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 果
快過生日了。廖貝貝對著櫥窗里的青銅古刀模型狠狠地看了又看,標簽上的數(shù)字卻狠狠地傷了他的眼睛。回家再拜一拜菩薩吧,希望月末店慶時能打七折。
廖貝貝,男,班級體育委員,個兒高,帥,就是怕黑。
初三了,學校要求上晚自習,高個子帥哥廖貝貝對著彎彎曲曲的無燈鄉(xiāng)路發(fā)起了愁。
城里的房子被改造了,廖貝貝跟著老爸老媽住到城郊的親戚家。房子雖不大,但有一片密密匝匝的花園。春夏之交,滿院子濃香撲鼻,老爸老媽樂不思蜀,廖貝貝則想著用什么來壯膽。
無意中,他看到了百貨公司櫥窗里的青銅古刀,第一次就從眼里看到了心里,連做夢都感覺有一股關云長般的豪邁氣概從腳底板直沖腦門,八方小鬼抖得像篩糠似的叩頭求饒。從沒這般得意過,被老媽推醒時他還在哈哈大笑。倒是他老爸老媽受到了驚嚇,以為這孩子被院子里的花神魔怔了,不知從哪里請回了一尊石菩薩保佑他。廖貝貝自此有了點心理安慰,每天不用人說就主動到菩薩前拜拜,喃喃自語。厲曉婉說他是唯心主義、老封建、老迷信,他才不理,他心里惦記的是那把標價三位數(shù)的青銅刀。
厲曉婉跟廖貝貝是同學兼鄰居,兩家父母往來熟悉以后,很自然地就把看護厲曉婉下晚自習的任務交給了廖貝貝。“現(xiàn)在社會那么亂……”聽到厲媽媽的第一句話,廖貝貝的心就涼了一半。厲曉婉沖他做了個鬼臉,嘴角還露出一絲看好戲的表情。厲媽媽完全沒察覺出他的任何異常,仍然笑咪咪地說出了讓他徹底涼透了心的話:“有貝貝陪著,我們就放心了?!崩蠇屢部鋸埖卮笮Γ骸爱斎唬斎?,兩個孩子一塊上學,我們也放心?!狈判?放心什么?我還指望著你們在路口接我呢!廖貝貝惱怒地低下頭,用拖鞋去蹭水泥地上不平滑的小坑。
廖貝貝不喜歡厲曉婉,名字雖然挺漂亮,脾氣性格穿著打扮完全像個男孩子,如果不是鄰居他根本不記得班上還有這號人。其實讓他記仇的是,剛搬到城郊的那天晚上,他正在院子里洗腳,院子的角落黑漆漆的,一些不知名的小蟲高一聲低一聲的叫著,叫得他心里直發(fā)毛,他就唱歌為自己壯膽,歌詞記得亂七八糟,調子更是跑得可以,但音量絕對不低。正當他準備拿毛巾擦腳時,忽然有個東西從天而降,正好砸在盆子里,嚇得他一腳把盆踹出老遠。接著,隔壁墻上露出黑乎乎的一個頭來,大聲嚷道:“大晚上的唱什么唱,還讓不讓人休息啦?神經病!”廖貝貝嚇得趕緊鉆進屋里,洗腳盆還是廖媽媽第二天從花圃里揀回來的。每當想起這事兒,廖貝貝就恨不得在厲曉婉面前晃拳頭??杉议L們居然要他跟這個男人婆一起上下學,他心里煩惱極了。
每天放學,廖貝貝都要拐到櫥窗前看一會兒。厲曉婉剛開始還不明白,后來知道了,就嗤嗤地笑他。
“那么大的刀,別說買不起,就是買得起,你也不能天天背著它啊。”
“要你管!”
廖貝貝口里不服氣,心里倒有點嘀咕,他還真沒想過怎么拿呢。以前做夢的時候拿在手里揮舞過,感覺挺威風的,可現(xiàn)實的他不過是一個初三的學生,怎么能拿著那么一把大刀招搖過市呢?
一直想著這個問題,不知不覺他們已經進入了無燈區(qū)。忽然,廖貝貝看到前面黑暗中有個小小的橘紅色亮點,一明一暗、一閃一閃、搖搖晃晃地向他們逼近!廖貝貝頓時感到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手心沁滿了冷汗,滑溜溜的簡直握不住車把。他想叫厲曉婉的名字,可是他張了張嘴,愣是發(fā)不出一絲聲音。眼看著那個亮點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他都聞出了煙草味道,他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慢著!煙草的味道,難道是?
果然,一個人影與他們擦肩而過,留下了濃濃的煙草味。原來那忽明忽暗的橘紅色光點正是那人拿在手里的香煙。
厲曉婉沒注意到廖貝貝的異樣,只是奇怪他怎么忽然騎得那么慢,在如此狹窄的土路E左拐右拐的,像是故意不讓她超過去。她有點生氣,她知道廖貝貝一直跟她不對付,難道他是在找茬嗎?于是厲曉婉握緊車把,用前車輪狠狠地撞向廖貝貝的后車輪。因為平衡把握得好,厲曉婉沒怎么樣,廖貝貝卻大叫一聲,連人帶車翻進路旁的溝里。
第二天,廖貝貝帥氣的臉上橫七豎八地貼著幾塊創(chuàng)可貼,出現(xiàn)在教室時,惹得幾個花癡女生唏噓不已。厲曉婉使勁憋著笑向他道歉,可終究沒忍住,笑得那叫一個爽朗,惹得廖貝貝又想對她伸拳頭了。
終于過生日了,廖貝貝在花園里擺了一場生日宴,來的都是平時一起打球的哥們兒。大家胡吹八侃,玩鬧了一番就散了,廖貝貝興致勃勃地去拆禮物。正拆著,老媽拿著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推門進來,抱怨他說:“曉婉就在隔壁,你也不請人家過來熱鬧熱鬧,虧得人家女孩子大方,還給你準備了禮物。”說著把小盒子放在寫字臺上就出去了。廖貝貝一揮手把盒子掃到地上,“啪”的一聲脆響。“她哪有那么好心,八成又是搞什么花樣整我呢?!彼€在生氣。
拆完禮物,天也有些黑了。禮物不少但沒有一樣他中意的,看來這群哥們中沒人懂他的心思。廖貝貝嘆了口氣,透過窗戶看著蒙蒙黑的天,忽然就感覺到一種憂愁。
廖貝貝站起身打算伸個懶腰,一腳踩在厲曉婉送的禮物上面。會是什么東西呢?他彎下腰打算把盒子撿起來,可一想起厲曉婉那張臉,一陣厭惡感翻卷上他的心頭,他手指一動,便把盒子推到了桌子下面。
周一上課的時候,廖貝貝發(fā)現(xiàn)厲曉婉總是盯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揪出什么信息來。廖貝貝得意地想,幸虧沒打開看,肯定是整人的玩意兒。晚上回家的路上,他把車子騎得飛快,一點也不給曉婉開口的機會。一直騎到擺著青銅刀的櫥窗前,厲曉婉才氣喘吁吁地跟上來。
“你的錢還不夠嗎?”
幾天來的第一句話,得到的答案居然是一個氣呼呼轉身離去的背影。厲曉婉恨得直跺腳,心想,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以后再也不要理這個傲慢的東西了。
廖貝貝一路上把自行車當飛機開,回到家時兩只腳都是軟的,累得直抖。但他還是很開心,今天終于看到厲曉婉氣急敗壞的樣子了,這簡直就像解放軍百萬雄師過長江,是個大勝利啊!自從做鄰居以來一直被這男人婆欺負,他大男人的臉面都被踐踏到泥土里去了,今天總算開出花來,又可以揚眉吐氣了,真開心。開心到忘乎所以,他想都沒想,隨手就把放在桌子上的小盒子拆開了。
嗯?這不是厲曉婉送過來的禮物嗎,它怎么長了腿從桌子底下跑上來了?
廖貝貝拆盒子的手一下子縮回到胸前,擺出防衛(wèi)的姿勢。拆了一半的盒子在燈光的映襯下散發(fā)出柔和的光芒,似乎沒有什么妖孽。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兩個指頭。揭開破裂的包裝紙,再一點一點地打開蓋子。
“啊!”
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叫,嚇得廖媽媽連忙跑了進來。
“怎么啦,兒子?”
“沒,沒什么!”廖貝貝把寫字臺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把罩住。
廖媽媽疑惑地看了看,沒說什
么,繼續(xù)去看她的電視劇了。
廖貝貝噓了口氣,從那堆破爛的包裝盒里撿出一個相框。挺精美的樹脂相框,淡黃色,右下角還鑲著兩只憨態(tài)可掬的棕色小熊,只可惜已經斷成兩截了。嚇到他的是相框里的照片,那是厲曉婉的一張藝術照。
還別說,這丫頭化了點妝,有模有樣地擺了個pose,眼睛亮閃閃的帶著笑意,還真有點張柏芝剛出道時的清新味道。廖貝貝努力去想她平日里男人婆的樣子,結果一點也對不上號。他呆呆地看了半天,忽然噥了噥鼻子,吐出兩個字:“臭美?!彪S手就把相框塞進寫字臺的抽屜里。
再回到家的時候,廖貝貝覺得氣氛不對。老媽的眼神怪怪的,似乎要把他的心一層層打開來仔細研究研究。他禁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討好地問:“媽,您干啥咧?”
不開口倒好,這一開口,似乎牽起了老媽苦大仇深的記憶。她一把拽過兒子,語重心長地說:“兒子,你已經初三了啊……”欲語還休,未語淚先流。老媽的演技真好,一句話沒說完,眼淚已經在眼圈里打轉了。廖貝貝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心里發(fā)毛。他在心里迅速檢討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所作所為,沒殺人放火,沒打家劫舍,對了,昨天用老爸的筆記本打了半小時游戲,老媽肯定是因為這個傷心了。
“媽,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學習??忌现攸c高中?!惫詢鹤泳褪枪詢鹤?,糊弄老媽的話那是順手拈來,根本不用打草稿。
廖媽媽激動地摩挲著兒子剃了沒多久剛長出毛茬的腦袋,有點語無倫次地說:“真是乖兒子。媽媽的好孩子。跟人家女孩好好說,別傷了人家的心。你們是同學又是鄰居,還是要見面的,別鬧得太僵了。曉婉是個好女孩,只是你們現(xiàn)在是關鍵的時候,不能因為早戀耽誤了學習啊!”
“什么?早戀?”廖貝貝驚得蹦起多老高,“您說我早戀,您說我跟誰早戀?”
廖媽媽嗔怪地說:“別跟我要把戲了!”說著從背后拿出一樣東西,正是那斷成兩截的樹脂相框,“先是藏在桌子底下,后來又藏在抽屜里,你當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兒子,你剛才信誓旦旦給媽做的保證??刹荒懿凰銛?shù)。曉婉是個好孩子,可談戀愛也要等你們長大再說啊,現(xiàn)在那么關鍵……”
“媽!”廖貝貝氣得臉都紅了,用手指著那個東西,急得在原地繞了兩個圈兒,“您說我跟厲曉婉談戀愛?我怎么會喜歡那個男人婆?我喜歡的是二班的馮佩佩!”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呆了,連剛端菜進來的廖爸爸也呆了。
“馮佩佩又是哪個?”廖媽媽的臉沉得快要擰出水來。廖貝貝心里直叫苦,恨自己一時口快把那么隱私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幸虧廖媽媽的腦袋是586而不是奔騰4?!澳阌衷诨N?,跟曉婉不就那么點事兒,改了就行了,扯什么馮……”一晃便忘了名字,廖爸爸連忙接上:“馮佩佩!”
“我……我……”廖貝貝有日難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急赤白臉地在那里直跺腳。廖爸爸把菜放在桌子上,為兒子解圍:“不就是一張照片嗎,能說明什么?他們快畢業(yè)了,送送照片也很正常啊。”
“正常?哪里正常了,那可不是單單一張照片哩!”廖媽媽回敬了老伴一句,馬上拆開了相框,隱隱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了秘密的得意神色。
相片的夾層里竟然藏著200元人民幣!
廖貝貝傻了。
這是老媽嗎?這簡直是福爾摩斯啊!相框在自己手里擺弄了那么久啥也沒發(fā)現(xiàn),她是怎么找到的?
“你看現(xiàn)在的孩子多有心眼兒,居然藏得那么隱蔽。要不是這相框壞了,我想給換個新的,還發(fā)現(xiàn)不了呢!看這兒,看這兒!”廖媽媽更是神氣地指著照片背后那用鉛筆寫的一行娟秀小字:咱倆的感情就像人民幣一樣堅挺,去扛起你的大刀雄赳赳地前進吧!結尾是一個擠眉弄眼的小鬼臉。
“還不承認?”廖媽媽越發(fā)得意了,彎起手指敲了一下兒子的額頭,把廖貝貝敲醒過來。他從老媽手里奪過相框和錢,轉身就往外沖,一直沖到厲曉婉面前,捧著東西把手抖得像篩糠,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飚勁,誰也不先吱聲。兩雙眼睛瞪得溜圓,再安靜一些就能聽到電流呲呲拉拉的撞擊聲了。
“人民幣升值了你不知道嗎!”廖貝貝心里跟明鏡似的,什么都明白了??伤幻靼鬃约航┏至四敲淳?,怎么會脫口而出這句話。厲曉婉一愣,轉而馬上就笑了起來。廖貝貝也笑了,他覺得自己真傻,原來最理解自己的人就在身邊。
廖媽媽站在大門口張望,幾次想沖過去“棒打鴛鴦”都被廖爸爸拉住了?!澳贻p人有他們自己的想法,你瞎摻和什么呢?要相信咱兒子。”
廖貝貝把錢遞給曉婉。
“不買了嗎?”
“嗯,已經有了,在這兒。”廖貝貝舉起手中的相框,“我?guī)е@么一張鐘馗像,就好比手里拿著青銅刀,還不見魔殺魔,遇鬼吃鬼嗎?哈哈哈……”
“你!”
空中傳來廖貝貝的慘叫,估計是被最新款的酷趣公主鞋踢中了小腿。
潮濕的空氣被清新的風吹散,蔚藍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純凈得像少年的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