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 蘇
數(shù)學所所在的知識分子家庭都喜歡種菜,而在整個種菜過程中還要加點數(shù)學元素,什么元素呢?那就是以數(shù)學工作的要求“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而我們這一代“小心求證”的精神還有待發(fā)展,但“大膽假設”的勇氣絕對一流。一次,我七歲的弟弟在一個上午跑出去了,剛一回來就在我媽媽的追問下得知他是跑了三四里地到菜園看數(shù)學所的研究員種菜去了?!?你不怕跑丟啊!”我娘剛要發(fā)飆,一旁站著的一個叫陸煜的小家伙慢條斯理地發(fā)言了 ,“阿姨您別急,有我?guī)е?丟不了?!蔽夷锟扌Σ坏?“你帶他?你也跟他一般大啊!”
(陸煜是陸柱家研究員的兒子,后來拿了全國華羅庚金杯賽總冠軍,從對我娘這句話來說,那份心理素質真不是吹的)
雖然我弟沒有翻越院墻,但直接從別人的地里跑過去,總有點不妥。因為院子是按楚河漢界分割好的。各家自有勢力范圍,且用排水溝分開,界限清晰,而且分得公平。這公平是專業(yè)人士評價的——一次,我爹有個搞建筑的朋友來我家,隨意看了后院,便笑道:“這兒真是數(shù)學所的地方啊?!眴柶湓?答曰:“你看這幾塊地,就是隨意幾條線劃開,有的是三角形,有的是長方形,還有的是五邊不規(guī)則圖形,反正幾何圖形里的元素都包含進去了,細細算來面積卻驚人的相似,誤差超不過5%,除了搞數(shù)學的,誰能分得這樣清楚?”
地分好了,于是大部分研究員便開始在地里種菜,記憶中種得最熱鬧的要數(shù)荊樹仁先生。
荊先生是數(shù)學所的副研究員,標準的知識分子,住在我家右邊,他家有個頑皮的小家伙叫小春,我們在給菜園澆水的時候,小春往往在架子上抓天?;蛘叽笄嘞x,然后用放大鏡、老虎鉗等酷刑處死,其手段不亞蓋世太保。這個習慣讓他爸爸十分不爽,經常加以制止??偟膩碚f,院兒里做爸爸的都是文化人,都不愿孩子們習慣這種“殘忍”的勾當,不過教導的方式、方法不同。我爹心慈面軟,要是我或者我弟捉了蟋蟀或者蚱蜢,往往是一番教育(對我倆,不是對蟋蟀、蚱蜢)后當堂開釋,荊先生沒有那樣耐心,往往是抓住小春喝罵一陣,繳獲的蟲子則隨手往地上一扔,再加上一腳送其文明歸天。
荊先生和大多數(shù)數(shù)學所的研究人員一樣,并不懂得園藝,但是他弄來的種子好,是北京人常吃的“豬耳朵扁豆”。這種扁豆色澤碧綠,形狀大而薄,有些像荷蘭豆,切絲炒食味道極佳。荊先生為了種扁豆下了不少工夫,搭起一個竹子編成的架棚,扁豆秧爬得很茂盛。
到了收獲期,扁豆陸續(xù)成熟了,荊先生每天都會得意地摘十個八個扁豆,加點兒肉絲好好炒一下便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好菜,鄰里十分羨慕。這種大院古風猶在,荊先生也不免給大家送一些,于是皆大歡喜。
然而,有一天我翻窗去澆水,卻見荊先生看著扁豆架子發(fā)呆,和屋里的荊太太在說話。
荊先生:“還是丟了一個,最大的那個?!?/p>
太太:“你怎么知道丟了?好幾百個呢,你弄錯了吧?”
荊先生:“沒錯,三個最大的,(說著用手一比劃)是個等邊三角形,現(xiàn)在那邊角上的那個沒了?!?/p>
太太:“不會吧,誰拿了一個扁豆有什么用?能炒菜么?”
荊先生:“哎,挺可惜的,早該摘啊,又是小孩子耍把戲弄得吧?小春……”
這天下午見到小春,小春好像還有點兒受了委屈加委靡不振的感覺。
第二天,又聽到荊先生在院子里看那個豆架發(fā)脾氣,從窗戶探頭一眼就明白,又丟了一個,等邊三角形是沒了,只剩了一個角。
這回荊先生不再廢話了,生氣地叫道:“小春……”
小春連忙跑出來。荊先生正要訓話,忽然發(fā)現(xiàn)剩下那個豆角有點兒怪異,連忙扶扶眼鏡,伸手把豆角翻了過來,一頭大天牛正吃得悠哉樂哉呢。荊先生伸手把天牛抓了起來。
小春問:“爸,有事么?”
荊先生:“嗯……沒事?!?/p>
小春看看他爸,這不太像沒事的臉色,張了張嘴,積威之下還是沒敢說話,掉頭要走。
荊先生正要把天牛往地上摔,看看那殘缺不全的豆角,忽然把牙一咬喊道:“小春?!毙〈夯仡^。荊先生把手中的天牛抵過去,道:“你拿去,愿意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這回輪到小春莫名其妙了,呆了半晌才接過天牛,半天不敢吭聲。
數(shù)學教學通訊·小學版2009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