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人
這幾天心緒頗有些紛亂。一時調(diào)適不了突如其來的閑情。因?yàn)殪o不下心。于是想到老家住上一段時間,
快到村子時天開始下了小雨。初是蒙蒙,繼而淅瀝。薄暮滲透著雨煙輕涌而來。雖然坐在車上,還是能感覺到那雨意的淋漓。這份暢快似乎牽惹起我久違的活潑,我不由拿了一把傘沿著就近的小路走了起來。這是一條老農(nóng)方便于農(nóng)耕用的小路。也僅一尺來寬,僅容一個人行走。這是一條很僻靜的小路;即使農(nóng)忙時也只有兩個人在走,我只看到兩雙不同的腳印。小路兩邊都長滿了青苔,茸茸地沾著雨露。遠(yuǎn)望去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它們失去了晴天的美艷。卻使散落有了層次。下雨的時候,這小路更加地寂靜了。
舉目四望,只有我一人。雖然,穿著高鞋走得有些不平實(shí),還沾上了泥土。但覺得自己平添了一片天空,我也好像超出了尋常,心底明快起來。我喜歡寧靜,但也不拒絕愉悅的熱鬧??梢砸粋€人獨(dú)處幾天,也可以群居多日。像今天,我一個人在小村的田埂上無所掛礙地走著。不僅僅讓自己擺脫什么,還可以給自己增添什么。有些在人前不能流露的想法:隱藏的情緒,現(xiàn)在都不必回避。一些客套,一些縟節(jié),都不用理會。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村口。一棵老樟樹靜靜地立在橋邊。三十幾年過去了,老樟樹依然蒼翠。虬勁。這里曾是我們的樂園。樹下玩家家,樹上捉知了。我們玩爬樹比賽,玩誰最勇敢能在枝條上睡覺。樟樹似乎也很喜歡我們這群毛小孩,每年都拼命地長。有一年天氣特別干旱,一些樹都枯萎了,唯獨(dú)這棵樟樹長勢喜人。一些上了年紀(jì)的老人說,這樟樹怕是吸收了小孩的真氣,才長得如此茂盛。有幾個老人聽到這樣的議論后。說啥也不讓自己的小孫去那里玩。當(dāng)然,這樣做是徒勞的。
幾縷炊煙在淺灰的瓦片上裊裊地漫舞著。錯落的房子意欲輕輕隔開輕舞的雨煙。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不一會兒,一縷一縷灰白的炊煙緊挨著起伏。先是纏繞,后是軟綿綿地往四周蔓延開去,漸飄漸淡,漸淡漸輕。那一縷才淡去,這一縷又升上來了。起起落落的。像是生命的更替。雖然,它沒有生命。村民的房子大部分建成了別墅。這些年村民富起來后,第一要事便是大興土木。各家的風(fēng)格并沒有統(tǒng)一,有洋樓式的,也有簡單的民宅,色彩各異,弄得整個村子像一幅油畫。也許與我所喜歡的那種典雅、委婉、含蓄的江南風(fēng)格相去甚遠(yuǎn)。不過,小村的寧靜、淡然、致遠(yuǎn)的況味還是讓我欲罷而不能。每次來老家總會轉(zhuǎn)上一圈,不為什么,只為接受這種心遠(yuǎn)地僻的幽深。每家院落里都會有幾叢花木,最多的要數(shù)月季和梔子花?;驂?,或門前。盡管下著雨,一些花蕾越發(fā)的嬌艷。這家才開過白的,那家卻開起粉色的。無須陽光照耀,幽幽暗暗的清香隨雨絲飄過來,仿佛是朦朧的月色橫亙渡口。
雨還在靜靜地飄著。薄薄的輕霧浮起在村舍,院落。小村的上空已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暮色,一點(diǎn)一滴的。更加的幽靜了。偶爾能聽到隱隱的犬吠聲,因?yàn)檫h(yuǎn)遠(yuǎn)的,所以也就不必?fù)?dān)心。河埠頭有大嬸在洗菜,淋著雨。雖然每家每戶都裝上了自來水,可村民還是習(xí)慣用河水,節(jié)儉是一個方面,用得自然是另一個方面。我沒有驚動她,從她身后走過。村里還有一座獨(dú)木橋,據(jù)老人說是清代就有的。我也沒有去考證過它,但從木墩與橋基來看有清代的風(fēng)格。小時候小伙伴經(jīng)常玩比誰有勇氣閉著眼睛過橋。似乎那時沒有什么懼怕,更不用說憂慮了。今天我想試著走過去,卻莫名地不安。我欲轉(zhuǎn)身,碰到了橋邊的一叢竹,簌簌的,驚落了枝葉上的雨滴,傘上響起重重的雨珠滾動聲。急促,短暫,很不均勻,卻瞬時從心底處過去了。橋也很寂寞,可分外的古樸。
小村雖然不是山村,但四面、周圍、村中都有一些樹。遠(yuǎn)遠(yuǎn)近近,高高低低,或依宅,或傍道,或村前。有楊柳,有槐樹;有上了年歲的,也有才植了幾年的。這些樹把小村不緊不慢地圍了起來。遠(yuǎn)看似乎村在樹中,近看卻是樹在村中。樹色一律是深綠的,隔著雨霧還是能見到樹的活潑。我在一處池塘邊停下來的時候,看到幾戶人家次第亮燈:透過昏黃的燈光,和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倍感小村的沉靜。這時候熱鬧的只能算是池塘里的青蛙。但熱鬧不屬于我。忽然想起一句古詩,大意是少年聽雨紅樓上,中年聽雨在客舟中。老年聽雨在屋檐下。一個人處于不同的年紀(jì),不同的處境,自然有不同的心境。無論處于什么環(huán)境,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取舍。誰也不想煩惱,但有時煩惱就是自找的。如果你不去在意,不去在乎,別人是沒理由來束縛你的。很多時候,人其實(shí)是一個麻煩的動物,處處要比較。結(jié)果把自己困在比較的網(wǎng)中,等待歲月一點(diǎn)點(diǎn)的把自己風(fēng)干。一個人也許應(yīng)該這樣過,前半生做加法。后半生做減法。至于乘除非一般人能做的,——想著想著,我一抬頭,不覺已到了老家的門前,父母正在廚房里忙碌著,清瘦的身影映在木格窗上。我還未開口,母親已回頭,淡淡的一句,“來了,可以吃飯了”。一時,我分不清臉上涼涼的是從哪兒來,但我知道這并不重要,因?yàn)槲乙训郊伊恕?/p>
[責(zé)編曉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