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 穎
楔子
“逸逸,快來吃午飯了?!币粋€看上去大約只有三十歲的男人在春意盎然的花園里呼喊著,他繞過茂密的樹林來到秋千架前尋找口中所叫的孩子。但是在秋千上他并沒有看到預(yù)期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影子,他眺望四周,發(fā)現(xiàn)秋千架后的木桌前站著那個幼小的身影。
男人躡手躡腳地繞到那孩子身后想看清楚她究竟在干什么……
骯臟凌亂的褐色羽毛被微風吹動得漂浮在半空,一攤觸目驚心的血跡在空氣的腐蝕下逐漸發(fā)黑,還有那道在陽光的直射下刺眼的寒光。
孩子轉(zhuǎn)過身,面朝男人微微一笑,男人突然感覺到遍布全身的戰(zhàn)栗,那仿若惡魔的微笑讓他絲毫無法動彈……
第一章
拖著沉重的步伐,我終于蹣跚到那扇門前,昏黃的路燈被黑暗吞噬成渺小的一塊,從頭頂照射下來,將我滿臉的疲態(tài)暴露無遺。我抬起疲憊的右手推開那扇幾近搖搖欲墜的木門,門在長長的“咯吱”聲中打開,面前這個在我心目中如此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無聲無息埋葬于黑暗中……
從門口望進去,我只能若隱若現(xiàn)地看見兩個散發(fā)著慘淡白光的物體,耳畔傳來規(guī)律的鍵盤敲擊的聲音,垃圾腐敗和汗液發(fā)酵的臭味在空氣中彌漫雜合在一起,讓人有不禁作嘔的沖動。
而我則早已習慣了這種味道,輕輕地關(guān)上門,只是為了防止它掉下來,當然也是為了不打攪到兩位正在奮戰(zhàn)的“勇士”……
我習慣性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摸索著門旁邊的開關(guān),但是當“啪嗒”的聲音消失后,房間內(nèi)依舊是黑暗……我這才想起,房間里的燈泡似乎已經(jīng)壞掉一個星期了……
憑著記憶中的路線我繞開那些隨處堆放的生活垃圾和幾個月都沒有洗過的臟衣服,但是不經(jīng)意地還是會踩到那些吃剩下的食品包裝袋,發(fā)出稀稀拉拉的響聲,然而這些很快就為鍵盤發(fā)出的敲擊聲所覆蓋,埋沒在密集的“嗒嗒”聲中。
我坐到自己的書桌前,伸手打開桌上的臺燈,刺目的白色光線頓時照滿整個狹小的房間,把那些原本看不見的骯臟盡數(shù)暴露出來。
“你回來了?快點去沙塔斯城開組太陽井,幫我刷點太陽之塵做裝備用。”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感受到背后突然產(chǎn)生的光線,拉下掛在耳朵上的耳機轉(zhuǎn)過身對我說道。
我“嗯”了一聲表示同意,然后下意識地打開書桌上的電腦,眼神呆滯地望著屏幕上閃動的進程和頁面,我感到陣陣涌上心頭的厭惡,一種想要砸掉眼前這個鐵盒子的沖動從血液擴張到皮膚,讓我的額頭冒出一顆顆汗珠。
剛才那個和我說話,不,應(yīng)該說是用命令的語氣要求我的人并不是什么同學或者室友,我所在的地方,確切地說,應(yīng)該算是我的家,而那個沉迷于網(wǎng)絡(luò)游戲的男人正是我的父親。
雖然在我看來他根本就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因為也許對于他來說,游戲中的虛擬世界,那個被稱之為艾澤拉斯大陸的地方才是他真正存活的世界。
我熟練地點擊游戲的圖標,熟練地輸入賬號和密碼,熟練地選擇人物進入《魔獸世界》——這款風靡全球的網(wǎng)絡(luò)游戲,和他們一起為那些0和1的組合而瘋狂。
當我的人物出現(xiàn)在奧格瑞瑪?shù)你y行門口時,我的屏幕上顯示我收到一句悄悄話?!澳銇砹税?助我開傳送門去沙塔斯城。”一個穿著華麗的血精靈牧師在我的游戲人物面前跳躍著。
這個游戲人物的操作者此時正坐在我父親的旁邊,她是我的母親……
居然連身處于同一個房間的兩個人都不用語言來交流,而是依賴網(wǎng)絡(luò)中的文字,真是一出讓人哭笑不得的悲劇!
不錯,我們一家三口現(xiàn)在都存在于一個虛擬的世界中,周圍的一草一木、華麗的魔法以及丑陋的怪物都不過是二進制數(shù)碼的組合。但是我的父母卻樂在其中,不能自拔。
我的人物很快出現(xiàn)在沙塔斯城中,組上二十五人的大隊伍朝著太陽井高地浩浩蕩蕩地出發(fā)。
漫長的游戲一直從六點持續(xù)到凌晨一點,期間我們每人只用一碗泡面打發(fā)了晚飯。然后又繼續(xù)投入到無盡的團隊戰(zhàn)斗中,那些還飄著零碎菜葉的面湯混雜在那些垃圾中,一起開始在時間的催化下腐壞……
當時鐘的時針劃過凌晨兩點時,浴室里正響起父母親洗澡的水聲,而我則在房中唯一的臺燈下奮筆疾書,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完成之后兩周內(nèi)所有的家庭作業(yè),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我好學,而是怕被他們發(fā)現(xiàn)我居然沒有在打游戲而是在做這些無聊的作業(yè)。
而像這樣,能夠利用他們洗澡的間隙做作業(yè)的機會,至少得兩個星期才有一次。
看著那些簡單的數(shù)學公式,一種凄涼悲愴的感覺油然而生,為什么別的孩子可以快樂地過正常人的生活,而我卻必須在虛擬和現(xiàn)實間交錯,看似得到了別的孩子所向往的玩游戲的機會,其實卻不過是父母們打裝備的機器而已。
在浴室里的水聲消失之前,我已經(jīng)將所有的書本塞回到那個已經(jīng)發(fā)黑脫線的書包里,丟棄到房門口的角落,看起來仿佛從不曾被移動過似的……
計算機老師的課還在繼續(xù),我輕擊鼠標,點開那個花費了我多堂計算機課來設(shè)置完成的病毒程序,初始的程序是我從一個黑客網(wǎng)站上學會的,然后經(jīng)過自己的研究,我將病毒的破壞力增強到無法估計的程度,我只知道這個程序所能造成的破壞力足夠?qū)⑺械臄?shù)據(jù)灰飛湮滅……
我將攻擊的對象設(shè)置為魔獸世界的主服務(wù)器,一旦成功,那么我的父母、包括所有的玩家,這些年來的努力將通通付之一炬,所有的數(shù)據(jù)都將消失在病毒的吞噬下。
“這樣他們就能夠徹底放棄那些虛擬的游戲,重新開始真正的家庭所應(yīng)該有的那種溫暖的生活了吧?!蔽夷刈匝宰哉Z道。
想到這里,腦中所有的恐懼、擔憂、心煩完全被拋置于腦后,“嘀嗒”鼠標左鍵清脆的響聲過后,病毒程序以驚人的速度傳播出去,我長嘆一口氣癱倒在椅子上……
等我回過神來,時間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半個多小時,下課鈴聲伴隨著蜂擁回家的學生響起。
遲暮的黃昏下,我迎著家的方向飛奔而去,心中壓抑不住地興奮,因為那個阻礙我們溫暖家庭的“世界”已經(jīng)不再存在,我不用再面對屏幕和父母交談,而是在現(xiàn)實里,和他們一起吃著火鍋,開心地聊天。
腦海中這些虛構(gòu)的畫面竟然讓我有潸然淚下的沖動,因為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幸福離自己這么的近……
猛地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我已經(jīng)顧不上它會不會被就這樣搖落,我想放聲高喊:“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但是,我發(fā)現(xiàn)聲音被卡在喉嚨的最深處,卻怎么也鉆不出那狹小的通道……
路燈釋放出凄涼的光暈,投射進漆黑的房間里,四條腿的影子在垃圾堆的鋪墊下?lián)u晃著,搖晃著……
遺書以電子稿的形式呈現(xiàn)在父親的電腦屏幕上:
因為世界被毀滅了,所以只能一起離開,再見!
警笛嘈雜的聲音,來來往往的警察,還有那些比蒼蠅更令人生厭的記者。我倚靠在門框上,腦中一片空白……
我突然意識到,或許對于他們來說,真實的世界早已不是這里……而且他們也不愿意再回到這個世界上來了……
最終警方以自殺結(jié)束了這件案子,但縱使結(jié)果是如此,不可否認的是導(dǎo)致父母自殺的罪魁禍首就是我。我犯下的是血淋淋的殺人罪,我是毫無疑問的殺人犯!
直到有一天,我從警方那里得到一本黑色的筆記本,筆記本里的日記所描述的終于讓我徹底明白了所有的事:
1997年1月8日星期二陰
今天的實驗陷入異常困難的境地,之前測試得到的數(shù)據(jù)都無法運用到實踐當中,研究進入難以料想的瓶頸階段,但愿明天會有新的突破。
1997年5月27日
星期三大雨
已經(jīng)持續(xù)三個月沒有得到任何的實驗成果了,投資方開始命令我們加快研究的進度,如果依然維持這種情況的話,可能會導(dǎo)致投資方撤資換人。
真是不甘心,明明那些數(shù)據(jù)從理論上都是正確的,為什么試驗品一旦放入培養(yǎng)液中就無法存活呢?
1997年8月16日
星期一陰
這周就是投資方給出的最后一個星期的時限了,如果到這個周末,我們這些研究員依然無法研究出完美的“高智慧生命體”,那么所有的儀器設(shè)備都將被召回,而我們也將瀕臨失業(yè)……
1997年8月22日
星期天暴雨
最后還是失敗了,但是我不會就這樣將自己的研究成果送給別人,我將所有的數(shù)據(jù)全部拍攝成微型膠卷放在膠囊里吞下。
至于那最后一批還漂浮在營養(yǎng)液中的樣品,我取出其中一個受精卵后將剩余的全部銷毀。將僅剩的那一個存放在注滿營養(yǎng)液的試管內(nèi),我找了一個相當安全的地方將它帶出了實驗室。
1998年7月3日
星期天晴
我和卓云的孩子終于出生了,我們都很高興,因為這是我們共同努力的結(jié)晶。我給孩子起名叫仙逸,因為她的出生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化險為夷,也希望她將來能活得像神仙一般安逸。
我們將會開始新的生活,雖然從研究所離職后找不到其他的工作,但是靠發(fā)表一些論文和基本的補貼,要維持生計還不算困難。
我和卓云一定會將仙逸培育成人,她一定會是舉世無雙的天才!
2005年3月16日
星期一暴雨
我無法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
這頁的日記不知為什么被撕去得只剩下短短的一句話,究竟我的父親看到了什么,為什么這頁會被撕掉呢?我的心中充滿了無數(shù)疑問。但是從前面的這些日記來看,我似乎意識到一些什么,但是我寧愿這些猜想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再往后的日記便開始描述他們兩個進入《魔獸世界》這款游戲的過程,也就是從2005年的5月開始,我的父母開始進入另外一個世界,他們徹底拋棄了我,拋棄了這個世界……
第二章
“這里就是你的新學校也是你的新家,你以后就住在這里。”那個面無表情的老女人指了指眼前的一棟灰色的建筑。
我背起那個滿是灰塵的書包,拖著一大編織袋的行李默默無言地跟隨她走進那扇巨大漆黑的鐵門,朝著那棟壓抑到讓人喘不過氣的建筑走去。
沒有親戚愿意撫養(yǎng)的我,最后的命運自然是進入孤兒院,畢竟我還沒有成年,我還必須在眼前這個看上去并不比那個小黑屋好上多少的地方度過三年的高中生活。
一轉(zhuǎn)眼,我在這個新的“家”已經(jīng)呆了一個月。在這里我似乎看到無數(shù)的自己,他們呼吸的空氣中都透漏著凄涼壓抑的氣氛,與世隔絕般沒有絲毫生氣可言。
這里的孩子都是從小被父母遺棄或是在世上已是無親無故的,他們的眼睛里充滿深不見底的灰色,沒有一絲的光彩,他們似乎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所應(yīng)該具有的好奇心、活潑、天真,我卻從未從他們的臉上尋找到。
而我清楚地知道,這里的每一個人以前都不是這樣的,只是環(huán)境和時間造就了這里“孩子的墳?zāi)埂?外界給予這里的稱呼果然不只是謠言。
我現(xiàn)在還能理性地分析這些只是因為我的心還沒有完全死去,我還渴望獲得夢想的生活,雖然我的父母已經(jīng)永遠地拋棄了我……
“這位女生,請你回答下第二個問題。”我的眼睛比起我的腦子更快地反應(yīng)出那個女老師點到的是我。迅速地站起來,我掃視了一眼黑板上的題目,很簡單的立體幾何題,我以最簡潔的方法將解題過程敘述了一遍,但是等我講完卻沒有聽到預(yù)想的那句:很好,坐下。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周圍的同學,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人都漠不關(guān)心地做著自己的事,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用一種驚異的目光看著我。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我讓你回答的是課后習題的第二題,重新再回答一次。”那女老師因為生氣而拔高的聲音似乎還帶著些顫抖,我依稀記得她叫夏雨晴,是一個剛碩士畢業(yè)的新老師,為什么會去刻意記住她的名字,可能只是因為她年輕漂亮吧。
我的臉上沒有顯露出任何的表情,把書翻到課后習題,這是一道比起剛才更簡單的選擇題?!斑xA?!蔽矣闷骄彽恼Z調(diào)說出答案。
“你坐下吧?!毕挠昵缢坪跻苍缫呀?jīng)習慣這里的氛圍,所有的話語都不帶任何的感情色彩,工整而刻板。
下課鈴很快就響了起來,一天的課程在沉悶中悄然度過。但是教室里卻沒有以前學校那種大家一哄而散,相約結(jié)伴回家的場景。就連講臺上的值日生也沒有絲毫的抱怨,拿出掃把開始打掃,生活像一潭死水,一潭結(jié)了冰的死水……
“凌仙逸,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蔽艺硗陼鼊傁牖貙嬍?背后卻傳來夏雨晴的聲音。
我琢磨著這個女老師怎能如此不近人情,那么多人上課不聽,偏偏就抓我訓話,一邊也只好不情愿地跟著她朝辦公室走去。
“你把這些題目做一下?!毕挠昵缡疽馕易潞?拿出一張寫有十道數(shù)學題的草稿紙。
我掃視了一下這些題目,發(fā)現(xiàn)都不是很容易的題目,甚至有幾題的題目看起來異常的復(fù)雜。完全搞不清這個老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只好硬著頭皮一題一題地開始演算。
半個小時后,我把十題中完成的八題的答案謄寫完交給夏雨晴,低下頭等待她的責罵。但是,夏雨晴在花了足足半個小時仔細看完那張密密麻麻的演算紙后,她看得異常的仔細,還不時拿起筆來演算一下,最后夏雨晴呆滯了近半分鐘才回過神來讓我先回寢室。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這些題目都是著名大學的入學試題,而我一個高一的學生居然用最簡單的方法將這些題目都答對了??上攵?當時的夏雨晴的內(nèi)心有多么的震驚。
第二天,我沒有去學校上課。
因為,夏雨晴答應(yīng)領(lǐng)養(yǎng)我做她的孩子,當她將這個決定告訴我的時候,我有一種墜入云里霧里的感覺,突然間,幸福又一次離我如此之近……我的那些夢想,在常人眼中渺小的夢想,一夜間從奢望演變成現(xiàn)實。
雖然夏雨晴比我大不了幾歲,但是當她牽著我的手離開民政局的時候,我的眼眶里含滿淚水,緊緊地握住她那纖細的手,低聲地叫了她一聲:“媽媽。”
從那一刻起,我徹底擺脫黑暗多年來對我的糾纏,重新步入正常人的世界,仿佛那過往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冗長的夢境。
在我離開孤兒院的同時,媽媽也辭去孤兒院老師的工作,重新找了一所離我們家很近的高中任教,而我也順理成章地輕松通過入學試進入那所高中就讀。
白天,我愉快地和同學們一起讀書玩耍。晚上回到家,媽媽還會指導(dǎo)我一些比課堂上所教的更深奧的知識,從天文到地理,從物理到化學,我沉浸在家庭的溫暖和知識的海洋中。
每每當和煦的陽光透過我房間的窗玻璃投射到我的床上,身穿粉色睡衣的我瞇起眼睛,合上手上的小說,輕輕嗅著空氣中蕩漾的烤面包的香氣,幸福原來可以如此的簡單。
書桌上翻開的相冊里,那些照片記錄著我新生命的點點滴滴。我的生日宴會,和媽媽一起去釣魚,去游樂場參加慶典,還有我為媽媽畫的肖像……
“大學物理A你學完了嗎?”媽媽從書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書在我眼前晃了晃。
“嗯,全部都學會了,我正打算看《無機與分析化學》呢?!蔽覍χ鴭寢屛⑽⒁恍?我努力地去學習,除了為自己,更是為了報答媽媽對我的知遇之恩。
對于媽媽我沒有任何的保留和秘密,我將我的過去全部都告訴了她,當然也包括我的父母留下的那本黑色的筆記本。
我的身世讓媽媽很驚訝,她似乎也從那本日記里看出了一些什么,從她看到那頁被撕掉的日記時撲朔迷離的眼神,我明白,她的猜想可能和我第一次看到那篇日記時一樣。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的求知欲也隨之一天天變得愈發(fā)強烈。
當我以接近滿分通過研究生考試時,手上握著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我卻并沒有從媽媽的眼中看到原本期望的那種欣喜,反而有一抹憂郁從她深邃的眼眸里泄露出來,隱隱中我產(chǎn)生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第二天我和媽媽之間產(chǎn)生了第一次的爭吵,而起因只是因為對于某個歷史事件發(fā)生的年份。我的記憶力告訴我,我一定是對的,而媽媽也堅持自己沒有記錯。
于是我們一起上網(wǎng)查資料,最后,很顯然我才是正確。我瞥了一眼盯著電腦屏幕的媽媽,她的臉色很難看,我的潛意識告訴我,我這么做似乎并不怎么正確,但是堅持真理不是書本上告訴我們的嗎?難道我糾正媽媽的錯誤反而是我的不對……
媽媽因為和藹可親的態(tài)度和獨特有效的教學方法被評為省優(yōu)秀教師,許多省里的教育專家都受邀在校慶那天到我們學校來旁聽媽媽的上課情況。
那堂課媽媽的表現(xiàn)異常的出色,整節(jié)課上得有聲有色,課堂氣氛也調(diào)動得恰到好處,不知不覺中,40分鐘已經(jīng)臨近尾聲。
“下面我給大家做一道智力題。據(jù)說,在美國20分鐘內(nèi)能回答出這一題的人,平均年薪在8萬美元以上。5個強盜分100枚金幣……”當媽媽緩緩念出這道題目時,我的內(nèi)心無比的驚訝,因為之前她曾為了準備這堂公開課在我面前演練過無數(shù)次,但是她從未向我提過有這樣一道智力題。難道她是故意要考驗我嗎?抑或是想給我一個展示才能的機會?
所有人都安靜地聽著題目,似乎都在思考這道無比困難的智力題。我深吸一口氣,腦中開始不斷思考這道復(fù)雜的題目,但是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這道題……
“這樣的策略也被廣泛地運用于生活中……”最后我還是沒有站起來回答這道題目,而媽媽站在講臺上也沒有任何對我不滿的情緒,她只是按部就班地準備結(jié)束她的“表演”。
“夏老師,你說的有一個地方我覺得不對?!蔽易罱K還是舉手站了起來,媽媽在示意我可以提問時,臉部不自然地抽搐著,我甚至可以察覺到她身體輕微的顫動,“強盜分金這個測試雖然很不可思議,卻也只能停留在智力測驗的高度,和現(xiàn)實中的一些案例比起來要粗糙得多。首先,現(xiàn)實中不會出現(xiàn)人人都是絕頂聰明且兼顧絕對理性的,只要后面的強盜有一個人出現(xiàn)差錯,那么1號肯定會先被殺死。1號強盜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另外4個強盜的聰明和理性是否靠得住,而萬萬不敢自取97枚金幣,用性命進行一次豪賭。
“而且也許另外4個強盜會聯(lián)合起來,反對1號的剝削,先將1號殺死后再平分金幣,這些可能都存在。所以強盜分金永遠只能是一個模型,而很難被真正運用到現(xiàn)實中?!?/p>
所有的教育專家都看著我,媽媽站在講臺上,身體開始由微微的顫抖發(fā)展成明顯的搖晃。她的拳頭握得很緊,臉色也不斷變紅。
“煩不煩,你到底有完沒完?知道得多很了不起是嗎?”媽媽突然大聲地怒吼起來,“你不過就是要顯示你知識豐富,智商比別人高嘛,你是想告訴別人我這個老師還沒有你懂的多!”
“沒有,我只是說……”我突然語塞了,媽媽為什么一下子變得如此的恐怖,我突然感到內(nèi)心無比地惶恐,“我只是說老師剛才說錯了……”
“你確實是很聰明,但是只要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你不過是一個科學研究出來的‘高智慧生命體,連你父母都不把你當成是自己的孩子而是實驗品,你那么聰明有什么用處?”她發(fā)狂似的捶打著木質(zhì)的講臺,發(fā)出“砰砰”的響聲,歇斯底里地狂喊著,她歇斯底里地將我的秘密全部說了出去,當著那么多老師和同學的面……
我整個人呆滯在原地,站在自己的桌子旁,腦中一片空白,窗外的風吹拂我額前的頭發(fā),好冷!內(nèi)心深處傳來一陣邪惡的聲音:“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老師,其實你剛才講的內(nèi)容還有幾點是不對的,比如函數(shù)的定義域和值域……”我的嘴唇一翕一張,將無數(shù)的專業(yè)名詞和公式從腦中復(fù)述出,周圍變得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的同學和老師都呆呆地看著我,我可以感受到那些灼熱的目光照射在我的臉上,但是這些卻依然無法改變我無動于衷的臉部表情,我的動作就仿佛是一臺機器。
當最后一個話音落下的那一秒,下課的鈴聲也隨之響起,但是所有人都沒有動彈,直到我捋了捋裙擺,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夏雨晴原本支撐在講臺上的雙手突然仿佛脫力般松開了,整個人緩緩地傾斜下去,“嘭”的一聲倒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我凝視著她的臉,詭異的笑容中摻雜著淚水,可悲卻也可笑……
夏雨晴瘋了,這個如花似玉的女人,這個曾經(jīng)被我喚作媽媽的女人,這個我以為她會永遠帶我離開黑暗的女人,瘋了……她還是離開了我,和我父母一樣,永遠地離開了這個我存在的世界。
我在黑暗中整理自己的行李,沒有開燈只是因為我似乎又開始漸漸習慣這很久沒有包容我的黑暗。我不知道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究竟是誰的錯……我不知道……
第三章
“同學們,下面請大家拿起桌上的手術(shù)刀開始解剖實驗臺上的兔子?!鄙锢蠋煹脑捯舨怕湎?我已熟練地用右手拿起那把明晃晃的手術(shù)刀,那把冰冷的在白熾燈下晃著寒光的手術(shù)刀,感受到那些面露驚懼的女生們膽怯的目光,毫不猶豫地刺向?qū)嶒炁_上的兔子。
殷紅的血液從白色的絨毛下緩緩流出,觸目驚心,腦海中的那些支離破碎的被深深掩蓋的記憶殘片不斷在眼前場景的刺激下重新拼接起來。
我8歲那年,平凡的一天。當爸爸走進花園呼喚我吃午飯的時候,他看到年幼的我正蹲坐在花園的木桌前,手中正舉著一把水果刀,而木桌上平躺著一只已經(jīng)被開膛破肚的麻雀。
臟亂的羽毛無法掩飾還在微微顫動的心臟,陽光下,布滿血污的雙手依然稚嫩。記憶中我被父親呵斥:“你在干什么?”當時的我依舊是滿臉全無負罪感地望向父親,甚至我還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而父親的臉上則寫滿了驚恐……
從那天起,父母親看我的眼神中似乎總隱藏著一點惶恐,似乎我的所作所為讓他們看到前所未有的恐怖。
那頁被撕掉的日記不久后被我從父親的保險柜中找到,信紙上描述的那件令他無法相信的事原來不過是因為當時的我正在解剖一只麻雀……
而他卻因此而認為我這個“高智慧生命體”是一個有“瑕疵”的失敗品,我在他們的眼中居然是“嗜血”、“有強烈殺戮欲望”的失敗品……就因為我并不是他們真正愛的結(jié)晶,所以當我這個“實驗”在他們看來徹底失敗的時候,那種從滿懷希望再跌落谷底的心情迫使他們放棄這個世界……
從刀尖緩緩流淌到手上的血液略帶一絲溫熱,鋒利的刀劃破兔子的腹部,第一次,我如此真切地看清楚哺乳動物的內(nèi)部組成,蠕動的腸子,還有胃、肝等等。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屬于內(nèi)臟特有的古怪難聞的氣味,耳畔似乎聽到兔子臨終前的哀鳴。
生物老師似乎訝異于我如此嫻熟的解剖姿勢和方法,不由得停下巡視的腳步,凝視我那令人目不暇接的動作,不到5分鐘,面前的兔子已經(jīng)被我解剖得和老師實驗臺上的那只一模一樣,而剛才生物老師的演示中,用于解剖的時間足足有15分鐘……
黏稠的血液順著手指的縫隙滴落到實驗臺上,我似乎感到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變得很奇怪,他們用充滿驚恐和害怕的眼神盯著我……我可以想象我在他們看來是一個嗜血的惡魔……
第四章
我放下手中的黑色水筆,電腦屏幕上《老師的恩惠》也已經(jīng)接近尾聲。第一次看完時我完全被震驚了,之前所有的情節(jié)都不過是幸存者的片面之詞,是她腦海中杜撰出的一個虛幻的故事,那個帶著兔子面具的兇手只是她自己想象出來的,所有殺人案的兇手都是那個“我”。
浴室里的水聲依舊響著,空氣中也依舊飄散腐敗的氣味,唯一的光源是我桌上的臺燈,ALT+TAB后電腦屏幕切換回到《魔獸世界》的界面,那些晃動的游戲人物依舊在張牙舞爪……我翻開書包里的數(shù)學作業(yè)本,依舊是簡單的高中數(shù)學,但是在那些聚積著厚厚灰塵的書本下,一本《概率論與數(shù)理統(tǒng)計》無聲地埋葬在那兒……
我拉開書桌的一個抽屜,取出滿滿一包的白色藥片,放進脫線的書包里,然后重新將它扔回那個角落。
我在黑色的筆記本上繼續(xù)往下寫:
我的父母還好好地活著,活在艾澤拉斯的虛幻世界里,我沒有攻擊游戲的主服務(wù)器,因為我沒有那個膽量,我賭不起他們是會選擇回到我身邊還是像我想象的那樣,永遠離開我……
夏雨晴也并沒有發(fā)瘋,因為我只是在面對面教授時不斷地刺激到她而已,公開課的事也不過是我的虛構(gòu)。她不再教我讀書,她刻意地忽略我的存在,好像在班級里從來就不曾有我這樣一個學生的存在……
我沒有嗜血,我也不是惡魔,我只是比普通的孩子更聰明一些。難道我對于醫(yī)學的熱愛,我渴望了解動物的身體構(gòu)造,用實踐來印證課本上所說的知識,這樣做也是我的錯誤嗎?我不過是比同齡人更熱衷于生物學和醫(yī)學而已,難道這樣的我就是嗜血的嗎?我不是什么瑕疵品,我也不想殺人……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要誤解我……
既然我不能做到像我寫的那樣,我無法改變你們……那么我唯有改變自己……
尾聲
第二天的報紙,社會版的一個小角落里印著一篇新聞:
昨天警方接到報警,在B區(qū)的一所公寓內(nèi)發(fā)現(xiàn)一名高中女生的尸體,經(jīng)過現(xiàn)場勘查警方初步判斷為服安眠藥自殺,但不排除他殺的可能性。
幾乎是同一時間,這名女生的高中班主任也被發(fā)現(xiàn)在自己的公寓內(nèi)割腕自殺,遺書中顯示其具有被害妄想癥的特征。
對于那名女高中生自殺的質(zhì)疑,警方聲稱其父母存在一定的殺人動機。夫妻二人是在刀具店內(nèi)購買菜刀時被鄰居發(fā)現(xiàn)的,對他們平日生活非常了解的鄰居對于他們會突然購買菜刀心中起疑,于是尾隨他們回家,在發(fā)現(xiàn)兩人有不良企圖后鄰居撥打電話通知警方。
當警方到達現(xiàn)場時卻發(fā)現(xiàn)女生已死去多時了,現(xiàn)在女生的父母已被拘留,警方將對兩起案件進行深入調(diào)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