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瑋珊
【摘 要】本文采用作為認知手段的常規(guī)關系從認知的視角分析研究無標記被動句,探討其語義與語法形式之間的關系,探尋這一句式形成的認知理據(jù)。
【關鍵詞】常規(guī)關系 被動句 認知理據(jù)
一、引言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不是自足的體系而是人類認知機制的一部分,其結構與功能是人類經驗的產物。句法也不是自主的、完全任意的而是有理據(jù)有動因的。句法認知研究,是要試圖推測出這樣的句子形成時的認知理據(jù)。常規(guī)關系是人們把握世界圖景的一種方式,被語言的表達形式所利用,成為形成一種句法結構的理據(jù)和理解語言表達內容的理據(jù),語言運用中的一個基本前提就是:設定話語中所涉及的對象和事件之間所形成的關系是常規(guī)關系,除非另有說明。常規(guī)關系對于語義與語法的對應關系具有極大的解釋力。徐盛桓在他構建“句式結構常規(guī)關系分析理論模型”中指出“句式結構所表達的關系同被表達的對象之間的常規(guī)關系有同構性”。
常規(guī)關系的補足和闡釋作用也體現(xiàn)在無標記被動句中。例如,人們常說的“小偷抓了?!毙问缴峡词侵髦^之間構成主動關系,但通常被理解為小偷被抓,這里也是“小偷”和“抓”之間構成的常規(guī)關系所致。因為生活中在人們的經驗中“小偷”總是作為對象和“抓”聯(lián)系在一起的,說漢語的人不自覺的把“小偷”視為受事而不是施事。這樣的思路較適應漢語標記性弱的特點,“被”字帶有被動標記性特點,考察無標記被動句更能靠近漢語的本質,因而對這種句式的認知分析有利于對漢語的特點做出系統(tǒng)性的解釋。
二、關于“被”字和被動句
在被動句的研究方面長期以來受結構主義影響對于什么是被動句,表達被動是不是一定要用“被”字爭論不休。近年來隨著國外認知語言學的發(fā)展,有學者從認知的視角來闡述被動句的形成問題。熊學亮、王志軍指出“典型的被動句源于從受影響者的角度來描述致使性事件這一事實,它表達的是受事受到外力影響而形成一種結果性狀態(tài)的過程”,進而認為漢語被動句原型有用“被”字和不用“被”字兩種。本文采用熊學亮等的觀點,上文中“小偷抓了”的例子可以被認為是一個典型的無標記被動句,描述的是經過這一事件后,對小偷造成的影響即小偷已被抓獲這樣的結果。
關于表達被動是不是一定要用“被”字這個問題的看法不一也與“被”字本身語義不定有關。“被”字的被動意義來源于古漢語中作動詞“遭受”的意思,這一消極意義在被字句中仍然明顯。但是必須注意的是這種有語用功能的消極意義已在漸漸淡化,例如“被”字常用于中性的景色描寫中,如“河水被晚霞照得有些微紅”(老舍)。這里的“被”字只有表被動的標記作用。同時“被”字表現(xiàn)消極意義的用法依然大量存在,比較“碗砸了”和“碗被砸了”我們可以感覺出“被”字所帶來的“不如意”的語用色彩??梢娫谀壳暗氖褂弥?“被”字有兩種功能:語用功能和語法功能,語用功能表觀“不如意”“不期望”等感情色彩,而語法功能區(qū)分被動和主動。文中所涉及的無標記被動句是針對“被”字的語法功能而言。
三、理論基礎
“常規(guī)關系”,從本體論來說它是指事物自身的關系,在這里常規(guī)關系被視為認知化的產物,是人們語言運用的一般前提,這一語用前提表達為“設定語所涉及的對象和事物之間所形成的關系是常規(guī)關系,除非另有說明”,在具體的語言理解中表現(xiàn)為含意隱性表述(implicit expression),對語句的顯性表述(explicit expression)做出闡釋或補足,使話語得以理解為相對完備的表達,達至交際的理解。常規(guī)關系來源于生活經驗,是經驗運算的結果,再加以程式化,規(guī)范化就形成了常規(guī)關系,它使得關系獲得一種抽象,再將有家族相似性的一類事物、事態(tài)的常規(guī)關系作進一步抽象,忽略某一些細節(jié)就成為了常規(guī)范型。
我們注意到一些致使事件中某些事物總是相對穩(wěn)定的處于受動的地位,如“小偷”在“_抓_”這一事件中,我們總是傾向于把它至于被抓的地位。又如“碗砸了”,“碗”在“_砸_”這一事件中只會處于被動的地位。我們從這些類似的關系中就可以抽象出體現(xiàn)物體與動作的常規(guī)關系,我們將這種某一事物較為恒定的處于受動地位的關系稱為“受動型的常規(guī)范型”。人們把“小偷抓了”“碗砸了”理解為被動而不是主動,可能就是這種“受動型的常規(guī)范型”在起作用,作為隱性表述或含意對語句的顯性表述做出闡釋或補足。
本文認同以下關于句式結構的觀點,認為一個句式結構不是一堆句子成分的堆砌,而是一個“完型”(gestalt);從結構的形式來說,各成分的組合不一定都符合邏輯關系,會發(fā)生各種組合關系的嬗變,因此每個結構式都是這一形式與一定構快意義的匹配(pairing);對于句式結構的認知分析研究,就是要找到“匹配之所以會是如此的理據(jù)”。
就漢語中無標記被動句而言,從結構形式上來說,因缺乏表示被動的標記而呈現(xiàn)與主動句相同的句式,但由于“受動型常規(guī)范型”的存在,主動形式仍然可以表示被動的意義,完成一個“完型”。由此我們假定形成無標記被動句的理據(jù)就在于源于生活經驗的常規(guī)范型。
四、對無標記被動句的句法分析
收集到的語料如下:(1)你要的那本書買了。(2)這個問題討論過。(3)雞殺了。(4)信寫了。(5)棉衣穿舊了。(6)仗打完了。(7)房子炸毀了三間。(8)杯子打破了。(9)黑旋風拿住了。(10)那柳屯的人兒已接到家里來。關于語料選取的說明:這里說的被動句是符合熊學亮,王志軍提出的典型的漢語被動句原型,描寫的是受事經過致使事件界的影響后所處的結果性狀態(tài),這里是沒有施事參與的,只有這樣的被動句才會突出受事的結果性狀態(tài)。因此以上的句子都是典型的無標記被動句。這些句子形式上的共同特征是N+V+(C),V為及物動詞與前面的N構成邏輯上的動賓關系,C為補語,補充說明動作的結果,與V構成動詞短語,說明V對前面的N造成的影響,使N處于某種結果性狀態(tài)中。根據(jù)受事的性質可分為兩大類:A:非人稱性的(1)(2)(3)(4)(5)(6)(7)(8),B:人稱性的(9)(10)。
(1)到(8)中V與N構成的動賓關系表達的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事件,買書、討論問題、殺雞、寫信、穿衣、打仗、炸房子等,而N差不多總是恒常的出現(xiàn)在這些事件的受事位置上,如書只能被買,問題只可能是被討論,因此這里N和V的關系符合上文所述的“受動型常規(guī)范型”,N相對于V來說都是受事而非形式上所體現(xiàn)的施事??梢姟笆軇有统R?guī)范型”構成了A類句的語義基礎或稱“構快意義”,與N+V+(C)的句法形式構成統(tǒng)一的“匹配體”,“受動型常規(guī)范型”與句式結構形成同構關系。
(9),(10)兩句中V和N構成的動賓關系也是常見的現(xiàn)象,如“拿某人”和“接某人”,但不同的是N不是恒常的出現(xiàn)在受事的位置,這與N的人稱性有關,例如“黑旋風”和“拿”之間可以是有“黑旋風拿(別人)”和“黑旋風被(別人)拿”兩種情況,也就是說這里對于(9)存在兩種常規(guī)范型(為方便下文的論述,我們稱之為“施或受型常規(guī)范型”)。這里還必須考慮V+C的意義?!澳米×恕北磉_一種純粹的結果性狀態(tài),暗示動作的結束即不可再跟有動作對象,因而處于之前的“黑旋風”就不會是動作的發(fā)出者而只能是受動者。也就是說V+C所表達的語義特征使得上述“人”作為受動的常規(guī)范型得以確定下來,從而N與V+C實現(xiàn)“完型”的,要注意的是這里的常規(guī)范型是在句子本身提供的語境中得以確定的。這里的語義基礎是“施或受型常規(guī)范型”+動詞短語的語義特征,與句式結構 N+V+C構成同構關系,實現(xiàn)構快意義與結構形式的“匹配”。
必須指出的是A類句子通常是不能轉換為用“被”字來表達的被動句,而B則可以。如不說信被寫了,仗被打了。雖然可以有“房子被炸了三間”這樣的說法,但我們認為這里的“被”表達的主要是語用色彩而不是用來區(qū)分主動或被動。因此A類句子的構快意義和形式的匹配是靠“受動型常規(guī)范型”而不是語法功能標記詞“被”來實現(xiàn)的。B類句子存在可用和可不用“被”之間的兩種情況,(9)和(10)可分別轉換為(9)“黑旋風被拿住了”和(10)“那柳屯的人已被接到家里來”。這兩句改寫的句子中并沒有“被”字通常所帶來的任何“不愉快”、“不期望”的消極的語用色彩,因此這兩句中的“被”字其功能主要是語法的,也就是說(9)和(9)、(10)和(10)表達的語法意義是相同的。B類句的這個特點也從另一方面證明了“受動常規(guī)范型”與句式結構的同構性,B類句存在兩種變體的現(xiàn)象與其缺乏確定的常規(guī)范型的特點是密切相關的。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無標記被動句的語義基礎與其句式結構之間存在同構性,這個語義基礎就是人們頭腦中的常規(guī)范型,它使得形式上表現(xiàn)為主動形式的被動句仍然被理解為被動意義,這種“受動型的常規(guī)范型”就是無標記被動句在認知上的理據(jù)。
五、結語
本文從認知的角度利用常規(guī)關系理論分析了漢語中無標記被動句,認為被動概念的表達不一定要用表示被動的標記詞“被”字,基于生活經驗的常規(guī)關系,為隱性表述對顯性表述起補充和闡釋的作用,從而無標記的被動句找到了語法化的理據(jù)。這樣的理據(jù)同樣可以解釋用“被”表達的被動句。在缺乏明確的受動型常規(guī)范型時,必須用“被”,也就是說缺乏明確的施動關系的常規(guī)范型是使用“被”字被動句的認知理據(jù)。
這樣的理據(jù)也適用于對主、被動意義不確定的歧義句的解釋。這一現(xiàn)象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不用被動標記被動句之所以能被理解成被動句而不是主動句就是底層的受動型常規(guī)范型作為語義基礎在起作用,一旦這種范型被取消,被動句就會轉變成主動句。
可見,漢語被動概念的表達是否要用語法功能詞“被”字與話語中表達的內容是否存在“受動型常規(guī)范型”有直接聯(lián)系。無標記被動句其語義基礎往往是一個確定的“受動型常規(guī)范型”,它作為一個“默認值”對句法形式的產生與理解起著規(guī)約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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