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女性語言有很多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王朔小說《過把癮就死》中的一個女性語言標記,就是人稱代詞“人家”指示說話人自己時的用法。“人家”的這一用法與女性的生理、心理、社會關系及女性語言的婉轉特點有很大關系。
[關鍵詞]王朔小說 女性語言
對于王朔小說的語言特點,目前已有不少分析和評論。如有關其小說語言的調侃味、北京味、陌生化等,都是這方面常見的一些特點分析。另外,也有人將王朔小說語言分為三個系統(tǒng):一是文雅的,二是俚俗的,三是痞味的。文雅的一般用于描寫知識分子,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女和自然景物,具有一定的抒情性:俚俗的一般用于表現(xiàn)小市民的市井生活,描寫他們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樂等:痞味的多用于表現(xiàn)一些都市青年、無業(yè)游民或頑主們的生活。在本文中,我們將不對王朔小說的語言特點進行整體分析,而主要是以其小說《過把癮就死》中的男、女性在對“人家”這一特定人稱代詞的使用來看女性語言的一個方面。
一、“人家”指代別人
據(jù)我們的統(tǒng)計,出現(xiàn)在王朔小說《過把癮就死》中對話里的人稱代詞“人家”總共有36例,其中包括指代說話人和聽話人之外的第三人稱用法、指說話人自己的第一人稱用法。
首先來看“人家”指代別人的第三人稱用法。如下面是男女主人翁的一段對話,其中的“人家”指的就是男女主人翁之外的其他人:
“孩子還是應該要一個的,一個家么?!?/p>
“不不,堅決不要。人家說了,有孩子夫妻感情就淡了?!?/p>
“誰說的?”
“人家。我想也是,有了孩子你就會對孩子好不對我好了。我不能容忍我們倆之間有這么個第三者。”
從上面男女主人翁的對話,我們看到,出現(xiàn)在女主人翁話語中的人稱代詞“人家”并沒有對應具體的某個或某些人物,這種指代屬于第三人稱泛指的情況,即這里的“人家”相當于“別人”。這一用法也出現(xiàn)在男主人翁的話語里,如“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什么?最恨女人在大街上跟我耍性子。你嚷嚷一聲倒沒什么,弄不好我得讓人家當流氓抓了?!?/p>
當然,“人家”作為第三人稱用法也可以有具體的所指,如下面男主人翁說的一句話中的“人家”指的就是這句話前段出現(xiàn)的人物“賈玲”“賈玲經(jīng)驗特豐富,人家什么人沒見過呀?”
由上可見,“人家”作為第三人稱代詞的用法,既可以泛指,也可以確指,并且在男性和女性話語中都可以出現(xiàn)。
二、“人家”指代說話人自己
下面來看“人家”指代說話人自己的情況。我們發(fā)現(xiàn),這種用法全是出自女性話語。如女主人翁杜梅對其同事賈玲抱怨自己丈夫時所說的“人家”,就是指代說話人杜梅自己:“他就這樣,一點都不讓我。人家心情本來就不好,從他那兒一句好話也聽不著?!痹偃纾旅娉霈F(xiàn)在小說不同地方的兩句話語中加點的“人家”指的也是說話人——女主人翁自己:
“我對你哪樣了?就算我有時愛跟你吵,那也是人家……那人家還不是最后每回都跟你承認錯誤了?我也沒說我對呀?!?/p>
“甭管用什么文,這說明他心里有她。你就從來沒對我這樣過,有時人家想和你粘乎粘乎,你總把我一把推開,還說我酸。人家倆口子怎么就能那樣?”
上面兩句都是女主人翁杜梅對自己丈夫說的話語。在第一句中,說話人通過“人家”這個代詞指代自己時,表現(xiàn)出了說話人向聽話人道歉時所傳達的一種婉轉態(tài)度。第二句中,說話人所說的內容與男女之間的親熱有關,由于受到文化、教育等因素的影響,女性在提及此類事情時總是感到羞澀而難以啟齒,所以用“人家”指代“我”,表現(xiàn)出一種羞澀、親昵的情態(tài)。
此外,我們也對王朔的其他小說如《浮出海面》、《空中小姐》等進行了語料檢索,沒有發(fā)現(xiàn)一例指代說話人自己的“人家”出自男性之口。同時,我們還對陳建功、趙大年的小說《皇城根》進行了檢索,發(fā)現(xiàn)表說話人自己的“人家”也都是出自女性話語。
由此可見,表說話人自己的“人家”實際上正是女性話語的一個標記。男性在表達自己時一般不用“人家”,而直接用“我”。比如,同是上文中男女主人翁之間吵架時說的話,男主人翁就不像女主人翁那樣用“人家”。而是直接用“我”:“光說錯了就完了?你,你氣死我了。首先你穿得亂七八糟就出了門。我向你指出這一點你不但不接受還沖我厲害……”??梢娔行允遣粫选拔摇焙汀澳恪钡年P系說成“人家”和“你”的關系,否則就帶有“娘娘腔”的意味。
那么,女性為什么經(jīng)常使用“人家”指自己且大部分聽話人為男性呢?這其中蘊含著什么樣的人際關系呢?我們認為。這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一方面是男、女性之間生理、心理和社會關系上的差異所致,另一方面是女性話語所具有的婉轉特點。以下將結合這兩個方面進行分析。
首先,從心理和生理方面來說。女性天生具有較優(yōu)越的表達情感的語言能力,并且女性在生活中所關注的領域也為女性注入更豐富的感情因素,使得女性在情感體驗上比男性細致,因而女性在詞語的選擇、語氣語調的控制這些能表情達意的語言表現(xiàn)上也比男性更豐富。同時,女性在表達情感上也比男性更為婉轉。如上文中女性在用“人家”表示自己時,都表現(xiàn)出了不同的感情色彩。這種感情表達一般包括兩種情況:一種是體現(xiàn)說話人嬌嗔、親昵、羞澀的情感,另一種是體現(xiàn)說話人疏遠、不滿、抱怨的情感。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說話人都是在用一種婉轉的方式表達情感。這正如呂叔湘先生(1985)所說“用‘人家’代‘我’,動機自然也是為了避免說‘我’,以現(xiàn)代口語而論?!思摇取摇褶D些,也俏皮些”。就從王朔小說《過把癮就死》中“人家”指說話人自己的實際用例來看,說話人在使用“人家”指“我”時話語大都為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的或表示抱怨和不滿的內容。也就是說,說話人用一個原本指別人的“人家”來指自己,把“你”和“我”的對應關系變成“你”和“人家”的對應關系,似乎是在說與你我都不相關的第三人。實際上,對話中“你”和“我”原本是關系非常近的人??梢哉f是處于一個較近關系域。而說話人一旦用“人家”指“我”,那么說話人就是跳出了“我”和“你“之間的近距關系域,讓“你”把“我”當成一個距離比較遠的人來看。這樣,當說話人在表達不好意思直接說出的內容時,就通過轉換說話人的角色,用他稱的“人家”來指稱自己,以達到婉轉表達自己意圖的目的。
其次,從社會關系上來說,父權主義、男尊女卑等造成的心理定勢也往往造成社會價值觀念的傾斜,使得男性在社會中所處的地位經(jīng)常是高于女性。在談話中。男性的優(yōu)越地位也會不自覺地表現(xiàn)出來。例如男性經(jīng)??刂圃捿?、打斷別人話語、積極維持話語、經(jīng)常以自我為中心,而較少以他人為中心來稱呼自己等等。如上面提到的說話人用“人家”指“我”時,都是說話人以對方為主體,反過來說,就是說話者這時是把自己置于相對次要地位,所以男性幾乎不使用“人家”來稱呼自己。但由于女性所處的地位經(jīng)常低于男性,女性比男性更經(jīng)常使用以“他人”為中心的稱謂,所以才會出現(xiàn)女性經(jīng)常用“人家”來指自己。特別是在和男性談話的時候,女性更多用“人家”來稱呼自己,這從一個側面也反映了交際中男女雙方通常所處的權勢關系,即對方的權勢高于自己。因此,這一言語差異也反映了兩性在社會地位、自身角色認定等方面的不同。
總之,以上是我們對王朔小說《過把癮就死》中人稱代詞“人家”使用情況的一個初步探討。從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人家”在指代別人時,可以出現(xiàn)在男性和女性話語中,但當“人家”指代說話人自己時,只出現(xiàn)在女性話語中。對此,我們還考察了別的小說語料,也都得出同樣的結論。由此,我們認為,“人家”在話語中作為第一人稱代詞指代說話人自己時,是女性特有的語言標記。對于這一女性語言標記的表現(xiàn)情況及其形成原因,我們也從女性的心理、生理、社會關系等方面進行了分析和解讀。目前,女性語言正得到越來越多的語言學家、心理學家、交際研究者的重視,并且出現(xiàn)了“女性語言”(women’slanguage)、女性語域(the female register)等專門指稱這種語言現(xiàn)象的術語。而文學文本正是我們研究女性語言的一個重要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