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聿溫

毛澤東抓起桌上的紙煙,遞給劉少奇一支,自己點燃一支,猛吸一口,然后慢條斯理地說:“我在考慮,建國前,要組織個代表團,到蘇聯(lián)去一趟,去認認門,拜拜師。見了斯大林,恐怕要講這么幾個問題:第一,關于解放戰(zhàn)爭當前發(fā)展變化的大概形勢。第二,關于中國革命現階段的基本特點和主要任務。第三,中國革命一定要進行到徹底勝利,盡管發(fā)展的道路是曲折的,不平坦的,但中國人民、中國共產黨人,有信心、有能力將革命進行到底。再就是建國問題、中蘇關系問題、經濟援助問題。要談的問題不少,最迫切、最關鍵的問題是取得蘇聯(lián)對我國革命的理解以及在各方面的支持和援助,尤其是通過他們爭取國際間對中國革命在政治上、道義上的同情和聲援。你們看怎么樣?”

劉少奇略做沉思,說:“我完全同意主席的意見。建國在即,我們在很多問題上缺乏經驗,有必要拜師求教。況且,中蘇兩黨兩國的關系事關重大,完全需要加以密切?！?/p>

周恩來接著說:“是呀,主席講得很對,訪蘇的時機到了。我的意見,盡快確定代表團人員,抓緊時間做好充分準備,宜早不宜遲。時間嘛,最好能在本月下旬就啟程?！?/p>

毛澤東對劉少奇說:“少奇同志,你掛帥怎么樣?你做團長,再選兩個團員,人員精干一點,秘密訪蘇?！?/p>

劉少奇沒有馬上表態(tài)。

稍頃,周恩來說:“我看少奇同志比較合適。團員嘛……”

“高崗同志算一個?！泵珴蓶|直接點將,“他這幾年在東北搞得不錯,和蘇聯(lián)同志打交道多,情況熟悉,聽說還會講幾句‘赫羅紹(俄文‘好的意思)。東北本身,也有一些問題要和蘇聯(lián)同志交換意見,取得諒解和一致。”

“我同意?！敝芏鱽碚f,“我提議王稼祥同志參加。他1925—1930年在莫斯科學習過,回國后1933年又再次赴蘇,擔任我黨駐共產國際的代表。他外交方面的經驗多,熟人多,朋友多,精通俄語。其他人嘛……”周恩來沉吟開來。

“主席說人員要精干,我看就我們三人組團吧。另外再帶幾個工作人員就行了?！眲⑸倨嬲f。

“好,就這么定了。請少奇同志電告高崗、王稼祥同志,方方面面抓緊準備。最遲6月底動身。要嚴格保密,不對外透露半點風聲?！?/p>

毛澤東做出了最后的決定。

在莫斯科市的中心位置,有一組極其宏偉的寶塔樣的樓群。樓群四圍筑有堅固的城墻,形成一座新的小城。小城一面靠著莫斯科河橋,一面朝著壯麗的紅場。小城的塔樓造型千姿百態(tài),有的是圓形頂,有的是尖形頂,有的是棱形頂。最高的那座塔樓,是莫斯科市著名的自鳴鐘,每隔一個小時,就會響起美妙的音樂,全市都能聽見。

這座由塔樓組成的小城,就是克里姆林宮。

中共中央代表團到達莫斯科后稍事休息,就在克里姆林宮與蘇共中央領導人舉行會談。

鋪著紅地毯的會見大廳,布置得十分莊重、嚴肅,又不失親切、熱烈。

賓主很有禮貌地謙讓,同時在一張鋪著墨綠色絨布的闊大的談判桌兩邊落座。這時候,雙方的陣容看起來有些不夠協(xié)調。

蘇共一方,坐了長長的一串。蘇共中央總書記、蘇聯(lián)人民委員會主席、蘇聯(lián)部長會議主席斯大林坐在最中央,兩旁是政治局委員伏羅希洛夫、莫洛托夫、馬林科夫、布爾加寧、貝利亞、卡岡諾維奇、米高揚、維辛斯基,還有科瓦廖夫、費德林,以及一些工作人員。

中共一方,不及對方的1/3。劉少奇坐在中央,右首是高崗,左首是王稼祥,師哲、戈寶權、鄧力群、徐介藩分坐兩邊。

身著大元帥服的斯大林,面容慈祥,話語親切。他首先致開場白:“我和我的同事們熱烈歡迎以劉少奇同志為首的中共中央代表團。你們的到來使我們非常高興,感到鼓舞。我再說一遍,歡迎,由衷地熱烈歡迎你們。”

劉少奇心情激動地說:“感謝蘇共中央,感謝斯大林同志。訪問偉大的蘇聯(lián),是我們中共中央代表團的榮幸。中共中央、毛澤東同志派我們到莫斯科來,是來向蘇聯(lián)共產黨,向斯大林同志報告中國革命情況的,是來拜師求教的?！?/p>

斯大林微微一笑:“我認為中共同志將‘報告一詞改為‘通報,似乎更為恰當。我們很有興趣聽聽你們的情況,我們十分關心中國的革命,尤其是當前戰(zhàn)爭的進展。至于拜師,不敢當,還是互相學習吧。”

劉少奇也微微一笑:“蘇聯(lián)共產黨是先生,我們中國共產黨是小學生。蘇聯(lián)共產黨是老大哥,我們中國共產黨是小弟弟?！?/p>

斯大林輕輕搖了搖頭:

“不。在馬克思主義的一般理論方面,也許我們蘇聯(lián)人比你們知道得多一些。但是,把馬克思主義的一般原則應用于實踐中,則你們有許多經驗值得我們學習。一個民族必須向另一個民族學習,哪怕是一個很小的民族。劉少奇同志,我們共產黨人,我們兩黨之間,彼此敞開思想,坦率地交換意見,您看好嗎?”

斯大林的謙遜和誠懇又一次感動了劉少奇,他點點頭:“好,好,斯大林同志?！?/p>

高崗目視著斯大林,使勁兒點著頭,插了一句:“開誠布公。”

斯大林看了高崗一眼,露出贊許的神情:“高崗同志說得對,開誠布公地談。你們有什么問題,請毫無保留地談出來。我們有什么問題,也毫無保留地談出來?！?/p>

劉少奇打開事先準備好的報告提綱,戴上眼鏡,首先介紹了中國目前的形勢:

“中國人民的革命戰(zhàn)爭,現在已基本上取得了勝利,不久就要取得完全的勝利。截至1949年5月底,中國人民解放軍已經解放了290萬平方公里的富庶地區(qū),占全國總面積的30%。解放區(qū)的人口已有2.75億,占全國總人口的57%。被解放的縣城以上的城市,包括最大的城市上海、南京、北平、天津、武漢在內,有1043個,占全國縣城以上城市的51%。

“中國人民解放軍在3年來的解放戰(zhàn)爭中,共消滅了國民黨軍隊550萬人。國民黨軍隊,現在只剩下150萬人左右,其中絕大多數是后方機關人員,稍有戰(zhàn)斗力的大約只有20萬人。而中國人民解放軍,目前已發(fā)展到390萬人,其中4個野戰(zhàn)軍240萬人。

“中國人民解放軍正在勝利進軍。1949年夏秋兩季,可望繼續(xù)解放福建、湖南、江西、陜西等省,冬季可望繼續(xù)解放廣東、廣西、云南、貴州、四川、西康、甘肅、寧夏、青海等省。這樣就可以基本上結束對國民黨的戰(zhàn)爭。剩下臺灣、海南島、新疆、西藏。西藏須用政治方式解決,臺灣、海南島、新疆須待明年解放。我們已取得了政治上的完全勝利,所有的中國民主黨派都站在中國共產黨一邊。帝國主義派遣上百萬軍隊對中國進行武裝干涉似乎沒有可能。帝國主義的武裝干涉只能使他們陷入困境,而不能撲滅中國革命,最多推遲中國革命勝利的時間而已。完全可以這樣說,已經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中國革命的迅速勝利?！?/p>

斯大林全神貫注地聽著,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他不時拿起鉛筆,在紙上飛快地記上幾筆。

其他蘇共領導人也都認真地聽著,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劉少奇繼續(xù)說著:

“我們已決定很快召開新的政治協(xié)商會議,并成立聯(lián)合政府。新的中央政府的組織成分尚未決定,大體設想是,除開軍事委員會外,在內閣之下,將成立財政經濟委員會、文化教育委員會及政治委員會,并設立各部。毛澤東同志為主席,周恩來同志為總理,我和任弼時同志不參加政府?！?/p>

聽劉少奇說到這里,斯大林問:“高崗同志呢?他參加不參加政府?”

高崗心中一驚。他弄不清斯大林為什么忽然提出這個問題,是對他的特別關心呢,還是另有用意。

劉少奇回答說:“高崗同志參加政府,將要擔任重要領導職務。”

斯大林似乎是隨便提到的這個問題,得到回答后平靜地說:“啊,對不起,打斷了您的談話。請繼續(xù)進行?！?/p>

劉少奇接下去說:“我們的國家政權是新民主主義的性質,它是以無產階級為領導的,以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國家。這與列寧在1905—1907年革命中所提出的‘工農民主專政有共同點,也有區(qū)別點。以無產階級為領導,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這是共同點。中國人民民主專政包括愿意反對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民族資產階級的代表和派別在內,這是區(qū)別點。關于新中國的外交政策,我們黨的七屆二中全會已經做出決定,徹底地摧毀所有帝國主義在中國的控制權,不論是在軍事上的、政治上的,還是在經濟上的、文化上的。對于國民黨與外國訂立的各種條約和協(xié)定,我們準備重新審查,分別處理。總的原則是,凡是對于中國人民及世界和平民主有利的,我們都準備加以承認和繼承。我們的政策是向蘇聯(lián)一邊倒,這一點受到了有的黨外人士的批評,但我們不動搖。毛澤東同志答復他們說:我們就是要向蘇聯(lián)一邊倒;如果不和蘇聯(lián)一起,站在反帝國主義陣營,而企圖走中間路線,那是錯誤的?！?/p>

斯大林注意地聽完后表示贊賞,連聲說:“好,好!”

劉少奇接著說:“中蘇兩國、兩黨的關系,我們認為十分重要。有許多問題需要一起協(xié)商解決,比如,怎樣處置蘇聯(lián)和國民黨簽訂的《蘇中友好同盟條約》,蘇聯(lián)在旅順口駐兵、蒙古獨立等問題,怎樣盡快實現中國與蘇聯(lián)的通郵、通電、通航等問題?！?/p>

劉少奇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最后說:“斯大林同志,蘇共中央的同志們,我們中國共產黨長期處在鄉(xiāng)村的游擊戰(zhàn)爭的環(huán)境中,對外面的事情知道得很少,眼界有限。現在要來管理一個如此大的國家,進行經濟建設和外交活動,我們還需要學習很多東西。在這方面,蘇共給我們的建議和幫助,是十分重要的,我們迫切地需要這種幫助?！?/p>

劉少奇結束了他的首次發(fā)言。

斯大林整了整面前的文本和他自己做的零星記錄,以沉穩(wěn)、清晰和果斷的語氣做了發(fā)言。他說:“劉少奇同志談得十分清楚、明確,使我們了解了中國革命的形勢和發(fā)展前景,我本人很受教益。謝謝你們,中國黨的同志們。你們的勝利來之不易,這是你們從中國的實際出發(fā),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結果。你們與民族資產階級合作,并吸收他們參加政府的觀點是正確的。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與東歐各國和德國的資產階級不一樣,那些國家的資產階級在戰(zhàn)爭中與希特勒合作,自己污辱了自己,后又與希特勒一起撤退,只留下他們的企業(yè)。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則不同,他們在對日作戰(zhàn)時未投降日本軍國主義,后來又未與日寇一起撤退。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從自身利益出發(fā),有反美情緒。你們利用這種情緒與他們建立長期合作的政策是正確的。你們的人民民主專政的政體及各項外交政策,是完全正確的。劉少奇同志說中蘇關系是最重要的關系,我們對此表示完全贊同。我在這里鄭重宣布,新中國政府一成立,蘇聯(lián)立即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