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文
河流
以為這里是一條分界線
兩邊的土地不同
按什么標(biāo)尺,它前行且彎曲
把差異分開,且固定下來
它如刀痕明亮而鋒利
一架橋翻過去,把兩邊連起來
兩架橋翻過去,劃出一個等號
把河流變暗變鈍
牧鞭領(lǐng)著羊群,越橋過去
又從夕陽里返回來
牧人在這邊播種,建屋
在那邊,放牧,唱民歌
幾塊崖石
站在山巔,不能再走上高
幾塊崖石,舉著我的碎步
身后是剛解脫的紛雜的大地
眼前:天門在風(fēng)中咣當(dāng)?shù)亻_閉
這兒是人間的最寒
是人可能走到的最邊沿
幾塊崖石第一次遇到難題
在想:把我放到哪兒
風(fēng)中無憂的樹,多么幸福
孤獨著,像一株植物。而一株植物
接通了大地下的泉脈和巖層
一棵樹是永生的,即使被砍斷腰身
它仍可以播種、復(fù)制自己
它可以擁抱未來綿長的時間
它不必渴望另一棵樹,擁抱或寄生
它自己就是一個整體,一個世界
而我是殘缺的,擺不脫焦渴和躁動
孤獨地承載著自己的劣性
而風(fēng)中無憂的樹,多么幸福
它不因思念和幻想,耗損自身
巨石是空氣的洞
快樂的空氣,盛大而彌漫
郊野兀立的巨石,是空氣的洞
快樂穿不透它
它把快樂的空氣擋在外面
渴望別一個快樂
一個出來散步的獨行者與它差不多高
他撫摸它,如撫摸智慧的乳房
而智慧是無聲的
它是過往風(fēng)暴的灰燼
是未來天空的一枚寒星
播種者
向嗡嗡的穿云而過的飛機望了一眼
里邊都是天堂的人
又向那邊唱著歌奔跑的火車望了一眼
一行小窗里坐滿了幸福的人影
他只看了火車的一段身子
就低下頭,繼續(xù)用力
他弓著腰,正在拉犁
大地在他的犁下轉(zhuǎn)動
像拉著一方平板車,他的命坐在上頭
地壟那么長,天暗之前,他不能停下
一朵曇花跑得最快
郊野的一方青石,經(jīng)受著
雨蝕風(fēng)化
比我的心走得緩慢
它們終會抵達同一地點
我家的狗比我的心更早地抵達
它走了八年,昨天抵達了寂靜
而一朵曇花跑得最快
一夜間把旗幟插上峰頂
把悲哀和快樂熟練地融合于速度
變化自我,成為另一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