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墉
讀謝家孝先生寫的《張大千傳》,五百多頁看完,到“后記”時,又發(fā)現(xiàn)一段重要的文字,大意是說,張大千的后半生,固然有妻子徐雯波在側,但壯年時代,楊宛君才是陪他同甘共苦,而且相愛相知最深的人。
幫助張大千逃出日本人魔掌的是楊宛君,陪他敦煌面壁、飽受風沙之苦的也是楊宛君。只是大千先生在接受謝家孝訪談時,卻絕少提到這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謝家孝先生說:“是不是他顧及隨侍在身邊的徐雯波,而避免夸贊楊宛君?”“他(張大千)在80歲預留遺囑中,特別在遺贈部分,寫明要給楊宛君,足見在大千先生心中,至終未忘與楊宛君的那段深情歲月?!焙仙蠒?我不得不佩服謝家孝先生,作為一個新聞人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在《張大千傳》完成13年、老人仙逝10年之后,終于把他不吐不快的事說出來了。
這何嘗不是大千先生不吐不快,卻埋藏在心底三十多年的事呢?
也想起有“民初才女”之稱的林徽音,在跟徐志摩轟轟烈烈地戀愛之后,終于受世俗和家庭的壓力,嫁給了梁啟超的兒子梁思成。梁思成的才華不在徐志摩之下。他是研究中國古代建筑的先驅,直到今天,他40年前的作品,仍被世界建筑界認為是經典之作。
走遍中國山川,又曾到西方游學的梁思成,畢竟有不同的心胸。徐志摩飛機失事后,梁思成特地趕去現(xiàn)場,撿回一塊飛機殘片,交給自己的妻子。據(jù)說林徽音把它掛在臥室墻上,終其一生。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心靈世界,在那心靈的深處,不見得是婚姻的另一半。
日本有個新興行業(yè),為顧客找尋初戀的情人。據(jù)說許多戀人,隔了六七十年,見面時相擁而泣,發(fā)現(xiàn)對方仍是自己的最愛。
有一天,接到一位長輩的電話,聲音遙遠而微弱,居然是母親十多年不見的老友。
母親一驚,匆匆忙忙由床上爬起來,竟忘了戴助聽器,有一句沒一句地咿咿呀呀。我把電話搶過來,說有什么事告訴我,我再轉達。電話那頭的老人,語氣十分平靜:“就告訴她,我很想她!”
過了些時候,接到南美的來信,老人的孩子說,他母親放下電話不久,就死了——腦癌!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消息告訴母親。八十多歲的老母親居然沒有立刻動容,只嘆口氣:“多少年才來電話,接到,就知道不妙。她真是老妹妹了,從小在一塊,幾十年不見,臨死還惦著我。只是,老朋友都走了,等我走,又惦著誰呢?”母親轉過身,嗚嗚地哭了。
是不是每個人心靈的深處,都藏著一些人物,伴隨著歡欣與凄楚,平時把它鎖起來,自己不敢碰,更不愿外人知,直到某些心靈澄澈的日子,或回光返照的時刻。
摘自《心靈的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