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龍
我是母親因淚水化成的歌
是父親用血書寫的文字
母親把我系在羊毛上
父親把我刻在巖石上
從此我便有了一個彝人的名字
有了父親給我的執(zhí)著與倔強
有了母親為我縫制的第一件衣裳
血,隨著則木河的河水
不停地流
不停地淌
羊群走過的山坡
上面開滿了粉黃色的花朵
沿著則木河水流經(jīng)的土地
我象我的祖輩們那樣
用我嬌嫩的足
丈量生命的距離
在我的故鄉(xiāng)
在那片月光下
銀灰色的草地上
堆放著祖父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晾曬著祖母永遠唱不盡的歌謠
我坐在姐姐的腿上
靜靜地聽女人們將夜的歌兒低聲地吟唱
靜靜地聽男人們將手中的琴弦悠悠地撥響
特爾古覺的森林中
那條從母親的指縫間淌過的小溪
被女人們用憂郁的歌聲柔情地蕩漾
我站在她們背水的路旁
看她們把桶里的太陽搖碎
輕輕地濺落在地上
山里下雨的時候
霧就象一件朦朧的衣裳
遮住了母親憂郁的目光
擋住了父親熾烈的向往
這時,我常佇立在稀疏的瓦板房前
默默地眺望遠處的則木河
看它把藍色的波光
伸向灰朦朧的遠方
靜靜的則木河
在故鄉(xiāng)月光下的草地上
靜靜地流
靜靜地淌
溫柔慈祥的母親
輕輕地拍著我瘦削的肩膀
低聲地把夜的歌兒反復吟唱
她要我乖乖地睡
她要我快快地成長
她要我象我的父親那樣
走很長很長的路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門前的酸果子掉落在門前的草地上
粉黃色的南瓜花凋零在低矮的土墻上
我將一片枯葉放進水里
連同森林中那條藍色的小溪
滿載我童年的純真和幻想
一起流到遙遠的異鄉(xiāng)
山里漲水的時候
水浪沖垮了我修筑在童年的河堤
連同那一堵殘留在夢中的斷墻
從此我常在沒有人的地方哭泣
讓一個男人的眼淚
在女人的身后偷偷地流淌
一天夜里
在溫暖的火堆邊
我裹著羊毛氈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一位牧羊的姑娘
她站在光禿禿的山崗上
身上披滿了銀色的月光
她的發(fā)髻是哎哦俄哈波的流云
飄灑時是拉嘻熱莫河飛濺的瀑布
她的臉龐是莫爾菲特峽谷的月亮
陰郁時是映在蜀火阿布湖水里的月光
她的眼神閃灼著黎明前的輝煌
凝望時似飛濺的水珠中折射的太陽
她的嘴唇是秋天珍藏在森林里的
最后一片如火的楓葉
在我封凍的季節(jié)里
柔情地訴說啼血的衷腸
她的名字是我在夢中呢喃地咀嚼了
一千遍一萬遍的辛酸和苦澀
在我滾燙的手心上
從此緊緊地攥住了一位名叫
巴莫·阿依嫫的姑娘
巴莫
美麗的阿依嫫
我美麗的妻子永恒的情人溫柔的牧羊姑娘
從此你趕著羊群走進了我孤獨的夢鄉(xiāng)
在沒有星空的夜晚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我總是動情地
聽你把手中的牧鞭
在我孤寂的耳畔
輕輕地抽響
我禁不住心中熾熱的向往
時?;孟胩柡驮铝辽鸬牡胤?/p>
我站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深情地凝望
一次又一次將你的名字
刻在哎哦俄哈波大森林的樹干上
每一棵樹身都爬滿了我零亂的思念
每一片樹葉都搖拽著我癡情的期望
我褪盡身上所有的衣裳
在則木河的冰涼中沐浴故鄉(xiāng)的陽光
我愿化作一滴永不枯竭的水珠
在你干涸的河床上
時常滾動
永遠地流淌
黃昏把思念的曲調拉長
子夜時思念化作藍色的海洋
這時孤獨浸透了我的木屋
寂寞淹沒了我的火塘
當我聽不到你牧鞭抽響的時候
我便站在阿責姆光禿禿的山坡上
靜靜地遙望則木河上泛起的波光
孤獨的時候
一個人常把竹笛悠悠地吹響
我美麗的巴莫
圣潔的如同月光般的阿依嫫
在我不經(jīng)意走過的地方
整個生命都布滿了你無影的光芒
我蘸著烏科梁子上的雷雨墨云
用螺髻山上的云杉當筆
在哎哦俄哈波大森林的每一片樹葉上
給你寫一段很長很長的文字
我動情地眺望大雁消失身影的遠方
回頭看著則木河谷那片低矮的瓦板房
傾斜的土地上播種著我昨日的希望
這時,我再也禁不住讓自由的淚水
在黑黝黝的臉頰上
縱情地流淌
到了夜晚
我將兩顆五彩的石子
一顆放在父親的火塘邊
一顆放在母親的磨盤上
整整一個夜晚我都在羊毛氈下
悄悄地抹淚
偷偷地哭泣
因為,明天我將瞞著他們離開這間
孕育了我生命哺育了我童年的
低矮昏暗的瓦板房
沿著阿責姆傾斜的山坡
我要走出則木河那段狹隘的河床
后來我睡著了
眼角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這時,我正夢著那位名叫
巴莫·阿依嫫的牧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