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秀的剛烈在廠里有目共睹。她力氣超大,兩個女員工抬一個墊板都吃力,她一聲“起”,扛著墊板在車間穿過。
她在車間,一個湖北籍的女員工欺負(fù)剛進(jìn)廠的新員工,她過去說公道話,沒想到湖北籍的女員工就沖著她來了。傳秀就和她杠上,她把那個湖北籍的女員工一抱過肩,只聽“啪”的一聲,把她摔在地。這一摔把人家摔壞了,進(jìn)了工廠的醫(yī)院。這事驚動了車間主任,湖北籍的女員工是編制內(nèi)的工人,是通過本地勞動局招調(diào)進(jìn)來的,開廠來第一批元老級的員工。車間主任找到我,因為傳秀是我介紹進(jìn)來的,檔案上有我的廠牌復(fù)印件。
傳秀被抄了魷魚,我遭到兩百元的罰款。她拍著我的肩,說:“兄弟,對不起了!”
她要把那兩百元補(bǔ)給我,我堅持不要。
我說:“你明天去找事做吧,需要錢的!”
我和傳秀是一個村的,去年她拖著老公來我們廠找他的侄女,想到廠里打工。那時光大木材廠效益好,天天加班到晚上十二點(diǎn),工資相當(dāng)高。沒想到,他們的運(yùn)氣不好,來了,工廠里不招工了。我因為熱愛文學(xué),和車間的秘書有交情,就托了關(guān)系,傳秀被內(nèi)招了進(jìn)來。她每次見到我就叫我兄弟。
有一次她說:“兄弟,我給你說個媳婦?!?/p>
那時,我十八了,有了性沖動,對愛情有著想像。
她果然給我介紹了個女朋友,是她的堂妹。她寫信回家委托她父母張羅。女孩的父母都同意,把相片送到我家,我的母親就把相片寄到廠里來,我一看,是一個高挑清秀的女子。我們開始了書信往來,盡管那時不懂愛,但對愛充滿朦朧的想法。
傳秀一出廠,就有一個月沒消息。再見到她時,她穿得像個男人。
“你去哪里了?”我試探著問。
“兄弟,我去沙尾找我姐了。這狗日的城市,不招工?!彼行┘?,我買了百事可樂給她喝,她一口氣喝完?!靶值?,真是有力沒處使啊!”
她在廠區(qū)的棚子里躲了兩天,因為那時工廠內(nèi)部查房,一些保安使壞,故意欺詐員工。但保安卻拿她沒辦法,她的腿長,跑得比保安還快。
那時,工廠旁邊開發(fā)了一個新樓盤——月亮灣花園。傳秀很幸運(yùn)地認(rèn)識了在工地的張姐,張姐是個善良女人,白凈的臉,亂發(fā)老是飄下來,明顯的有了幾根白發(fā)。張姐介紹傳秀去建筑隊做小工,她開心,每天和男人打交道。她提著灰桶總是跑在男人前面。
我和傳秀的堂妹展開一場書信往來。她叫傳菊,字寫得清秀,文字表達(dá)委婉,看得出是個有靈性的女子。她來信說我很會寫情書,很喜歡讀我的信。要我去照張相片寄給她。
我那時少年老成,又裝瀟灑,便擺著各種沉穩(wěn)的姿勢。相片一出來,效果果然不錯。當(dāng)時我穿著紅色帶黑點(diǎn)花的休閑長袖衫,一條干凈的牛仔褲,雖說有幾分破舊,但依然顯得精神。如果從浪漫的角度看,就會有幾分流浪的感覺,可惜的是背景不是沙漠。傳菊很快給我回了信,說我的相片照得好,特別是沒有笑的那幾張,很有男子氣概。其實(shí),在生活中我愛笑。
我笑起來甚至別人不理解,罵我神經(jīng)病。
我是光大木材的編外員工,3742號,在干燥機(jī)旁拉板。一張張板從干燥機(jī)里飛出來,像布匹,像火蟻,我要用超過一秒的速度把接二連三的板拉下來,擺放整齊。
我記得我剛到深圳時,是七月,那時有濃郁的荔枝節(jié)風(fēng)俗。第一個晚上,我就住進(jìn)了堂哥他們租的鐵皮房,到了半夜,有啪啪啪的敲門聲,知道是治安隊來查房。啪——啪——啪,聲音很長,鐵皮門簡直要敲破。堂哥用腳捅捅我,打開早準(zhǔn)備好的天窗,要我爬過去。我站在屋頂上,穿著內(nèi)褲,望著碧藍(lán)的月亮,嚇得身子抖。
第二天,我起來就跟堂哥說,我去找我舅舅。我舅舅在光大木材公司打工,工資不錯。堂哥說:“你去看看吧,看能不能進(jìn)到那個廠?!?/p>
我憑著信封上的地址,換了兩次車,沒想到光大木材廠靠海邊,很偏遠(yuǎn),離開了繁華的城市。我不知怎么就進(jìn)了他們工廠的大門,大概保安看我像個地道的打工仔,也沒攔我。我在擁有幾萬平方的工廠看到了表妹——小燕。我表妹那時才十四歲左右,個子很矮,穿著很臟的廠服,水桶樣的廠服把她的青春都掩埋了。她正拉著長長的膠質(zhì)帶,看到了,也沒詫異,繼續(xù)修板。下午她才帶我見到舅舅,他上夜班。舅舅有些意外我的到來,我能看得出他的擔(dān)心。沒想到,我卻很幸運(yùn),這個廠很少外招工,那天舅舅聽說在招工,就拖著我來見車間秘書。車間秘書一看到我,就問:“都這么小,能干活嗎?”
我那時黑瘦,單眼皮,愛留長發(fā),看上去不精神。舅舅連忙說:“行的,都農(nóng)村來的!”我填了表,是試用,臨時工。舅舅說我很幸運(yùn),要好好干。我果然很幸運(yùn),很快就調(diào)到工廠最好的工種。那時我打工很快樂,第一次工資發(fā)下來,我高興死了。我從來沒有拿到過我賺的錢,當(dāng)時我想,我的工資比鄉(xiāng)村干部要高好多,也比我舅舅高出兩百多元。我給舅舅買了一瓶酒,就在鐵架床上給家里寫信,寫完信就到南頭去寄錢給家里。
火辣辣的傳秀有一天正把一桶灰提給大工師傅,她流了汗,一抬頭,看到夕陽下的腳手架。這一看,她看到了一個男人,正在燒電焊。男人的姿勢和腳手架使她第一次感覺到什么是力,同時她也感覺到自己是脆弱的,女子畢竟是女子。她的心猛地被撞了一下,化成了水。
從這一刻開始,傳秀心里像揣了什么。腦子里老是想著力,那個力晚上也來找她,壓在她身上。她不想睜開眼,不能動彈,整個意識緊緊地抱住了他。外面月光正好,好大好亮,照得工地跟白晝一樣。
她在想了,于是起身,走出門來。月光照射著她孤獨(dú)的身影,那么清涼。有風(fēng)吹著,她的睡衣被吹響,但她的整個感覺世界卻沒有了聲響。她是被月下老人牽著,趁著月光走到那個男人床前的,抱著他,用整個力氣去抱。這個男人使傳秀變成了水,激起了她藏得很深的女人味。
傳秀變得女人多了,她要春碧幫她去買裙子,她買了件拖地長裙,穿在她身上我感覺她是在出丑。春碧也是我們村的,她出來打工,先到惠州一家玩具廠做流水線,時間長,工資少。我收到她的信時,她按著地址已找到了我們的工廠。我說:“傳秀也在這里呢?!贝罕叹透吲d地跳。春碧是個剛結(jié)婚不久的女人,飽滿,晶瑩,即使是鄉(xiāng)下女子,也有著幾分獨(dú)特的氣韻。她來的不是時機(jī),因為我們廠剛招了一批員工。我就帶她去找傳秀,她們倆本有些親戚關(guān)系,見了自然高興。沒過幾天,傳秀托張姐給春碧找了個工地煮飯的事。春碧自己買菜,包工頭又大方,她自然會撈到些外快。
我們生產(chǎn)車間是兩班倒,每次上夜班,睡到下午,我閑著沒事,就到工地去找她們玩。我們?nèi)齻€從月亮灣市場出來,爬上高高架著的鐵路,坐在鐵軌上,傳秀打毛衣,我把腳吊在橋下。月亮灣這邊正在開發(fā),除了建樓盤,還建了旅游景點(diǎn)。這鐵路剛建好,還沒通火車,在它第一次通火車時,那天我正坐在去北京的火車上,滿懷孤獨(dú)和迷茫。這是后來的事。
傳秀在打毛衣,我把腳吊在橋下,不記得春碧在干什么了。喜歡深圳原是喜歡它的晚上,太陽退去,海風(fēng)就來,很涼爽。傳秀打的毛衣是男人穿的顏色,深灰,有粗重味。
我們都知道,她這毛衣是給那個她在腳手架上碰到的男人打的,她惟恐我們不知道,要我們猜給誰打的,我說:“我知道你給誰打的!”
她就問:“你怎么知道?”
我說:“你跟我們提過幾萬次了?!?/p>
于是她說:“我告訴你們,我從來沒有這么愛一個男人!”
我佩服傳秀對愛情的勇敢,很多男人都不能比。傳秀在說愛時,我看到瀉在她眼睛里的月光,汪的是一片藍(lán)色的水,兩條孤獨(dú)的鐵軌向著遠(yuǎn)方。
春碧罵她:“你瘋了,你個死婆娘?!?/p>
我和傳菊的通信越來越勤,我又喜歡長篇大論,寫得對方非要見我。她在關(guān)外的一家紙品廠,在板田的雪象。我那天請了假,去四川大廈辦邊防證,因為我的邊防證過期了。我到了四川大廈又不知道找誰,問了半天,也沒找對人。我是寫信答應(yīng)傳菊今天去相見的。我冒著沒有邊防證的危險沖出了關(guān)。
過了布吉關(guān),一輛巴士把我拉上去板田的車,到了板田它卻不去雪象,把我拋豬仔一樣拋了下來,我嗆了售票員一句,照樣罵了丟你老母嗨。
我坐了五塊錢的摩托才到雪象,問路到了那家工廠。工廠永遠(yuǎn)是個大鐵盒,廠門口站著很多保安。我說找人,他們說晚上下班后。好不容易捱到下班,保安通過廣播叫人。陸續(xù)的有清一色的女工出來,她們穿著統(tǒng)一的工裝。我看著涌出來的人流,在人流中尋找,看她們的眼神一個也不像。
一個保安對我說:“你找的,來了!”
我看過去,女子很高,她不是穿工裝的,她一件得體的長袖襯衫,外面一件小馬甲,把個腰身顯了出來。她是長發(fā),邁著緩慢的步子,走到鐵門口,看見我,問:“是你找我嗎?”
我曾在腦子里想過多少次浪漫的第一次見面,她這一問,打破了我慣有的想像。
我說:“是的?!?/p>
傳菊的目光馬上飄散,“哦”了一下。告訴我說:“我?guī)闳コ燥垼沁呌袀€稍微好點(diǎn)的館子?!?/p>
她一下進(jìn)去,換了衣服,帶著一個女孩子出來了,她說是她妹妹。
她妹妹和她判若兩人。矮,胖,沒一點(diǎn)身材。
我想請她們吃飯,她們說不用了,廠里供吃。
吃完飯,傳菊說:“廠里要加班到十點(diǎn),你去找個地方住,我下班后找你?!?/p>
我把她們送到廠門口,閑著沒事,在雪象轉(zhuǎn)了好多圈,轉(zhuǎn)夠了就蹲在一棵大榕樹下。夜色透過榕葉落下來,很濃。
傳秀的愛情像發(fā)了瘋的母狗,咆哮著。我每次到工地去找她,她就向我不斷的傾訴她的愛情。這時,她沒有再做小工了,給一個施工隊煮飯。她把十幾斤大米倒在一口大鐵鍋里。她總是重復(fù)說:“兄弟,你去幫我說說,跟他說說?!?/p>
我說:“我去怎么跟他說呢?”
“就說我愛他,他愿不愿意!”
“你們不是住在一起了嗎?”
“你懂個屁,我都幫你說媳婦,你就不能跟他說說?”傳秀兇起來很讓人害怕,三角倒眼,惡聲惡氣?!澳阈『⒍畟€屁,我要他娶我,知道嗎?”
我始終不理解,一個結(jié)婚了的女人,她燃燒起來的第二次愛情是什么。她已經(jīng)寫信回家和家里的老公鬧離婚了。她老公和他的侄女找到我,我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他們說去看看傳秀,我就把他們帶到了工地。傳秀一見,一臉的不高興,把我責(zé)怪了好多次。她說他們是來找事的,她不怕,她和他們對罵。我才知道傳秀為什么要另找個男人,因為她原來的男人懶惰,在家不會種田,出來打工怕吃苦,養(yǎng)不了家,養(yǎng)不了孩子。在這一點(diǎn)上,我深深同情她。
傳秀對我說:“兄弟,他好會掙錢,燒電焊,八十元一天?!?/p>
但我知道,傳秀看上腳手架上的男人,不僅僅是因為他會掙錢,是這個男人占據(jù)了她整個心靈,使她能像個女人似地活著。
我第一次去見傳菊,傳秀很高興,她對我說:“兄弟,兩個人要說帶感情的話,知道嗎?”
我在那棵大榕樹下等到十點(diǎn),終于等到傳菊,這次她是獨(dú)自前來,踏著月光。那一刻我要形容她是月光仙子,她的目光是溫柔的,話語是花朵。她聽說我沒邊防證來見她,她很擔(dān)心,問我今晚去哪里。她們工廠是不允許陌生人進(jìn)的,如發(fā)現(xiàn)必會炒掉。
今晚住在哪里?這是個問題。我勸她不要為我擔(dān)心,她終于懷著這個擔(dān)心回到宿舍去。她進(jìn)去后,我就找旅店,貴得嚇壞了我。我是一個普通打工者,那時又很惜錢,舍不得花錢。后來我就找了個建筑隊,在大樓里望著月亮,想著月亮仙子將是我的,就過了一晚。我那時寫詩歌,很有些浪漫氣質(zhì),為這一晚,我寫了很多詩歌。比如《新忘不了》,《憶雪象的夜色》,也寫了個長的《雪象一晚》。我把她比喻成了月光仙子,比喻成了一縷紫丁香。現(xiàn)在想來是極扯淡的,徐志摩害了我們打工青年。
第一次見到傳秀相好的男人,是在一個下午。傳秀正在破口大罵她的前一個包工頭,她在向包工頭討工錢。傳秀相好的是一個成熟的男人,堅毅的臉龐,有中年人特有的氣質(zhì)。他正蹲著在割氧焊,姿勢很酷。他叫傳秀別罵了。傳秀沒聽,繼續(xù)罵,包工頭也回罵。這下,傳秀被點(diǎn)著了火,抄起家伙要打人。她相好的沖了過來:“你打,你要是打,你的工錢就沒了!”傳秀聽說錢沒了,火就熄了。
我也勸說,要把錢拿到手,才是真的。
她拉她相好的,說:“這是我的兄弟?!?/p>
那男人沒看我,繼續(xù)割氧焊。火苗跳著藍(lán)色火焰,他的眸子沉靜,是我少有見到的男子美。
我第二天早上,就坐車回深圳市內(nèi)。在布吉海關(guān)時,我被公車拋了下來,我的邊防證過期,我就故意朝前走,走到了檢查站口,一輛摩托攔住了我,說著啦啦的廣東話,我聽得明顯的一句是:“你再往前走,我撞死你?!?/p>
太陽偏高了,海關(guān)很威嚴(yán),有風(fēng)呼嘯過來。我對任何事不抱絕望的看法。這時,有一個年輕人走過來,問我:“要過關(guān)嗎?”這是我惟一的機(jī)會了,我說我只有三十元。編了一套可憐的話,他帶我爬過海關(guān)圍著的鐵絲網(wǎng),把我背過了河。
在橋洞底下,他說:“你等等,我看看情況?!?/p>
他一走,我條件反射般地把我的錢塞到衣袖里。
果然,他帶著一個人過來,詐唬我,搜了我的全身,只搜到五十元,然后罵罵咧咧地走了。
沒過幾天,我就收到傳菊的來信。這次信有了感情的色彩,她說她很擔(dān)憂那天。我溫暖了好多天,一下班就拿出來翻讀。
我和傳菊是在第二次見面結(jié)束的。第二次見面我們彼此看清了對方,再也沒有月光下的那份朦朧。
那時,我是一個又黑又瘦個子矮小的男人,才剛開始學(xué)刮胡子。加晚班,一臉憔悴,像個小老頭子。
傳秀知道這個事后憤憤不已,破口大罵堂妹和叔父。我春節(jié)回家,她寫了一封信要我?guī)Ыo她叔父,全是罵人的話。傳秀是他們家族出了名的辣子,誰都怕。
我春節(jié)過完回到工廠,傳秀沒有在工地干了。她在給一個廣東老頭管荔枝林,老頭想娶她,叫她阿秀。我把她家里帶來的東西給她。問她和工地男人的事,她就罵開了,她說那個王八蛋嫖人也不花錢。她又告訴我,工地男人的老婆來了,他老婆非常好,溫柔,通事理。一來就來看傳秀,還給她帶了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親切地叫她姐姐,說是工地男人害了姐姐,請姐姐原諒。傳秀說她從來沒見到過這么溫柔的女子,被感化了,也很高興工地男人有這么好的老婆。如果是她,她的脾氣可辦不到。她說:“我的眼睛里可容不下一粒沙子?!眰餍懔R了工地男人一頓,最后對他說:“你是幸福的,有這么個好老婆!”
傳秀賣光了老頭的荔枝,還有他喂養(yǎng)的豬,就一口氣進(jìn)了我們廠。老頭不甘心,阿秀阿秀的來找她。傳秀說:“誰嫁給你呢,都這么老了,還沒有錢。你的豬都是我喂養(yǎng)的。我不欠你。”
在工廠里沒呆多久,她又犯了事,據(jù)說是販賣廠里的假餐票,在她住的地方查了出來。關(guān)于這次,她說法不一,她說不知情,是朋友放在她床底下的。她很快被送往了樟木頭收容所,在那里整整關(guān)了一個月。她說她寫了很多信給她老公的妹妹,她老公的妹妹在我們廠。一直沒有傳秀的消息,我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傳秀的姐姐從沙尾來找到我,說是夢見傳秀裸體給她投夢,想必是落了難。他們就托人在派出所查找,沒有音訊。直到傳秀給我來信,真相才大白。
傳秀說:“樟木頭真不是人呆的?!?/p>
我問她關(guān)于賣假餐票的事。她破釜沉舟地說:“兄弟,哪個不想發(fā)財嘛?”
傳秀通過別人介紹去醫(yī)院照顧一個病人,她不習(xí)慣服侍別人,給別人端屎端尿覺得很下賤,便又開始在建筑隊做小工了。她總忘不了她的愛情,常在半夜醒來,透過月光,她知道她的愛情就在這個工地上。
工廠的生活疲憊又艱苦,它磨著我的心智,使我從勞累中忘了青春存在的價值。
一個中午,太陽把鐵皮房曬透了。我剛醒,傳秀就找到我宿舍來,她說她是來給我說媳婦的。
我說你又來了。
她說得很認(rèn)真,她說那個女孩叫玉蘭。
我一聽這名字,就覺得有股花香。我說在哪里?
她說跟你們一個車間,在整理段,剛進(jìn)廠不久。
我是在車間里看到她的。她很文靜,淡雅,在工廠卻仍像幽谷中的青草。我一下被她的氣質(zhì)吸引了。
從此,我一上晚班,白天睡醒了沒事就遛到整理段幫她修板。
愛情對一個打工仔來說,只見花開不見結(jié)果。我和玉蘭也沒有結(jié)果。
有一天,我把辭工報告打給了生產(chǎn)大組長,說要去北京給我表哥打工。
生產(chǎn)大組長也是個愛好文學(xué)的青年,還在半工半讀。他要我給他的書中留言,于是我留下了:“光大木材是人才之地,還是木材之地!”
聽說我要走,傳秀很為我難過,她說她一定要去給玉蘭說。
我說,我不獨(dú)為這件事。
過了兩天,我就走了。
一些情形我記不住了,只記得傳秀在工地上班,春碧給了我二十元,舅舅給了我二十元,我的好朋友劉先隆給我買了件襯衫。
關(guān)于傳秀的愛情,我去年才知道是怎樣個結(jié)果。
春碧告訴我,那個男人騙傳秀回去離婚,借故來擺脫她。傳秀回家離婚受到了很大的壓力,所有的親人都持反對意見。
春碧罵傳秀傻,我說,她不是傻,是甘心為愛情犧牲。
說這話時,我看見許多飛蛾朝著燈光撲過去,一瞬間……
傳秀愛的那個男人叫林少軍!
責(zé)編:鄢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