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伯翱

尚長榮1991年春正式辦好手續(xù)調入上海京劇院，使上海京劇院名聲大震。他由于演出新編歷史劇《曹操和楊修》而震動戲劇界，奪得當今“活曹操”盛譽；他三度獲中國戲劇“梅花獎”，成為中國戲劇界首位“梅花大獎”得主。

新近當選的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主席、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尚長榮，祖籍河北南宮，乃中國京劇史上最負聲望的四大名旦之一尚小云之三公子。這種菊壇世家，從小便聽慣了鑼鼓和胡琴聲，看熟了父輩的唱念做打，耳聞目染的家庭藝術熏陶，使五六歲時的尚長榮就能登臺學著演出了。他10歲就正式入科花臉行當，師從陳富瑞、蘇連漢和侯喜瑞等名家。解放后一直隨尚劇團在陜西和全國其他地方演出。十年“文革”浩劫中他和父親一起遭禁演和受到殘酷批判，又被數(shù)次抄家。

粉碎“四人幫”之后，尤其是改革開放，使尚長榮獲得新生。1989年《曹操和楊修》在北京人民劇場公演，受到大多數(shù)觀眾稱贊，后又調此劇進入中南海演出，很受中央領導人歡迎。鄧小平同志偕夫人卓琳觀看后不但大為稱贊兩位角色，對言派傳人楊修的扮演者畜興朋尤其欣賞，小平同志甚至還把自己比作楊修。主管文藝的胡喬木同志還稱贊演出：“劇本好，導演好!”尚長榮1991年春正式辦好手續(xù)調入上海京劇院，使上海京劇院名聲大震。他由于演出新編歷史劇《曹操和楊修》而震動戲劇界，奪得當今“活曹操”盛譽，他三度獲中國戲劇“梅花獎”，成為中國戲劇界首位“梅花大獎”得主。

我記得在京劇史上始有“活曹操”之說，那是在二三十年代，同輩分的郝壽臣、侯喜瑞兩位應當之無愧。郝先生和言菊朋的《捉放曹》和侯先生的《戰(zhàn)宛城》，尤以“馬踏青苗”一折以及《群英會》、《長坂坡》、《陽平關》中的曹操，享譽菊壇，所唱曲目更是流傳至今，成為膾炙人口的經(jīng)典曹操戲。五六十年代以后的一代名凈架子花臉，當屬曾任中國京劇院院長、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袁派創(chuàng)始人袁世海。我有幸目睹過他的舞臺風采，他的曹操戲讓我如醉如癡，看過多遍。說來也巧，當時袁老女婿和我同一個部隊，我常到三里屯袁宅拜訪，吃飯、飲茶、談戲，得益匪淺。80年代初我病了住院，他忙令夫人親烹美味雞湯又令大女兒親自送往病房。他知我是位袁迷粉絲，竟一本正經(jīng)邀我：

“你來京劇院當我的黨委書記，咱爺倆轟轟烈烈大干一場。”當然最后未能實現(xiàn)，此時豁然想起也算一段往年趣事了。第三代“活曹操”我認為非宗侯學袁的尚長榮莫屬了。

記得在20世紀80年代末，我應他和著名言派創(chuàng)始人言菊朋的孫子言興朋邀請，在上海欣賞了兩個人珠聯(lián)壁合的《曹操與楊修》。?？磻虻娜硕贾溃戮帤v史戲和現(xiàn)代戲大多缺乏生命力，有時叫好不叫座?？雌饋砀鞣N媒體大力宣傳一陣子轟動一時，似乎震動了京華菊壇，但是沒有生命力，在舞臺上不能長期立住腳，也就是說不能成為保留劇目。有時甚至經(jīng)過吹捧和走門路也能獲個什么獎，但就是不能成為經(jīng)歷風雨考驗的、代代觀眾喜愛的傳世經(jīng)典節(jié)目。這樣的夭折劇目不勝枚舉。以《打漁殺家》為基礎而改編成的《江漢漁歌》、《獵虎記》、《兵圣孫武》、《柯山紅日》等都是費盡了編劇、導演、演員和舞美的大量心血，但就是保留不住、傳不下去的典型。

其中建國初期從蒙古歌舞劇移植而來的現(xiàn)代戲《三座山》的導演是著名戲劇家馬彥祥，主演云燕銘、張云溪也都是名家，毛主席、江青都到劇場觀賞，也可謂轟動一時，卻未能傳之于世。但《曹操和楊修》則不然，尚長榮在這出新編歷史劇里和編劇密切配合，大展京劇傳統(tǒng)手法和運用自己學就的深厚功力，成功刻畫了亂世梟雄曹操。這位三軍統(tǒng)帥、大政治家、大詩人為統(tǒng)一國家，過著艱苦卓絕的軍旅生涯，求賢若渴。尚長榮用大段洪鐘般淳厚和慷慨激昂的唱腔，獨特的鏗鏘千斤之力的念白及豐富的面部表情和身段表演，充分表現(xiàn)出了曹丞相對謀士楊修的愛恨交加的極其復雜心情。如最后也就是第七場。長榮兄扮演的曹操實際上表現(xiàn)了中國京劇史上兩個高傲不讓的角色在無情的戲劇沖突中不可避免的激烈碰撞一經(jīng)歷艱辛永不言敗的曹丞相、一貫求賢若渴的曹孟德和被重用而且屢建奇功的一代名士高參楊修，終于不能再共事。通過長期學習積累，長榮兄將“內(nèi)功”和“外功”融會貫通于舞臺表演上。通過自己的唱念做打和身眼手步法，把一個有骨有肉有深刻思想的曹操演活了、演絕了!舞臺上的曹丞相，多么佩服楊修，多么不想殺他，又不得不殺之。他扮演的曹已不是傳統(tǒng)臉譜化的曹，而是有著超人毅力遠比劉、孫還能凝聚天下賢士高才之三軍統(tǒng)帥的曹。曹的愛和恨，敬和嫉交織難分。如果曹不善于招納天下奇才，如何能盤踞一方，為最后統(tǒng)一三國打下堅實的基礎呢?!

值得一提的是，我認識到在京劇中的對手戲十分重要，長榮兄也認為他十多年來共和五個“楊修”演過對手戲，最優(yōu)秀的仍是頭一個楊修的扮演者言興朋。我認為言興朋的楊修與尚長榮的曹操稱得上是將遇良才、棋逢對手。言的嗓子得天獨厚，可稱一位難得的言派奇才演員，和劇中人物一樣，論才，和曹孟德真是難分伯伸呢!這難道不是“知曹者非楊修莫屬”么。楊修聰明過人，悟性極高。劇中曹操和楊修平叛漢中時，又遭敗仗，心中甚為煩悶。年僅38歲的編劇陳亞先將此處情節(jié)處理得很合情理，這里劇作家加上了一個人物——鹿鳴。曹操的這位養(yǎng)女，手捧雞湯予相父，晝夜難眠緊鎖眉的曹操盯著這碗雞湯時，軍中有人入帳，請示夜間口令，曹操隨口說出“雞肋”。楊修聞知“雞肋”當口令時，自作聰明，讓軍±們收拾行裝準備“起錨”拔寨，說魏王不能取勝，不如早歸，班師回朝就在當下了。實際上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尚表演出曹操被楊修看破內(nèi)心機關的吃驚變成嫉恨，從面部到內(nèi)心的透視變化，演出了曹操一代梟雄桀驁不馴的特殊性格。當然正如魯迅先生當年所說：

“曹操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至少也是一個英雄!”當然曹操是三國時期的統(tǒng)帥人物。其挾天子以令諸侯，稱霸一方。而楊修雖“才高八斗”亦不過是高參和謀士而已，在封建王朝中你不能處處顯示出“功高蓋主”啊。

尚長榮非常崇尚他父親的“戲大如天”、

“救戲如救火”、

“舞臺如戰(zhàn)場”的理念，每次演出完都用盡全部精力，十分辛苦勞累。優(yōu)秀演員每一出戲都是用全身的熱血來演，他的前輩老師架子花臉袁世海先生不但少年時代無比刻苦學戲，成為名家后，更是一絲不茍，由于唱曹操等戲的高腔時候要用盡氣力，每每收拾衣褲的時候，都會發(fā)現(xiàn)有屎尿殘留在褲襠中，可見他對藝術的追求是拼了老命的，這對尚長榮的教育和影響都很大呢!

臺下的尚長榮完全是兩樣了，似乎沒有了曹操的八面威儀、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度了，也不見“皇兄”姚期的忠勇，竇爾墩的草莽，猛張飛和黑旋風李逵的粗獷豪邁了，完全是一個謙遜而又可親可敬的仁兄了。他實際上年長我兩三歲，卻口口聲聲尊我為“伯翱兄”，也許是想讓“萬大哥”嘗一下龍頭大哥的滋味吧!我到上海出差時，他熱情邀上曾在《智取威虎山》中扮演小爐匠的名丑孫正陽和上海青年京劇團團長李軍以及正在上海執(zhí)教青年演員的北京京劇院馬派名須安云武等藝術家雅聚上海京劇院餐廳，大家又是談戲又是談人生。當我看到墻上掛的中國戲劇人物栩栩如生很是傳神時，對大家說：“此畫家必是戲劇行家里手?！遍L榮主席馬上允諾，幫我求一張寫他的“蔣干盜書”的畫作。去年他在繁忙的南北演出活動中，還特別邀請我參加了在著名京劇文武老生李少春故鄉(xiāng)——河北霸縣舉辦的戲劇節(jié)，和我一起揮锨鏟土為這個燕州大地上的中國戲劇大觀園奠基，真使我這個戲迷三生有幸了。回去不久，他又給我發(fā)了手機短信，請我在北京再看他的《曹操與楊修》。毫無疑問，他現(xiàn)在真是京劇界的領軍人物，但他總是長者風范，從不在背后亂說某某演員的是非與過錯，而是常常談起他們舞臺上的長處和為人的優(yōu)點。他時常虛心學習別人長處，常和晚輩同臺演一個“曹操”。如他多次和后起之秀、袁世海的關門弟子楊赤等后輩人才搭檔演出就是如此。中國傳統(tǒng)美德講究學藝先學做人，一個真正的優(yōu)秀演員應該是藝德雙馨，人品要高尚，演技要高超，才能成為真正的梨園驕子，后代楷模。舊藝人當年還不時爭著義務演戲賑災，何況新中國的人民藝術家呢!這正是梨園常說的正人先正己，背后少論他人是與非。

8月份的《中國京劇》刊出了中宣部、文化部舉辦的“國慶60周年獻禮演出”名單，在名家云集、精品薈萃的大型演出名單中，尚主席被列入各藝術門類的領軍人物第一名，上演劇目為他成功排演的歷史劇《廉吏于成龍》，他在電話里興奮地告訴我，已拍成電影了，效果很不錯呢!

長榮兄文藝興趣很廣泛，他說戲劇只是祖國文藝百花園中的一朵怒放的菊花，不能孤芳自賞，要盡量吸收其他文藝之精華來豐富、充實自己，所以他古典和現(xiàn)代小說以及詩詞都常讀誦，在繁忙的演出中，還盡量抽時間看各種電視劇。他告訴我很喜歡電視劇《保衛(wèi)延安》、《人間正道是滄桑》以及諜戰(zhàn)電視劇《暗算》、《潛伏》等等。這真是：

臺上爭春秋無上光榮，

臺下讓尺寸同舟共濟。

2009年大暑完稿于北京蘋花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