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冬梅

面對妻子的暴力,他所能做的就是一次次下跪,為的是妻子不把他趕出家門……

張壘打來電話要預約咨詢,當我問及是有關(guān)哪方面的問題時,電話里的他欲言又止,半天才說:“我不知道我的婚姻是不是有問題?她的脾氣很不好,發(fā)脾氣的時候經(jīng)常會打我!這種日子讓我感到很痛苦,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問他:“這樣的日子持續(xù)有多久了?”他說:“從結(jié)婚開始就這樣了,我不知道妻子是不是有問題?”我告訴張壘,現(xiàn)在還不是急于做判斷的時候,因為婚姻問題需要更多地了解雙方的互動模式之后,再去探討問題的成因。我希望他能約好時間跟妻子一起來咨詢。放下電話,我的腦海中開始冒出很多問號。

驚恐的丈夫:

每天面對工作的重壓和妻子的打罵

按照約好的時間,我在咨詢室見到了張壘。身高1.8米的張壘長得很結(jié)實,這樣一個男人怎么也讓我無法想象他遭受了10年的家庭暴力。見到我后,張壘起身跟我打招呼,但神情有些慌張和拘謹。雙方落座后,我們的咨詢便開始了。

“她一生氣就會動手,我?guī)缀鮼聿患坝脛e的方法應(yīng)對,從第一次跪下來讓她消氣之后,我?guī)缀趺看味贾荒苡眠@樣的方法來應(yīng)對,她打一會兒就會消氣了?！睆垑疽贿呎f一邊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坝袝r候她氣未消,就會把我推出門外,有好多次都是半夜把我關(guān)在外面,我也不敢敲門,只能在門外坐著,等她什么時候出來我才能進去?！闭f著,張壘的眼圈有些發(fā)紅,“老師,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又為什么這樣對我?我想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會讓她滿意?每天工作回到家,即使再累,但看到家里有什么家務(wù)需要做我都會積極去做?？捎袝r我正在做家務(wù)的時候,妻子卻莫名其妙地開始罵我,說我忙不到正地方。這常常會讓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么做!”

“10年間,你們的關(guān)系天天如此嗎?”

“幾乎一直都不怎么好。”

“有例外的時候嗎?我是說有沒有妻子和你不吵鬧的時候?那天發(fā)生了什么?”我問。

張壘沉默了大約兩分鐘,在記憶中仔細搜尋,然后說:“有一次,妻子過生日,我給她買了一件首飾。雖然她說我亂花錢,但是第二天我見她戴著那些首飾,樣子十分開心。那一天,我們沒有怎么吵鬧?！?/p>

“你們的夫妻生活好嗎?”

“很好,妻子很滿意,我們打架不影響夫妻生活。”

“這個婚姻,你滿意嗎?你們夫妻倆怎么看待自己的婚姻?”我嘗試著提出這個問題,對于他們的婚姻,我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才能更接近問題的核心。

“妻子提出過離婚,但我一直不同意,而她也沒再堅持。我不能離婚!”說到這兒,張壘的眼里突然涌出淚水,孩子似的蜷縮在椅子上。

“離婚對于你意味著什么?”看他這樣恐懼離婚,我有些好奇地問。

“我不能離婚!我不能沒有家!”張壘一邊說著,一邊仍不能停止淚水。

我嘗試著讓張壘的情緒平靜下來,之后,我又引導他講出內(nèi)心痛苦的原因。

病態(tài)婚姻:

成長創(chuàng)傷造成的悲劇心理

張壘生長在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父親脾氣不好又經(jīng)常酗酒,母親每次抱怨就會遭到父親的一頓打罵,這讓母親感到很傷心。父親對張壘很嚴厲,動不動他就會挨打。很多個夜晚,醉酒的父親將幼小的張壘推出家門,無處可去的他只能蜷縮在外面過夜,而母親并不敢出面阻攔。

5歲那年,張壘的妹妹出生了,由于家中條件的限制,父母決定把張壘送到外婆家。那個時候,住在外婆家的除了張壘還有兩個表兄妹。外婆的脾氣也不好,而且表兄妹還總是欺負張壘。但寄人籬下的張壘從來不敢反抗,只是每天謹慎行事,因為他知道,如果不能在外婆家待下去的話,就再也沒有地方可以收留他了。

慢慢長大之后,張壘一直希望能早日擁有屬于自己的家。后來,他認識了現(xiàn)在的妻子,雖然他也無法確認自己是否真的愛她,但至少,她可以和自己組建一個家庭,于是便和她結(jié)婚了。然而婚后不久,他就發(fā)現(xiàn)妻子的脾氣很不好,經(jīng)常莫名地發(fā)脾氣,一次憤怒之時居然出手打了他。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他很怕妻子離去,怕失去這個家,于是惶恐不安的他竟然給妻子跪了下來,希望以此平息她的怒氣。誰知,這一跪竟成了后來次次應(yīng)對妻子暴力的方法。

“妻子每次把你推出門外時,你是什么感覺?”我問。

“很害怕、很驚慌、很無助!”張壘小聲地回答著。

“這樣的感受你以前有過嗎?”我問。

又是幾分鐘的沉默之后,張壘的眼淚再次涌出:“是父親打我的時候!小時候我經(jīng)常被父親打完之后推出家門,每次我都在門外等著他叫我進屋;而且我從來不敢離開家門半步,如果他出門看見我不在,就會打我打得更厲害?！?/p>

聽完張壘的講述,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跟妻子的關(guān)系,在重復你們原來各自家庭的關(guān)系模式。你早年被虐待和被遺棄的情結(jié),讓你在和妻子的互動中采用了現(xiàn)在這樣的反應(yīng)方式。你不能接納父親的暴力行為,怕成為一個有暴力的男人,因而過多地壓抑了自己男性的心理力量,選擇了軟弱的忍耐,而你這樣做的同時其實失去了一個男人所擁有的力量和自尊。一個沒有自尊的男人,怎么能夠得到他人的尊重呢?而你妻子又怎么會尊重和愛這樣的男人呢?”面對這個無力的來訪者,我知道他太需要力量的激發(fā)。

“我知道,你希望我應(yīng)該像個男人。可我根本不知道妻子想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需要我怎么做?我所能做的就是不讓她生氣,不失去這個家?！?/p>

“你要問問妻子的想法,而不是一味地用軟弱來應(yīng)對她的暴力;而且你得溫柔地制止她的暴力,學會用語言跟她交流,并了解她的想法,同時也讓她了解你。如果她愿意,你可以帶她來尋求咨詢幫助?！?/p>

“她不一定會來,她不相信咨詢能解決問題。”

“沒關(guān)系,你可以用行動的改變讓她來關(guān)注你,并改變她的想法。”

張壘離開的時候,對于下一次咨詢的預約時間,我們打算看看他妻子的反應(yīng)再定。

暴力的妻子:

行為背后代表著母親對父權(quán)的反抗

半個月后的一天下午,我在咨詢室再次見到了張壘,還有他的妻子方洋。

“上次咨詢后的第三天,正好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我悄悄地準備了禮物給她。誰知,回家之后妻子又莫名地發(fā)起火來,我當時很害怕,知道接下來又該面對她的暴力了!我在里屋平息了一下情緒,在心里下定決心: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再下跪了。就在我思考的時間,妻子已經(jīng)拿著‘家法來到我的面前,急中生智的我變魔術(shù)一樣把禮物拿出來,捧到妻子面前說:‘老婆,我愛你!說著,我的腿一軟,又差一點兒跪下。瞬間,妻子驚呆了,舉著的‘家法停在半空中。我趕緊又說:‘我知道我讓你很失望,今天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我買了禮物送給你。妻子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從上到下看了我一遍,目光最后落在我的禮物上。那是一個小巧的盒子,里面裝著我剛買回來的戒指。妻子遲疑了片刻,接過盒子扭頭就要走,我趕緊把她拉進書房,書桌上有我剛買來的百合花。這一次,老婆沉默了片刻,接著就哭了??”張壘一口氣講完之后,松了一口氣,然后轉(zhuǎn)頭看看我又看看妻子。我沒說話,而是看著方洋,今天她是主角。

方洋接過話茬:“我當時情緒很亂,憤怒、驚訝、溫暖??各種情緒摻雜在一起,那是我第一次感覺自己像一個女人。那天,我和張壘談了很多,那是我們第一次坐在一起聊天。我并不知道他來做了心理咨詢,以為他是從哪個哥們兒那學來的。后來的幾天里,我們也發(fā)生過大的沖突,只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樣乖乖地跪著了?！狈窖笳f到這里有點不好意思,“我感到特別生氣,覺得他好像不在乎我了,在我的逼問之下,他才告訴我來咨詢的事以及您給他做的分析。他說,他想嘗試著改變自己,看看我們的婚姻能不能有所改善。不知道為什么,聽了張壘的話之后,我也突然有了來咨詢的沖動。其實,我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我也希望我們倆恩恩愛愛的,而不是充滿了打罵和暴力?！狈窖蟮倪@番話很讓我意外,她能主動來尋求心理咨詢,這讓我看到他們婚姻的希望。

“你希望我從哪些地方幫助你呢?”我問方洋。

“我是個不會說話的女人,在家里很少跟張壘好好說話。有時候就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莫名地生氣、發(fā)火,之后我就會把憤怒發(fā)泄在他身上?！狈窖罂粗鴱垑?接著說,“每次這個時候,我都特別希望你能開導開導我,可你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知道干活。我怒氣無處發(fā)泄,就只能動手打人了,覺得不打人內(nèi)心的怒氣就無法消退,而你的隱忍則一次次加劇了我的行為。其實,我也不愿意自己這樣,但總覺得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今天來咨詢,我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咨詢在進一步深入,我開始引導方洋講出一些她早年的經(jīng)歷。

方洋小的時候,父母就整天鬧矛盾,母親經(jīng)常挨打卻不敢爭辯。出于對父親的懼怕,姐妹倆在家從來不敢多說話,但方洋卻在內(nèi)心痛恨父親,甚至私下鼓動母親和父親離婚。而母親則總是說,為了她們姐妹倆不能離婚,她是為了姐妹倆才活著的。在這樣的家庭中,方洋慢慢長大,但她總是對異性躲得遠遠的。她跟張壘結(jié)婚也基本是遵從父母的意見,他們婚前彼此了解得并不多。讓她自己都想不到的是,從小挨打的自己居然習慣了打自己的丈夫。

“你現(xiàn)在把母親對父親的怨恨和你對父親的怨恨都放在了張壘的身上。”我說。

“您是說,我把父親和張壘看成一個人了?”方洋有些茫然。

“我覺得在你的內(nèi)心,是把父親和張壘都看成了一個人—男人!你對男人有憤怒,也看不起他們,所以你就把當年自己和媽媽受的委屈變本加厲地還給了男人—你的丈夫。表面上看,你好像非常不愿意接納自己的父親,但其實,你的內(nèi)心很忠實于你的父親—你繼承了他的暴力,你在用父親對待你的方式對待自己的老公。”我正想繼續(xù)往下說,但方洋有些激動地大聲說:“我不要跟父親一樣!”說著,她竟然急出了眼淚,我知道她被觸動了。

這次咨詢結(jié)束后,我給方洋和張壘布置了行為訓練任務(wù):夫妻倆每天進行1?2個小時的心靈溝通或者一項兩個人都感興趣的活動,然后把每天的感受寫在日記上,待到下次兩人一起咨詢時再告訴對方。另外我和他們分別約定了兩次咨詢,來處理早年成長經(jīng)歷中的創(chuàng)傷問題。

一個月后的某天下午,我在咨詢室見到了方洋和張壘。方洋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老師,我們把日記帶來了!”說著她拿出了日記。而張壘也已經(jīng)把日記拿在了手中。我笑了笑,看得出他們都想知道對方日記里的內(nèi)容。我不緊不慢地說:“這段時間你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覺得好像變化不小!”

“我來說?！睆垑緭屜然卮?“我們按照您的要求每天一起交流、散步、打羽毛球、做家務(wù),剛開始的時候還很勉強,甚至有時候很難跟對方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在溝通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很多問題,比如,我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但她理解的卻是另外一個意思。她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我們就嘗試著說清楚自己的感受,當然,這中間我們還是會有一些沖突,畢竟要改變原有的溝通模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慢慢地,我們發(fā)現(xiàn),彼此不會再去猜測或者曲解對方的意思了,變得越來越默契,沖突也就隨之減少了許多??”

“我盡量嘗試著用說話來表達自己的情緒,但要比直接發(fā)火困難多了?！狈窖笳f,“您那兩次個別咨詢后,我開始慢慢理解自己,并且弄清楚了我的問題出在哪兒,也分辨清楚了自己的情緒。在這一個月的溝通中,我會盡量將自己的情緒告訴他,通過這段時間的密切溝通,我們都開始清楚對方需要的是什么了?！?/p>

“她開始變得有女人味了,比以前溫柔了許多。我也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男人了,甚至有點談戀愛的感覺??”張壘幸福地說著。

我看看方洋,又看看張壘,我知道,微笑在他們臉上,而愛已經(jīng)根植于他們彼此心中。

專家的話

1.婚姻中要禁止家庭暴力,并控制其級別上升,一味的忍耐和魯莽的對抗都不是有效的辦法,最根本的是要找到問題的所在。每個家庭暴力的背后,都有其看不見的心理成長創(chuàng)傷。早期家庭暴力會對孩子造成巨大的心靈傷害,使其在成長后人格發(fā)展偏離健康。

2.婚姻中的互動模式經(jīng)常是從各自父母的家庭中學來的,有時候表面上看并不相似,但實質(zhì)很大程度地保持了對父母的忠誠。所以,婚姻是否健康不只是自己家庭的幸福,也關(guān)乎下一代的婚姻。如果你的婚姻遇到困難,請及時調(diào)整,或者尋求心理專家的診治,讓您及您的下一代能生活在幸福的婚姻中。

3.婚姻中要建立積極的溝通方式,適當?shù)乇磉_讓彼此更加了解對方的需要,把自己喜歡的給對方,不如把對方需要的給對方。建立有效的溝通方式是相互了解的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