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共內戰(zhàn),蔣介石終以兵敗飲恨,揮別大陸,敗退臺島。當其時,他內心情緒之復雜萬端,絕非三言兩語所能概括。1949年蔣介石敗退臺灣之際,有幾項心理反應,與舉止言行之具體例證,值得吾人注意。
蔣介石是近代中國政治舞臺上,相當特殊的一個人物。他影響民國政治四分之一世紀,又主導臺灣政局四分之一世紀。個人政治之路屢仆屢起,三次下野之間,更歷盡無數(shù)次黨內黨外大小斗爭。國共內戰(zhàn),蔣介石終以兵敗飲恨,揮別大陸,敗退臺島。當其時,蔣氏內心情緒之復雜萬端,絕非三言兩語所能概括。提綱挈領,歸納而言,于1949年蔣介石敗退臺灣之際,有幾項心理反應,與舉止言行之具體例證,值得吾人注意。
羞愧欲死
敗退臺灣之后,蔣經國曾經寫過一篇回憶文章,題曰《殷憂啟圣,多難興邦》,這篇文章充分彰顯1949年撤離大陸敗走臺灣的生死存亡關頭,蔣介石惶惑復雜的心境。蔣經國回憶:“三十八年底,我奉命到西昌去,臨走的時候,父親對我說:‘你去轉告西昌的將領,人生必須要在國家最艱難的時候,選擇最有意義的死’。父親又說:‘你告訴他們,如果臺灣不保,我是決不會走的’……”
初到臺灣,蔣介石一直把類似“雪恥”的字眼,掛在嘴邊,寫在日記里。1950年3月,在一次國民黨“擴大總理紀念周”會議的公開談話中,蔣介石說:“老實說我實在沒有面目見人。因為個人的成敗事小,而本黨的組織崩潰,國家紀綱的廢弛,革命所以一敗涂地,最大責任雖說不能完全由我擔負,他人或能為我恕,而我自捫心能不愧怍?我認為這真是我作領袖的奇恥大辱!”
不舍故土
離開大陸,撤退臺灣,蔣介石最大的不舍,除了權力,就是對故土山河的依依眷戀。1949年12月10日,是蔣介石在大陸的最后一天。這天午間,蔣介石在成都陸軍官校召見胡宗南、楊森、王陵基等開會。當天參加會議的文武官員一致要求蔣趕緊離開成都,返回臺北,不要再前往西昌。下午二點,蔣介石在召見胡宗南后,蔣介石作例行的禱告午課,再與蔣經國合唱“國歌”。父子合唱“國歌”,這算是蔣介石父子與大陸河山道別的一種“儀式”。臨出門,侍從人員勸告蔣介石走后門,勿走正門,因為劉文輝已經派了便衣人員,在成都軍校大門附近布哨監(jiān)視,蔣介石嚴詞拒絕說:“我從那個門進來,也要從那個門出去?!笔Y介石父子走出成都軍校大門,隨行的“中美號”座機駕駛衣復恩回憶錄說:“12月10日,成都整個局面已難控制,當天下午,蔣‘總統(tǒng)’及蔣經國即由少數(shù)侍從人員,循著小路護送到鳳凰山?!覀儚拇穗x開大陸,飛向臺北。千山萬水,不勝依依,這一飛,竟成蔣‘總統(tǒng)’與這塊土地的最后一別!”
聲東擊西
臺灣光復之后,蔣介石蒞臨臺灣之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國民黨在大陸敗跡初露,到底決定將中央機關安置于何處,蔣介石始終拿不定主意,其原因不一而足。但是,值得關注的一個大疑問是,國共內戰(zhàn)敗象愈趨明顯之際,蔣介石始終不愿意張揚個人到臺灣的行止,個中原因耐人尋味。
1949年5月11日,陳誠致電蔣介石說:“總裁蔣鈞鑒:職意鈞座應即飛臺。又鈞座行動,似不必秘密,以示自由。且因我國一切組織松懈,與限于法令,亦無法秘密也。職陳誠?!彼奶旌螅愓\又發(fā)一電給蔣,電文說:“乞鈞座徑飛臺北,一切不必顧慮?!?/p>
以陳誠和蔣介石關系之密切,都看出了蔣先生將赴臺行動當成“秘密”的不尋常舉措。然而,從蔣介石初到臺灣那種踟躕不前的情況觀之,益發(fā)令人懷疑內情不單純。
1949年5月17日,蔣介石從舟山搭機飛臨澎湖馬公。令人困惑的是,蔣介石何不直接到臺北,而選擇駐留馬公?第二天,5月18日,俞鴻鈞(已卸任之中央銀行總裁)從臺北到馬公會見蔣介石。5月21日,陳誠、蔣鼎文等人由廣州到馬公見蔣介石。5月25日,上海解放,同日,蔣介石離開馬公,搭座機飛抵臺灣高雄。5月26日,于右任、閻錫山、陳立夫、吳鐵城、朱家驊等人,攜李宗仁信函,抵達臺北。5月27日,蔣介石在臺南召見于右任等一行。6月1日,蔣介石巡視高雄要塞。
值得注意的是,從1949年5月17日,至6月20日止,蔣介石先在澎湖馬公,繼而在高雄,始終未曾進駐臺北。6月21日,蔣介石從高雄北上,到桃園大溪。6月24日,蔣介石終于到達臺北,主持東南區(qū)軍事會議,并且從這一天起,移居陽明山第一賓館。
從蔣介石移駐臺灣的進程,起初是1949年5月11日,陳誠勸他“不必顧慮”、“不必秘密”,要他“徑飛臺北”直接到臺北來,可是,蔣介石依舊堅持保持低調,堅決保持隱密,而且硬是不直接到臺北,硬是在澎湖、高雄盤桓勾留了一個多月,才迂回從高雄,再到桃園,最后總算到了臺北。蔣介石如此故作姿態(tài)、戒慎恐懼、踟躕游疑的緣由何在?估計最主要的因素,是為了擾亂毛澤東的判斷力,讓共產黨猜不透日后國民黨當局,究竟是要把重心擺在廣州、四川、或者臺灣。證諸蔣經國1949年12月7日日記有云:“對于‘中央政府’駐地問題,曾經數(shù)度研究。其初,擬遷西昌,固守西南,俟機反攻,收復失土。到此乃知大勢已去,無法挽回矣。因于晚間作重要決定,‘中央政府’遷臺灣臺北, 大本營設置西昌,成都設防衛(wèi)總司令部?!?/p>
可以這么說,從1949年5月17日,初履臺灣澎湖,到1949年12月7日,國民黨當局決定“中央政府遷臺北辦公”,這半年間,蔣介石一方面猶抱一線希望,幻想兵敗如山倒的頹勢有逆轉之日;另一方面似乎在和毛澤東玩一場高來高去的“游戲”,蔣介石故意讓毛澤東猜不透未來行止,猜不透國民黨要落腳何方。
當大陸幾乎已全部解放,蔣介石已沒有必要再和毛澤東打啞謎,蔣介石不但可以“不必顧慮”、“不必秘密”,而且還要臺灣省“主席”陳誠舉行盛大歡迎他的儀式。1949年12月7日,蔣介石給陳誠的密電中說:“中定明日飛西昌坐鎮(zhèn)。政府決遷臺灣,須特別歡迎。望臺省民意機關多有精神擁護之表示。……”這下子,陳誠也終于搞懂了蔣介石的心思,12月8日他趕緊覆電表示:“西昌總裁蔣鈞鑒:手啟電奉悉。頃將政府遷臺消息,向三十九年度行政會議大會報告。當即由黃議長朝琴同志,表示臺省民眾,一向擁護‘中央’,自當一致歡迎‘中央政府’來臺。全體會員四百余人(各縣市參議會正副議長及農工商各界代表均參加)熱烈鼓掌,表示擁戴歡迎。除各民意機關團體另電公開表示外,謹聞。職陳誠”。
惟蔣獨尊
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國民黨當局被逐出大陸后,蔣介石開啟了他所謂“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臺灣時代,針對黨、政、軍、特務組織,作了全方位的整頓計劃與行動,以開啟其臺灣時期的四分之一世紀政治歷程。
以整頓黨組織的計劃觀之,他首先在1949年7月1日,在臺北成立了“總裁辦公室”。從蔣經國1949年6月25號的日記中,似乎可讀出幽微之處,“鄭成功十九歲時,即下決心,從軍創(chuàng)業(yè),二十四歲已能率領大軍,從閩、浙海岸攻至南京附近?!撈湄S功偉業(yè),赤膽忠心,誠中華民族之英雄也。父親準備‘總裁辦公室’之備案與成立,以及各組組長與設計委員之派定;并親自分析毛之‘中國革命的戰(zhàn)略問題’。一面研擬整黨方案……”蔣氏父子何嘗深思記取,鄭氏小王朝在臺灣三世而亡的歷史明鑒。
然而,所謂“黨的改造”,或者蔣經國稱之為“整黨”也者,何嘗不是一次徹頭徹尾的大整肅──把國共內戰(zhàn)期間,被視為反蔣或者被蔣氏父子視為眼中釘?shù)狞h內人物,藉此時機,逐出黨的權力核心。同時也方便蔣氏父子,將國民黨當局的黨、政、軍、特務四大體系一元化,沖擊一切的非蔣派系,形成惟蔣獨尊的獨裁體制。
陳誠在1950年6月5日,一份名為“簽呈處分違命亂紀及黨政改造兩問題”的報告中,建議蔣介石對包括陳立夫、谷正鼎、邵華等人,作出相關的處分案,即為一例。陳誠在這份報告中說:“對陳立夫,由鈞座手令,停止其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常委之資格,指定某地,令其閉戶反省。對谷正鼎,由鈞座手令,免去其組織部部長職務,指定地點,責其閉戶思過……”
1949年6月21日的蔣經國日記說:“上午開會,商討情報機構之統(tǒng)一與重建問題”。7月26日的日記又說:“父親于24日由廈門飛返臺北。本日決定成立‘革命實踐研究院’。又擬定挑選黨、政、軍干部之標準,人數(shù)以二千人為限,訓練以半年為期。課程分黨務、軍事、哲學、軍政、經濟、教育、人事制度及革命理論與目標等等?!备鞣N跡象印證,一個新的獨裁政治強人政權模式正在臺灣形成。只是,這個強人政權的后面,還有一只更“強大”的手──美國對蔣氏父子政權的影響力,尤甚于抗戰(zhàn)時期乃至國共內戰(zhàn)時期。美國成為蔣介石的“太上皇”。
1949年12月4日,陳誠在一份密電(亥支申臺電)中告訴蔣介石,‘外交部長’王世杰拿了一份臺灣駐美軍事代表鄭介民和美方代表白吉爾的談話紀錄,談話顯示美國希望蔣介石任命吳國楨擔任臺灣省“主席”。陳誠建議,先讓吳國楨做省府“秘書長”,為未來吳氏的任命案鋪路。蔣經國在日記中,則暗諷吳國楨凡事必惟美國馬首是瞻。美國因素籠罩著以兩蔣為核心的新強人政體,形成國民黨退臺初期,特殊的政治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