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利華
我一直記得去年秋天的某個上午,在寶安圖書館里偶遇三年未見的葉耳。
他明顯成熟了些,說他來看看,看看那些文學(xué)期刊,也帶女兒出來走走。圖書館很靜,寥寥的幾個人,像散在棋盤上的幾粒棋子,事實上那個上午,我們都沒看什么雜志,葉耳的傾訴,遠比那些印成鉛字的文字親近人,他說他的理想,他的現(xiàn)狀,他的安靜,如汩汩流動的溪水,陽光灑進來,給我們身上、地板、書架、桌椅都涂上了一層蜜色糖漿。
認(rèn)識葉耳,還是緣于一篇報上的小散文,后來,便留心了這個名字,知道他寫散文,遞過來的名片上寫著:一個寫字的年輕人。
于我,一個作者,與她或他的文字,必然是一體的。葉耳,就應(yīng)該寫那些沉思、內(nèi)向、優(yōu)美、憂傷的文字,他天生就屬于它們,一如他的氣質(zhì)。
還是說回文字吧。如果現(xiàn)在還有人,像繡花般地寫字,那葉耳一定算一個??催^他不多的幾篇散文,每一字,每一句,深深地知道,都是他坐在那間局促簡陋的屋子里,聽著窗外的喧囂,靜靜地勾頭用情做針,以閱歷為線,一點一點地繡出來的,他寫得很慢,也很計較,不會馬虎對待自己的每一篇作品,因為,那些不單是他走過的日子,也飽含了他的情感,馬虎,就是對自己人生的一種丟棄與敷衍。
一切緣于他是個旅人,旅人們,所握有的,也許唯有無窮的旅途。
他是這個繁華城市里的旅人。一個懷揣夢想希望的旅人。
像許多人一樣,他背井離鄉(xiāng),來深圳這個城市尋找他的夢想。
以為這里有他的夢想,于是,寄居在關(guān)外一間出租屋里,以文字為舟,抵達他的夢想。那個嘈雜的農(nóng)民村,“街巷里有小販的高聲叫賣,有收廢品的唱腔聲,有小吃店炒菜的鍋碗碰撞聲,樓下還有打麻將的和男女吵架的聲音,有小孩子的哭鬧聲?!辈贿^又一種傖俗的生活,而他,不動聲色地住在這里,做著與這個忙碌物質(zhì)的城市相背而馳的事。
許多個秋天,在這個城市,其實都一樣,天依然不甚明朗,空氣仍然混濁,人們匆忙如舊,然而,葉耳的秋天卻變得漸漸不一樣了,從最初那個孤獨失意的少年,到后來與心愛的女兒在冬日下融融地散步。葉耳的憂傷,恍如秋天,靜水流深,有飯熟菜香、水窮云起,也醞釀著春耕秋收。
他的秋天,像那些北方的秋天,湛藍、明凈、高遠,每一個秋天,都被他收藏、吸收進了血肉,然后,化作他的平靜和一篇篇珠璣文字。
有的人,一生都活在一種理想里,葉耳必定是這樣的人吧。所以,他的文字,更讓人心疼。他的理想,既是他的驕傲,“這種驕傲是一種方向,是一種純凈和陽光交替的道路,是一個男人內(nèi)心的全部顏色?!币彩撬墓枢l(xiāng)?!拔覀兊墓枢l(xiāng)在我們虛構(gòu)的旅途上,我們因此一直選擇了在路上。在路上,是的?!彼氉栽诋愢l(xiāng)尋找理想,那個讓他不敢回望的鄉(xiāng)村,有他的悲傷與親人。他已經(jīng)把現(xiàn)實的故鄉(xiāng)丟了,哪里都不是,他的文字,他的理想,才是他的故鄉(xiāng),這讓人憂傷。
也正是這種憂傷,塑造了一個特別的與眾不同的葉耳,也成就了他的文字。
細(xì)讀之下,方發(fā)現(xiàn),無論散文,或是葉耳的小說,其行其句,也無不彌漫著一股風(fēng)清云淡的憂傷。
這憂傷,綿長如歲月,籠罩著他那個叫客里山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里辛勞的鄉(xiāng)親、父母;也籠罩著繁華喧囂城市里輾轉(zhuǎn)奔波的人們;同樣,籠罩著獨自安靜寫字的葉耳。它們安詳寧靜干凈明朗,有一種樸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