報料勢力，一面又得小心翼翼地去協(xié)調和各個堂主的關系。

“陰謀”與愛情

在江湖上混，少不了是非恩怨，因為誤闖了別人的堂口，遭到同行的惡意舉報，章中祥屢屢被請進派出所“說明問題”。通常，章中祥并不在意，但最近的一次，他說他真的感到了傷心。

那是7月4日，下午5點多，章中祥到漿洗街派出所報案，稱前女友郭雪琴偷了他的“對講機”和幾千元“現(xiàn)金”，不知所蹤。

做完筆錄后，章中祥離開派出所。1小時后，警方接到了一女子匿名舉報，稱章中祥持有多部非法電臺，竊聽警方機密。

再次被找回派出所時，章中祥揣著兩部對講機，呼啦啦響著。他說這是“睡覺也不離身”的寶貝。

警方信息通訊科專家前來鑒定。最后確認，兩部對講機無法竊聽到警方的信息。當天凌晨2點，章中祥經(jīng)警方教育，在寫下保證書后獲釋。

但事后，章中祥曾對人說起，可以通過對講機收到110報警臺的信息。

章中祥和前女友郭雪琴認識于2008年11月4日。那天，都是職業(yè)報料人的章和郭帶著一幫記者到動物園采訪，因此相識。很快，郭雪琴拜章中祥為師，專心報料。

日久生情，兩人很快成為戀人。章中祥這時更加無私起來，幾乎每天都要教她如何尋找線索、選擇線索，并把自己手里的“下線”介紹給郭雪琴認識。郭雪琴逐漸掌握了報料的門道，見報和上電視的線索也開始多起來。

今年3月24日，兩人向媒體公開戀情，并表示可能在今年年底完婚?！皼]想到她忘恩負義，在學會了我的技術之后，突然消失，不僅拿走了我13部對講機，還拿了我12000元錢、身份證、存折、銀行卡以及線人的聯(lián)系方式。我最近報料時常被她搶先，”章中祥說，“我培養(yǎng)了一個最大的競爭對手，這個對手可能打破我端了十年的‘飯碗’。我這才覺得，她一開始就在騙我，是有預謀的?！?/p>

一些當?shù)囟际袌笥浾吆吐殬I(yè)報料人則認為，章和女友分手，也可能又是一次制造新聞。在他和女友分手后，他幾乎撥打了本地所有媒體的熱線電話，事無巨細地講述自己遭遇的分手之事。作為一個線索，獲得了報料費。

對此，章中祥很氣憤，面對記者，他信誓旦旦，拉開衣柜的門：“你看，還有她的衣服嗎，別的可以來利用，感情能利用嗎？！我能拿這個開玩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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