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春節(jié)前夕的一個夜晚,青山黑土的東三省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吉林省有名的礦老板秦金牛,搖搖晃晃地走出歌廳大門,面對著墻壁就準備開始他在礦山的習慣動作:“野撒”。這時,一個穿著軍大衣、戴著大黑帽的人疾步上前,緊挨著他的背部,像是要好心扶他一把。
然而,幾秒鐘之后,兩聲如同微波爐里爆玉米花一樣清脆的聲音,猛然在寂靜的雪夜炸響。秦金牛像一個酒瓶子似的應聲倒下,只是沒有摔碎……
第二天清早,當?shù)叵缕鹆嗽跂|北地區(qū)很罕見的漫天大雪。秦金牛被槍殺的消息也如雪花般灑向礦區(qū)的城鎮(zhèn)鄉(xiāng)村。人們議論紛紛:“秦大老板怎么說死就死了?”
“被害人秦金牛,男,現(xiàn)年鉀歲,煤礦老板,現(xiàn)為本縣的兩個億萬富豪之一。由于現(xiàn)場沒有錢財被盜情況,據(jù)了解也不存在情殺的可能,此案的性質(zhì)應該是仇殺。”當?shù)毓簿中叹牻?jīng)過一系列緊張的現(xiàn)場勘察、排查摸底,很快把情況匯報到了局里。
“你們認為嫌疑對象是誰?”分管此案的副局長問專案組成員。
“秦金牛為人霸道,結(jié)怨不少,連本縣另一個億萬富豪洪大斌都跟他有很深的過節(jié),目前很難確定是誰。”一位偵查員不太肯定地回答道。
“不過洪大斌是當?shù)爻雒纳迫?,又是政協(xié)委員,按常理不會鋌而走險,應該被排除?!逼溆鄮孜痪瘑T紛紛表示。
這時,副局長臉上的肌肉不易察覺地輕微顫抖了一下,竟然還涉及到了政協(xié)委員,看來此案并不像一般的仇殺案那么簡單……
地下的爭斗
說起洪大斌,此人既是縣政協(xié)委員又是著名的礦老板,與被害人秦金牛并稱縣里兩大億萬富豪。不過,二人為人做事的風格卻大不一樣。在當?shù)孛癖娧劾铮亟鹋帍姾脛?,愛耍小聰明,極重利;洪大斌謙和仁義,不愛與人爭斗,極重名。
秦金牛沒讀過什么書,也不愛讀,他信奉的就是“找得著礦就是知識,多出煤就是實力”。這次,為了多挖煤,他請來當?shù)夭挥脙x器圖紙的土“工程師”,為他踏勘尋找礦層走向,定位掘進方向。找煤“工程師”在他的礦區(qū)轉(zhuǎn)悠半天后指著北方告訴他,沿著那個方向挖,煤層又厚又好,只是不能挖得太久,因為幾百米后就是洪大斌的開采范圍了。
秦金牛卻心想,這地底下的東西,我挖他還能看到?于是不顧一切地挖起來。
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天,洪大斌主動找秦金牛聊天,語氣委婉:“兄弟,據(jù)可靠消息,你的工人可能一時疏忽,已經(jīng)將我的煤層挖掉了幾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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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那有什么關(guān)系。這地下的黑泥巴,誰都可以弄出來換兩個錢花花,分什么你我?!痹缇吐犝f秦金牛為人不怎么樣,可沒想到他還這么蠻橫,洪大斌只有繼續(xù)耐著性子:“兄弟,你該懂規(guī)矩。每一眼礦的開采范圍國土局都畫了紅線,不能亂挖啊?!?/p>
秦金牛眼一瞪:“什么亂挖,我們都是在自己的洞里挖。”
“可是你們已經(jīng)挖到我的煤層了!”洪大斌有些沉不住氣了。
“哪一塊煤炭上寫著你洪大斌的名字?”秦金牛的牛脾氣一上來,六親不認,還捏緊了拳頭一副要打架的樣子,身邊人趕緊把他拉住??磥硇涨氐氖氰F了心要耍橫,洪大斌知道與他沒法溝通,只好拂袖而去。
“我們的開采范圍,怎么能讓他來侵占?”洪大斌實在忍不下這口氣,見斡旋不成,于是也讓工人加大工程進度,朝著秦金牛煤礦的方向猛采。幾天過后,洪大斌的煤礦產(chǎn)量大增。
這邊,秦金牛得知自家的產(chǎn)量下降,于是趕緊讓工人由三班倒變成四班倒,也加大馬力向洪大斌的煤礦方向開采……
一場地底下的爭斗風生水起,雙方礦工手里的開采工具仿佛變成了鋒利的刀槍,直向?qū)Ψ疥嚑I“心臟”刺去。
很快,惡果顯現(xiàn),由于雙方開采過猛過快,造成了洪大斌處于河下水方向的煤礦大量滲水。井下工作的煤礦工人毫無防備,來不及撤離,造成了2死1重傷的嚴重透水事故。
洪秦兩人從此結(jié)怨。
一尊活菩薩
1997年5月,37歲,礦工出身的洪大斌拿出二十多年的積蓄,在縣里兌下一個小煤礦。吃苦耐勞的他第一年采煤,就贏利近50萬元。隨后,他又接連開了兩家礦廠,生意越做越大,資產(chǎn)也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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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洪大斌名下的個人資產(chǎn)就已達到了3000萬元,成為當?shù)厥赘?。在煤炭銷售旺季,他每個月的純收入約80萬元。
洪大斌的生意做得紅火,除了生活經(jīng)歷鍛造出的能力外,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得益于他豪爽大方、樂施好善的性格。
無論是對生意上的朋友,還是自己的礦工,洪大斌都非??犊?。他的礦工大都來自外地,每當逢年過節(jié),他就會讓食堂殺豬宰羊,給大伙改善伙食。有時,他還親自陪著大家過節(jié)。只要工人有難處,他都會伸出援手。
洪大斌還經(jīng)常對本縣的一些貧困鄉(xiāng)鎮(zhèn)和學??犊饽遥藗儽车乩锒挤Q他“洪菩薩”。竟然還有其他礦的工人慕名而來,一干就是兩三年。礦工隊伍穩(wěn)定,他的煤礦產(chǎn)量也一直穩(wěn)步上升。由于他對縣里貢獻的良好經(jīng)濟效益和社會效益,2005年,洪大斌當選為縣政協(xié)委員。
不過很多人并不知道,洪大斌最初開小煤礦的時候,曾經(jīng)出過事:一個礦工因井下塌方,從此長眠地下,至今未找到遺體。此事被洪以礦業(yè)罕有的天價賠償悄悄地按了下來。礦工家屬不僅沒鬧,還感謝洪的大方,畢竟誰都清楚干這一行的危險性。
為此,洪大斌還負債經(jīng)營了一段時間。然而,礦工出身的他卻背上了一筆永遠難以卸下的重重的良心債。
從此,他開始積德行善,“洪菩薩”的美名也傳了開來。大家都把他當成礦老板里少見的善人。然而,只有洪大斌最清楚,凡是能說出口的痛苦就不叫痛苦,凡是能用錢解決的事情就不叫事情,他只想以此獲得一點內(nèi)心的安慰。
善惡一線
發(fā)生透水事故后,洪大斌非常難受。雖然他對傷亡者發(fā)放的撫恤金大大超過國家規(guī)定,并將其親屬安排到礦上工作,但他內(nèi)心的怨氣卻始終無法散去,加上疲于應付各級安監(jiān)部門的審查,煤礦停產(chǎn)整頓,損失慘重的他在悲憤交加中心臟病發(fā)作住進了醫(yī)院。
洪的工人個個義憤填膺,想為自己的老板找秦金牛拼命,被洪勸住了。這時,在透水事故中死亡的一名礦工的表哥、山東人陳曉東了解事故情況后,主動向洪大斌表示: “為了我兄弟,為了大家,不如讓姓秦的人間蒸發(fā)算了?!标惖脑捜缤镀诤榇蟊笃つw上輕輕劃過,他感覺得到鋒利和危險,離痛苦很近卻沒有痛苦。洪心里一驚,自然沒有答應,這可是殺人啊!
出院后。洪大斌很快把陳曉東的話拋在了腦后,可不久后發(fā)生的一件事,卻令他不得不鄭重思考起陳的建議來。
2006年11月,當?shù)匾患覈械V因經(jīng)營不善,準備競標出賣采礦權(quán)。據(jù)內(nèi)部人員透露,這個礦優(yōu)質(zhì)無煙煤的產(chǎn)量非常可觀。于是,洪大斌和秦金牛各自厲兵秣馬,準備一爭高下。
洪大斌得知,秦金牛已經(jīng)疏通了該煤礦的負責人,得到了競標底價。洪氣憤地說:“這顯然是不公平競爭,哪怕多花些錢,我也要把開采權(quán)拍到手!”
正式競標那天,會場坐滿了人,大部分是來“坐山觀虎斗”的。競拍開始了,秦金牛不斷加價,洪大斌不甘示弱,兩人你來我往,場面熱烈緊張。資金雄厚的洪大斌最終以高出評估值近100萬元的價格勝出,買下了該礦的開采權(quán)。
自以為勝利的洪大斌隨后又投入了近300萬元改善該礦的設施。但不久他卻發(fā)現(xiàn),這個礦根本就沒有預期的那么高的經(jīng)濟效益。他后來通過各種渠道才得知,原來,秦金牛為了徹底把他“打”趴下。事先串通該廠負責人虛夸了生產(chǎn)總值,競標時故意哄抬,讓他花巨資買了個虛殼,造成直接經(jīng)濟損失千萬元。
“欺人太甚!”洪大斌徹夜難眠,“怎么辦,難道我真的該把秦金牛做了才得清靜?”“還是讓佛來做決定吧!”洪大斌跳下床,來到客廳,跪在他高價請來的一尊菩薩前。點上一炷香,磕頭,心里默默念道,如果煙向兩邊走,就是佛要我繼續(xù)忍,如果向上走就該請秦金牛升天了??蛷d里窗戶大開,卻沒有一絲風,空氣仿佛凝固了,洪大斌抬起頭來,那一縷青煙端端直直地向上走去……
“秦金牛,你不能怪我心狠,這是佛在請你啊!”洪大斌站起來,大喊一聲,全身被汗浸濕。他冷冷地盯著陳曉東的電話號碼,手指在手機鍵盤上迅速按了11下,說: “明天你來拿錢?!?/p>
一年過去了,秦金牛被害一案由于證據(jù)不足被擱置了下來,直到專案組接到來自外市公安局的一個電話,說他們抓到的一個搶劫犯,可能與秦金牛被殺有關(guān)。專案組連夜趕去,提審了犯罪嫌疑人陳曉東。在強大的心理攻勢下,陳很快作了交代……
第二天,警車便呼嘯著開到洪大斌的礦山。可工人們卻流著淚告訴警察,洪老板一個小時前在醫(yī)院已經(jīng)搶救無效死亡。
死亡在招手
洪大斌的工人在得知秦金牛被槍殺的消息時,曾奔走相告:“真是老天有眼,這下他再也不能欺負我們了!”
然而,洪大斌的心里卻如同壓著一座山樣重的煤渣。他一改經(jīng)常在外面應酬喝酒的習慣,總是離開礦山后就直接回家?;丶液蟛栾埐幌?,夜不能寐,偶爾睡著,也會在夢中大喊一聲驚醒,醒后渾身濕透。妻子李麗看著心里著急,但只要開口問,他就會更加驚慌。
這天,李麗給洪大斌做了他最喜歡的豬肉燉粉條、小雞燒蘑菇。洪大斌吃了兩口就又撂下筷子在那里發(fā)愣。
“你是不是在為其他的女人鬧心?”李麗見丈夫不吭聲,以為說到點子上,當場落下淚來。這時,洪大斌終于承受不住巨大的精神壓力,哭著告訴妻子:“秦金牛是我雇人殺的……”李麗聞聽此言,痛哭失聲:“天啊,殺人償命,你怎么能干出這樣的傻事啊?”
第二天一早,一夜無眠的李麗對丈夫說:“事已至此,害怕也沒用,咱們事先把工作做好。警方要是找不到證據(jù),就沒辦法給你定罪。再說你還是政協(xié)委員,要抓你沒那么容易。如果警方懷疑你,我?guī)湍阕髯C?!?/p>
秦金牛出殯那天,洪大斌夫婦一大早就趕到殯儀館,并送給秦家一份厚厚的禮金。面對秦的遺照,洪大斌可說是真情流露,“咚”一聲跪下,淚流滿面: “兄弟,咱們在一座山上吵吵鬧鬧了這么多年,你就這么走了……”
知道二人恩怨的在場人士包括秦家人都不由得感動,稱贊洪大斌是“大宏大量,有仁有義,真正的東北漢子”。
然而,忽悠了公眾的洪大斌并不能忽悠自己。他無時無刻不心驚膽戰(zhàn),只要遠遠看見大蓋帽,不管是公安還是城管,他就會陣陣心悸。洪大斌不敢去找心理醫(yī)生,更不敢找朋友傾訴,這期間心臟病又發(fā)了好幾次。
這天早上,通宵在驚恐中失眠的洪大斌和礦工一道下到井下,像往常一樣檢查安全情況。突然,頭頂上的礦燈由于電池沒電慢慢熄滅,洪大斌也隨之心力交瘁地頹然倒下。在神志完全喪失的那一刻,他睜大了恐懼的眼睛,秦金牛的臉在黑暗里模糊不清,仿佛在向他招手:“兄弟,來吧,一起喝一杯,你遲早都得來,何必非得戴著手銬來呀……”
“死于輕微瓦斯中毒引起的心臟病復發(fā)”,這是李麗趕到醫(yī)院后,醫(yī)生告訴她的死亡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