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樂昊

走上柏林街頭,你會懂得一個詞:劫后余生。

柏林的冷靜,是劫后余生的冷靜,柏林的大度,是劫后余生的大度。這個城市的很多地方,你依然可以看見轟炸過、拆毀過、搏殺過的痕跡,繁華大街上間或出現(xiàn)的一段殘垣,摩天大樓邊繪滿涂鴉的半壁斷墻,被炸彈洞穿到底的一座教堂,都是這個城市肢體上的陳年傷口,仿佛一個退役老兵,半是驕傲半是恥辱地撕開胸襟,向你展示他的瘡疤,告訴你關于殺戮、關于紛爭、關于刻骨的仇恨以及隨后降臨的釋然。

位于柏林市中心的勃蘭登堡門,是整個德國的標志,這座落成于18世紀的新古典主義建筑,一直是這個民族興衰的見證。城門上的女神及駟馬戰(zhàn)車,幾次得而復失,失而復得,柏林人因此稱其為“歸來的馬車”。

1961年柏林墻開始建造,勃蘭登堡門正好處于隔離區(qū)中央,無論從西側還是東側都無法通過,柏林墻在勃蘭登堡門后劃了一道弧形并向左右兩邊延伸,將整個柏林隔成兩半。作為德意志統(tǒng)一象征的勃蘭登堡門成了軍事禁區(qū),也成了德國分裂的標志。1980年代初的西柏林市市長魏茨澤克說過:“只要勃蘭登堡門還關著,德國統(tǒng)一問題就沒有解決?！?/p>

美國前總統(tǒng)里根1987年訪問柏林時,站在勃蘭登堡門前說:“Mr. Gorbachev, open this gate! Mr. Gorbachev, tear down this wall! ”(戈爾巴喬夫先生,打開這扇門!戈爾巴喬夫先生,拆除這堵墻!)

1989年12月31日,一個變幻的世紀進入它最后的10年,勃蘭登堡門重新開放,徹底維修后的勝利女神和駟馬戰(zhàn)車再次回歸,安放在了勃蘭登堡門上。柏林墻作為東、西方兩大陣營對峙和冷戰(zhàn)的重要標志,在墻兩側民眾的歡呼聲中轟然倒塌,懂得尊重歷史的德國人留下了部分被搗毀的斷墻,為這個城市造出一道新的疤痕,這一次,是進化之疤。

推倒一面墻是容易的,相對推倒這面墻后整整20年的艱難重建來說。墻的兩邊,人的冷暖,心的向背,很難像流水一樣,被抽刀斬斷后又迅速而無痕地融在一起。曾作為前東德反對派長期活躍于政壇的神學研究者弗里德里希?紹勒莫說:“20年前歡欣鼓舞的時期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我們仿佛宿醉醒來般抑郁,像蝸牛爬行般緩慢,走向磨合的常態(tài)?！?/p>

這不只是德國人的債,這是人類必須共同支付的,自由與和解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