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若虛
賊走過她的床前,她是有感覺的,輕輕的,她嘗試去嗅到賊的味道,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樣臭氣熏天,相反那是一種另她著迷的香氣,她差點就想挽留他。但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嗅覺,最后她斷定自己是卑鄙的,因為她居然認為賊身上有令她著迷的香氣!憑邏輯推斷,她是一個與賊一樣狼心狗肺的混蛋。她開始充滿負罪感,這種負罪感延續(xù)到了她早上起床。她已經(jīng)忘記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了,腦子里也已經(jīng)找不到“負罪感”這三個字。而這讓她更加疑惑不解:我的心情怎么突然變得那么沉重。
她甚至詢問過她的同學以及醫(yī)生,她們都建議她去找心理醫(yī)生。她放棄了這個決定,她準備帶著這種沉重再過幾天,看看會怎么樣。
第二天晚上,賊走過她的床前,她的感覺仍然是輕飄飄的,她開始發(fā)聲挽留他。但賊沒有理她,儀態(tài)大方地輕輕走了出去,這種舉動甚至讓她聯(lián)想到典雅這個詞,讓她聯(lián)想到法國的男人,她的腦子里不斷出現(xiàn)了雄偉高貴的高大建筑物,她知道這種感覺是賊給她的。
第三天她果然感到心情舒暢了。但當天晚上她被通知她所住的那個宿舍被洗劫一空,事情就弄大了。
這會兒很多老師領導都站在外面,情形非常不妙,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是呀是呀,就是一個同學的東西沒有丟,除了那個人,全部東西都不見啦!”
“連那些雞毛蒜皮的小東西,牙膏啊什么的,都偷了!”
所有人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都覺得這樣的偷竊相當滑稽。這樣的緊張氣氛持續(xù)了一整天,女孩的舍友都是握著手度過的,女孩也不例外,女孩的舍友沒有一個人懷疑女孩偷了東西,雖然她實在太可疑——除了她的東西,一切都被洗劫一空。
舍友們對她的信任是很有道理的,不僅僅是認為她平時善良,是因為如果真是她偷的,她沒有那么笨只偷剩自己的東西。這是大家都能想到的地方。大家非常放心地與她交談。而她也把自己的錢分給大家使用,這個女孩平時的人緣和名望非常好。
但排除對她的懷疑顯然是不可能的,校方的觀點就是如此,于是她被要求去詢問一下情況。在詢問自己情況之前,她找到一個能夠證明自己清白的事實: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日記本不見了。
“賊可能偷不了那么多,偷到我的時候就拿了個日記本。”
“那是個怎樣的賊啊!”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個離奇的偷竊事件,他們非常迫切想知道真相。
“我也越來越想知道賊是誰了?!迸⒃诒恍7綄弳栔耙策@么說。
少年D與女孩互不認識,但少年D路過女孩的時候,少年D僅剩親吻她的沖動,少年D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理素質(zhì)非常不好,他走過女孩的時候,永遠像丟了魂兒似的,他無法控制自己著迷的雙眼,他感到自己全身發(fā)熱,整個身體僅剩一張皮。少年D并不怨恨女孩使他幾乎喪失了自己的精神,但是少年D肯定是要向她還禮。少年D一直都認為女孩已經(jīng)認識并愛上他了,然而兩人都緘默不語。說實話,他到底是有過一次驗證他的結論是否正確的實驗,他那次由于太沒用,到了現(xiàn)在想都不敢想那件事情。他假裝認錯了人,跑上前去喊了女孩的名字,很隨和,很快樂地喊了一聲。一個他自己為女孩起的名字:貝戎。什么破名字,他后來想。女孩轉(zhuǎn)過頭來,居然連笑都沒有,滿臉的陌生,非常陌生,甚至驚恐地望著他。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少年D的實驗打破了她對女孩內(nèi)心的美好幻想。但少年D始終對這種她無意給他的熱情深表感激。
他甚至幻想有一天,當女孩終于能夠與自己相識并說話的時候,他會對她說出自己內(nèi)心一直的夢想:我多么的想跟您結婚。
他顯然是個抒情詩人,他經(jīng)常在幻覺中出現(xiàn)這樣的畫面:他與女孩結婚了,他們?nèi)ブ苡问澜?他們在每次遠行的之前都會接吻。之后,他們會有一個孩子,他們就在自己理想的國度住下來,精心培養(yǎng)自己的孩子。少年D對每一個美麗的女孩打的主意都絲毫不懷惡意,他在設想幸福與和諧。他會和自己的愛人說,他們培養(yǎng)孩子的全部目的,就是擁有世上最美妙的愛情。
而他想得最多的,是結婚以前的事情,那是一個能把他的情懷敞開的美好時候。他看見女孩,就想象他們坐在一起的時候他說些什么話?!澳阒绬?你善良、高貴而富有魅力,美麗、和諧而又如此乖巧……”他喜歡端詳女孩,他不否認自己愛上了無數(shù)的女孩,但他也是專一的。他說他自己是個多情而重信義的男孩。
在他還沒有意識到夢想之于現(xiàn)實來說其實是個悖論之前,他多么迫切地希望實現(xiàn)這個夢想。冒冒失失地去與她交個朋友,顯然破壞了他們愛情的美感。
女孩是在被校方詢問后不久感到惶恐的,這種惶恐甚至讓她理所當然地想到自殺。她剛開始堅決說:
“我沒有見過賊。
“我沒有偷什么東西?!?/p>
“可是有人指證你。”
“什么?”
“有個人說他看見了你到宿舍偷東西了。”
“什么?”
“你有沒有偷過?”
“沒有,我沒有偷過。”
“那你怎么解釋那個人的說法?!?/p>
“他看錯了……他是誰?”
“一個男生?!?/p>
“什么宿舍的?”
“你先說是不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呢?”
“那你發(fā)現(xiàn)過什么沒有?看見有誰進過宿舍嗎?”
“沒有?!?/p>
“被偷東西的那個下午,你在干什么?”
“我們都在教室上課啊?!?/p>
“上什么課?”
“整個下午的課數(shù)下來是這樣的:數(shù)學、語文、課外活動?!?/p>
“課外活動你去哪兒啦?”
“在教室自習?!?/p>
“為什么不出去活動活動。”
“不喜歡活動?!?/p>
問完之后,女孩可以回去了,女孩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說:“我連續(xù)兩天做夢都夢見賊?!?/p>
“那……那是你做夢的!有什么用?”領導笑道。
女孩的惶恐在說完她做夢的秘密產(chǎn)生之后,因為她認為她的夢肯定會是最有用的線索,然而當她意識到這一點,她覺得都晚了。領導完全把她的話當成是玩笑,因為她說在了無關緊要的時刻了。她想最初領導問她見過賊沒有的時候,她應該說見過,無論在哪里見過。
“我在夢里見過,但是那個夢太接近與真實,事實上,你完全可以把它理解成我確實見過。因為這如果作為一種預兆來說,它簡直準確地出奇,而且我的夢像在竭力提示我這件事的發(fā)生?!彼胨槐剡@么說給領導聽,她只是這么說好了:
“我見過?!?/p>
“在哪見過?”
“兩天晚上都看見一個人從身邊走過,我斷定是男生?!?/p>
她根本不需要去考慮她這樣回答的客觀性,她一直支持,如此準確的預兆必然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可是她沒有說出來,現(xiàn)在回去告訴領導嗎?說自己突然記起來,突然知道自己那兩天做的不是夢?說實話,她不夠勇氣,或者說,那個領導給了她太強烈的生疏感。
于是她就一直憋著這件事,沒有說出來,然而她終于充滿了負罪感,這讓她躲躲閃閃,回到教室大家問她怎么樣,她一概低頭說不知道。
“你這是怎么啦?”
少年D卻從來沒有認為他自己的偷竊行徑有著任何可恥的地方,因為他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然而,他自然在一段時間以后受到了良心的譴責,他開始承認自己原來的行為是多么地糊涂的,他僅僅是為了這么美妙的隱喻:偷。她偷走了我的心。于是他必須還禮。當他趨于清醒的時候,感到自己無法挽救的卑鄙。不過,他到現(xiàn)在也沒有傷害過她們的財物,他只是把它們放到了一個地方,存放著。但他終于抵不住誘惑,想起自己曾經(jīng)偷了一個日記本。他在女孩席子底下拿到的?,F(xiàn)在放到自己席子底下。道義上來說,翻看別人的隱私是無比可恥的。不過他到底說服了自己,覺得自己有理由違背一下這個道義,有這個想法的時候他是誠惶誠恐的,最終,他閉上眼睛翻了翻,感到幸福以及沒有看到內(nèi)容的遺憾。他愈加認為自己既然有了與她結婚的念頭,就有必要知道她的內(nèi)心。“唉,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少年D從來沒有想過在第一頁上能看到一些這樣的字:除我之外,無論用什么手段翻到這一頁的人,我愛你并祝你幸福。
少年D開始覺得一切都來的如此美妙,他良心的譴責終于解除了,要知道他每天都像個受驚的孩子一樣在床上對自己所做下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議。他不排除認為自己上當?shù)目赡?因為偷看日記的人本來就遭人唾棄,完全不值得被愛與幸福。這句話就成了一個悖論。他有點害怕這一點,但他有更大的熱情把這個本子讀完,甚至冒著卑鄙的險。
“我愛那個女孩?!?/p>
不管女孩是否還記得自己在第一頁上寫的話,其實她更大程度是寫著玩玩兒而已,她一直為自己不能準確提供線索而感到苦惱。雖然夢里兩次走過她身邊的賊讓她為之傾倒,但是不提供準確的線索,等于阻止破案的程序,這讓她蒙受莫大的罪過。她本能地希望校方以及公安能夠狠狠地懲罰那個賊,但也本能地對那個賊產(chǎn)生特殊的好感。
“他會不會是走過我身邊的那個男孩兒?是了,肯定是?!?/p>
隨著她的不斷思索,她甚至覺得自己能夠把那個男孩兒的相貌以及性格描述出來,就好像是多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朋友。
“你說過有一個人說是我偷了東西,那個人是誰?”
“一個男生?!?/p>
“你們?yōu)槭裁床粦岩梢幌率遣皇撬档?”
“事實上我們查過很多人,也查過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證據(jù)?!?/p>
“那個男生是不是鼻子高高直直的,濃眉大眼,嘴唇上揚,牙齒雪白,頭發(fā)有點長但顯得威武……”
“你認識他?”
“沒有。但我見過他……我見過他來我們宿舍作案!”
“啊?”
“連續(xù)兩天晚上。他都進來我們宿舍,我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我問我的舍友,她們中有人在其中一天晚上睡不著,說是一晚上在想問題,沒發(fā)現(xiàn)什么?!?/p>
“你跟上次說的怎么不一樣?”
“上次我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我現(xiàn)在突然記起自己不是在做夢。但是那兩天早上一起來什么都沒有丟失。”
“我看你是心虛了,跟上次說的怎么不一樣,編借口哪有編得那么離奇的?你是怕別人有證據(jù)說你是賊,所以才說是那個男生偷的是不是?”
“這怎么可能?我只是提供證據(jù)?!?/p>
女孩的老師被告知,女孩又變成了最大的可疑,因為女孩有心虛的跡象。于是女孩又成了被詢問的焦點。女孩的一個老師是個心腸很好的人,她問女孩:
“你沒有偷東西吧?!?/p>
“我沒有偷東西?!?/p>
賊從她身邊走過,輕輕地,靜靜地,女孩忽然從夢中驚醒,她確信,沒有人,這完全是她的夢。她為了能夠給校方一個更確鑿的線索,就說:
“昨天我發(fā)現(xiàn)了,我做的是夢。但這個夢趨于真實,似乎是一個預兆?!?/p>
“那你那兩天的是做夢還是真的?!?/p>
“是一個預兆?!?/p>
“我先教教你,即使不是你偷的,你也不應該亂斷定什么,一會兒說自己做夢,一會兒說是真的,其實你這樣的人最可疑?!?/p>
“如果不是我偷的,我根本不需要擔心任何懷疑?!?/p>
女孩斷定,在兩天之內(nèi),宿舍又會發(fā)生一次偷竊。“這次是偷我的。”
但是兩天過后,絲毫沒有發(fā)生什么,她充滿挫敗感,由于預言的失敗,她開始變得對自己的清白都不那么自信。
“那天的事情是這樣的,我連續(xù)兩天夢到一個男孩兒從我身邊走過,我潛意識知道他是賊,我沒有喝住他的原因是因為我看到他的本意是善良的,而且,他的步履壓根不像一個賊??墒请S后一個下午,我們的宿舍被洗劫一空,除了我的東西。我感謝賊,這讓我對那個走過我床邊的賊有好感也顯得有其理由。然而我被認為是賊,他們詢問我的時候,我對答如流,證明自己的清白。隨后我悔于沒有將事情進一步說明白給他們聽,于是我說出了我的那個夢以及它的真實性,沒想到結果是被人懷疑?!?/p>
女孩把這些事寫在一個新的日記本上。
“婀娜多姿,儀態(tài)萬方,我想她就是這么一個人,一輩子都能美麗的人,與我結婚,生孩子,讓我實現(xiàn)祖祖輩輩都擁有愛情的夢想?!?/p>
少年D把他自己的話寫在女孩的日記本上。
不久后,女孩確實感到了心虛。她很明白這是為什么,她對這個問題思考過多,不自覺地多次把自己作了假設:假如是我偷的,有這個可能性嗎?盡管每次她都強烈否定這個可能,但每次的假設都讓她的堅定進一步喪失。
“查出來沒有?”她的同學問。
“我不知道!別問我?!?/p>
她一個最親密的同學問她:“是你偷的嗎?”
“你們見到我怎么總是問這個問題?!”
“現(xiàn)在總是出現(xiàn)這類問題嘛?!?/p>
“那我求你們別問了,研究點實際意義的問題好嗎?”
“你怎么會覺得煩呢?”
“算了,你就當是我偷的了?!?/p>
她最親密的同學以為自己有了最重要的線索,告訴老師,女孩承認了是自己偷東西。
“我想結束這一切,這些煩人的事情。我的夢告訴我,走過我身邊的男孩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同時預示著:賊就是他。要是這樣的話,我絲毫不介意替他頂替罪名,因為我愛上了他的步伐以及氣質(zhì)。他為什么要偷,他偷了之后有什么感受,對于我腦子里的他來說,實在是太痛苦的問題?!?/p>
“去加勒比海,去拉美,去北歐……”少年D繼續(xù)寫道。
“你的一個同學告訴我,是你偷了,你自己都承認了,是不是?”
“我跟我的同學說:‘你就當是我偷的了,因為當時我感到很煩?!?/p>
“那你承認嗎?”
“你可以這么認為?!?/p>
女孩的那個好心腸的老師說:“我不相信,你可不能隨便承認了。這樣對我們的破案很有害啊?!?/p>
“是我偷的,我現(xiàn)在想清楚了,我做夢,夢見自己在偷東西,然后我覺得偷竊很好玩兒,所以我就去偷。你們看到,我偷得很不高明?!?/p>
“你就是在胡扯!你不能因為這樣太煩人就隨便承認了,怎么可以這樣呢,你要把客觀的證據(jù)盡量告訴我們?!?/p>
“我保證我說的事情相當客觀:我偷了我們宿舍所有的東西,我保證我說的都是事實,我一直在捏造謊言,偷東西的人其實是我。我再說一遍,我是賊。我偷了東西,我是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