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小美在恒通貿易公司做的時候,手里存了一點錢,于是把手里的錢換成了看得見摸得著的兩室兩廳的商品樓房,房子結構好,采光好,側面毗鄰一個小小的人工湖,從窗口看出去,風光優(yōu)美。朋友和舊同學去她家派對,嘖嘖地稱贊她能干,這么年輕就買了樓,她聽了就有些飄飄然的意思。收拾新居的時候,小美意外發(fā)現(xiàn)屋角有一只七彩的玻璃球,她拿在手里把玩,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了,看起來晶瑩剔透玻璃球,那么輕易就碎了,很多的碎片,亮晶晶的一地,陽光照在碎片上,反射出來的光束刺得她眼睛生痛,然后意識就停頓下來……那天晚上,她是派對的主人,穿著漂亮的黑色低胸裙,在朋友中間應酬得密不透風,舊同學和朋友自然也很年輕,年輕人聚在一起自然會很瘋,喝了香檳又喝紅酒,然后唱歌、講一些葷段子和笑話。她也喝得有些高了,腳步踉蹌在廳里走了一圈,忽然看見角落里有一個年輕人,獨自在喝酒,隨意地穿著鐵灰色的棉布褲子,灰色的高領毛衣,很憂郁的樣子。她覺得有些面生,一時想不起他是誰。分花拂柳穿過人群,走到他面前說,晚上好!他抬起頭來看小美,他的眼睛像一潭素冷的潮水,看她的時候有絲絲的涼意。小美不禁打了寒戰(zhàn),問他,你是誰?我是李易。你不記得我了?我是你小學時的同學。她拍著腦袋,佯裝悄然想起的樣子,只是不想讓他覺得太難堪。其實她什么也想不起來。午夜過后,很多人都離去了,留下一片狼藉的客廳,李易卻并不曾走。燈影之下他從懷里變戲法似地掏出一枝玫瑰花,遞到小美的眼前說,送給竹的。小美接過來驚喜地問,哪里來的。李易說,我前世就采到這枝玫瑰,想送給你,卻一直不曾找到你。小美當他說笑話,于是調侃道,我們前世就認識嗎?當然,有一回發(fā)大水把我們沖散了,從此我再沒有找到你。今晚,我在那么多人中見到你,所以我來了,你跟我一起走吧?去哪里?他說,去很遠的地方。你真幽默。小美笑。第二天晚上,小美在睡夢中隱約聽到敲門聲,起床開門一看,竟是昨夜的李易,她驚訝地問道。你怎么來了?我正好從你樓下經(jīng)過,上來看看你。他說著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枝玫瑰遞給她。她接過玫瑰深深地嗅了一下,濃郁的香味沁人肺腑,她把這枝玫瑰順手插到昨天夜里插玫瑰的瓶子里。玫瑰的花瓣濃重的血紅,晶瑩欲滴。男人輕輕地把她摟在懷里,小美感覺到他的手冰冷冰冷,像一塊冰在她的皮膚上滑過,她不想這樣的,但卻像受到蠱惑一般身不由己,綿軟無力。男人低下頭找到她的唇深深地吻著,她感到一陣陣的暈眩。她和他整整纏綿了一宿,天亮時她醒來,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一把身邊,卻是空空如也,她一下子爬起來,使勁兒揉了一下眼睛,真的沒人。小美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只和李易見了一面,便夢到和他干茍且之事,自己不是想那事想瘋了?小美簡單收拾了一下去上班,穿過家門口的林陰道,然后才是繁華的街道,在一家專賣早點的小店里吃了一碗豆腐花。因為常常在這里吃早點,所以跟老板娘很熟了。老板娘一邊往圍裙上擦著濕手,一邊說,這兩天怎么沒來吃早點?小美笑,這兩天我在家里睡懶覺,沒上班。老板娘說,不知道吧?這兩天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就在咱這街口,一輛出租車撒野地跑,撞了一個小伙子。小伙子當時就不行了,送到了醫(yī)院。小美低著頭喝著豆腐花,漫不經(jīng)心地問她,有這事?心里卻不以為然,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這些馬路殺手,哪天還不制造點新聞?老板娘惋惜地說,聽說小伙子就住在離咱這不遠的前街,聽人說他叫李易。小美一口豆花沒有咽下去,噴了出來。嗆得一個勁兒地咳嗽,半天才說,你說他叫什么?老板娘遞過來一張紙巾說,聽人說他叫李易。小美有些心神恍惚,他也叫李易?怎么,你認識他?小美連忙搖頭說,不、不,我不認識。她裝作隨便的樣子問他,你知道他住在哪家醫(yī)院?老板娘說,知道、知道,就住在三院。小美并沒有去上班,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三院。到了醫(yī)院,直奔護士臺,問護士小姐,請問你知道前兩天出車禍的小伙子住在哪間病房?一個年輕的護士說住在407。她奔著病房就去了,病房里恰好沒人,她站在門口遠遠地望著3號床上一個年輕的男人,已經(jīng)氣若游絲,鼻子上插著氧氣管,不看則已,一看之下不由大驚失措,那男人從被子底下露出的褲腳正是鐵銹灰的棉布褲子,上身一件灰色的毛衣,與在她在自己家中遇見的男人一樣的穿戴,一樣秀氣的面孔。小美倉皇地逃出醫(yī)院,踉踉蹌蹌地往家里跑去。忘記了坐車,累得氣喘吁吁,一雙綿羊皮的小靴也跑掉了后跟?;氐郊依?,想到這兩天晚上莫明其妙夢魘一般不真實的情景,甚至還做了那事,不禁瑟縮在床角上發(fā)抖。忽然想到今天晚上,如果李易再來怎么辦,本想一走了之,可是離開這個家,又能去哪里呢?父母都在外地,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漂在這個城市里,能去哪兒呢!又一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都能找到這兒來,那我跑到別的地方他也一樣能找到。看來他并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這樣一想,反而感到安慰,坦然地坐在廳里等候他的到來。北方秋天的夜晚,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愈發(fā)顯得清冷無邊。小美正胡思亂想著,李易推門進來了,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枝玫瑰遞給我說,你今天去看我了?那又何必呢?小美說不出話來。李易又說,我前世就認識你,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我終于找到你時,可是我們又將錯開今生。我要走了,再不看看你,就沒有機會了。小美看他的臉,沒有半分的血色,但很真誠,怯聲問他,你要去哪里?他說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惜不能帶上你,他這樣說著,聲音就越來越遠。小美坐在沙發(fā)上,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個夢似的,回頭看了一眼瓶子里的三枝玫瑰,花瓣竟然變得慘白,沒有一點顏色。隔天,她去老板娘那兒吃早點,老板娘神秘兮兮地說,聽說李易是前天晚上咽氣的,他好像有什么沒了的心事,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氣,所以很痛苦。真是可憐呢。小美不語,心中想道,是了,那晚他就是來跟我道別的。小美是在朋友們一片呼喊聲中醒過來的,朋友們灌她涼水,掐她人中,好不容易把她弄醒,說她可能是中暑暈過去了,她只是傻笑。本想把剛才昏迷中的事情講給朋友聽,可是又怕大家不信,只好作罷!小美伸開手。手心里還握著一塊玻璃球的碎片,在她的掌心里,被陽光一照,折射出七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