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紅艷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留學生教育學院,廣東廣州510421)
漢語語用研究述評①
郝紅艷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留學生教育學院,廣東廣州510421)
語用學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起引入中國,近三十年來,漢語語用研究無論在漢語本體研究,還是在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的研究中都取得了一定成果,并為漢語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論和研究方法。
漢語;語用;研究
語用學,即語言實用學,是語言學研究在特定情景中的特定話語,特別是研究在不同的語言交際環(huán)境下如何理解和運用語言的一門學問。[1]3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起引入中國,最初,主要應用于外語教學的研究,研究對象圍繞著外語語用法的特點,以提高中國學生的外語語用能力為目標,取得了一系列相關的研究成果。1982年,胡附、文煉發(fā)表的《句子分析漫談》,把“語用”納入漢語語法的研究范圍。近三十年來,漢語語用研究無論在漢語本體研究,還是在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的研究中都取得了一定成果,為漢語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論和研究方法。
胡裕樹主編的《現代漢語》(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年增補本)在講到語序時,提出必須要區(qū)別三種不同的語序:語義的、語用的、語法的思想,漢語語用開始引起學界的關注。1982年,胡附、文煉在《中國語文》第3期上發(fā)表的《句子分析漫談》一文中指出“虛詞的作用也有語義的、句法的、語用的區(qū)別”。[2]7之后,二人發(fā)表的《關于漢語語序研究中的幾個問題》(《中國語文》1984年第3期)中對句法分析、語義分析、語用分析進行了闡述。1985年胡裕樹與范曉的《試論語法研究的三個平面》,標志著漢語語法研究的三個平面理論基本形成。該文明確指出:“如何在語法分析中,特別是在漢語的語法分析中全面地、系統(tǒng)地把句法分析、語義分析和語用分析既界限分明地區(qū)別開來,又互相兼顧地結合起來,這是擺在語法研究工作者面前的新課題”。[3]7文中進一步闡述“語法研究中的語用平面,是指對句子進行語用分析”[3]8,還區(qū)分了主題與主語的不同,主題是語用分析中的重要概念,跟主語、施事屬于不同的平面。作者認為,語用平面除主題和評論以外,還包括表達重點、焦點、行為類型、口氣、增添、變化等等。之后,漢語界引發(fā)了關于語法三個組成部分相互關系的大討論,語用開始并納入漢語語法的研究范圍,施關淦、范開泰、范曉等語言學家也提出了各自的見解。范開泰的《語用分析說略》(《中國語文》1985年第6期)一文,舉例說明了語用分析對漢語語法研究的意義,指出語用分析包括話語結構分析,如話題;交際過程中的心理結構分析,如焦點;信息結構的分析;語氣情態(tài)分析等。范曉的《三個平面的語法觀》(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6年)、《漢語句子的類型》(書海出版社,1998年),邵敬敏的《現代漢語疑問句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漢語語法的立體研究》(商務印書館2000年)均是依據三個平面理論對漢語進行分析的專著。三個平面理論的提出,使語法研究更全面更深人,做到了形式和意義相結合,靜態(tài)和動態(tài)相結合,描寫、解釋和實用相結合,切近了語法的本質,并對人們靈活運用語言有實際指導意義。
在三個平面理論的影響下,一些漢語研究者從漢語本體出發(fā),結合漢語的某個語法項目進行語用研究。這類文章從漢語本體出發(fā),將一個語法結構體置于交際場合,在傳統(tǒng)語法探討的結構意義之外,挖掘語用意義,揭示漢語的語用特點。如盧福波、吳瑩的《請求句中“V”、“V一下”與“VV”的語用差異》(《語言教學與研究》2005年第4期)一文分析了“請求”句中三種結構形式“(請)V、(請)V一下、(請)VV”的形式特點、語用含義及其語效;曹宏《中動句的語用特點及教學建議》(《漢語學習》2005年第5期),根據話題結構和傳信范疇等理論,分析中動句的信息結構特點,并討論中動句的句式擴張過程,即從典型的受事作主語的中動句發(fā)展到工具作主語的中動句和處所作主語的中動句,還從句法構造、語義表達和話語功能三個方面,比較了中動句和難易句的異同。李寶貴的《隱性否定的語用分析》(《遼寧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1期),文章通過對幾種實用漢語會話教材的考察,對漢語隱性否定的表達方式進行了歸納,總結出了5種表達形式,即用具有否定意味的詞語表達、用反問句式表達、用假設復句表達、用祈使句式表達、用感嘆句式表達,并對上述形式進行了語用分析。劉金華《漢語語序靈活性的語用考察》(《學術交流》2004年第2期)認為:漢語的語序既有規(guī)約性,又有靈活性,而且體現在語義、語法、語用三個平面中。結合語境、指示詞語、會話含義、預設、言語行為和會話結構六個方面對漢語語序的靈活性進行考察。楊明義《漢語“NP+(VN+AP)”句式中“VN”的句法語用特點考察》(《遼寧大學學報》2006年第5期)文中通過與謂語位置上的述賓結構的比較,考察了“NP+(VN+AP)”句式中小主語位置上述賓結構“VN”的非時間性、非述謂性、無界性、指稱性、話題性、非信息焦點性等句法語用方面的特點。徐陽春《漢語動詞重疊式的語用考察》(《南昌大學學報》2007年第2期)考察了漢語動詞重疊式的語用意義。認為漢語動詞重疊式在語義上具有時間短、動量小的意味,而語用上并不真正表示時間短、動量小;它在語用上具有舒緩的表達功能。形成這種語用功能的原因是:這種重疊式都含有或隱含“一”,“一”既可以表示最小又可以表示不定指。并以其他語言和方言的類似現象作為印證。
此外,還有李寧、王小珊的《“把”字句的語用功能調查》(《漢語學習》2001年第1期)通過對300多萬字語料的調查,考察了漢語中“把”字句在話語中的語用功能類別,并對各類功能逐一進行定量分析,得出“把”字句的主要語用功能有“闡述、指令、表達、宣告”作用的結論。金立鑫的《“把OV在L”的語義、句法、語用分析》(《中國語文》1993第5期),王環(huán)宇《談談“不”和“沒”的語用區(qū)別及“不”和“沒”的位置》(《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增刊第3期),李彥春《令留學生頭疼的稱呼》(《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6期),楊玉玲《談“寧可……也……”的語用條件和教學》(《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增刊第3期),馮傳強、方頤《現代漢語副詞“幾乎”和“簡直”的語義、語用差異》(《勝利油田師范??茖W校學報》2002年第3期),華玉山《關于離合詞的語用問題》(《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05年第3期)等等都是針對漢語具體語法項目的語用分析。
在語用學引入漢語研究后,對外漢語界也借鑒語用學理論,結合對外漢語教學實際,開展語用學研究,希冀對漢語教學起指導作用。在《語言教學與研究》、《世界漢語教學》、《語言文字應用》等雜志中,刊登了一些討論對外漢語教學中語用學研究的文章。如:早期的結合對外漢語教學對“語境”進行研究、對留學生的語用能力情況的調查研究。常敬宇1986年發(fā)表的《語境和對外漢語教學》首先提出:“研究語境不僅對研究語言的使用有實用意義和價值,而且對語言教學,尤其是對外漢語教學,更具有實踐意義?!盵4]118并從社會環(huán)境、文化背景、自然地理背景三個方面,聯系對外漢語教材,舉例說明教師在講授漢語知識的同時,也應向學生講授語言的運用如何適合其特定的語鏡。呼吁“語境在對外漢語教學中應占有重要的地位,必須予以重視和研究”。[4]126之后,作者還撰寫了一系列對外漢語教學中語用研究的有關文章,如:《談對外漢語教學的言語教學》(《世界漢語教學》1987年第1期)、《對外漢語教學應重視語氣情態(tài)表達——兼談漢語語氣情態(tài)的語用功能》(《世界漢語教學》1988年第4期)、《漢語的語用意義》(《思維與智慧》1992年第2期)、《委婉表達法的語用功能與對外漢語教學》(《語言教學與研究》2000年第3期)等等,從語用學的角度對對外漢語教學提出了具體指導。魯健驥《狀態(tài)補語的語境背景及其他》(《語言教學與研究》1992年第1期)一文從分析狀態(tài)補語的語境入手,探討這一形式的使用條件和用法,以解決教學中的實際問題。呂文華、魯健驥在《外國人學漢語的語用失誤》(《漢語學習》1993年第1期)中,借鑒Thomas的跨文化交際語用失誤理論,分析外國留學生跨文化交際中的語言—語用失誤和社交—語用失誤。為對外漢語教學中的語用研究開了一個好頭。
之后,語用研究者又針對留學生的語用學習情況,以留學生的漢語語用能力為研究對象進行探討。一類是著眼于留學生整體語用學習情況的調查分析,發(fā)現留學生在語用學習方面存在的問題。如:劉頌浩、田俊杰《留學生漢語語用情況調查》(《語言文字應用》1999年第1期)。此文對北大留學生的語用情況進行了調查,發(fā)現留學生在語用方面存在的問題,并對如何培養(yǎng)學生的語用能力提出一些建議。孫德華《留學生漢語語用能力調查研究》(《語文學刊》2006年第8期)一文設計語用能力調查問卷,對留學生進行了課堂測試。調查統(tǒng)計結果顯示:留學生的語用語言能力要低于社交語用能力。毛嘉賓(華中師范大學,2000)的碩士論文《外國人學漢語的語用失誤探析》從語言、文化、思維的關系在對外漢語教學中的體現入手,從語言的語用失誤和社交語用失誤兩方面剖析了外國人學習漢語常見的語用失誤類型,并分析了這兩類失誤的性質和特點,從主觀和客觀兩方面探討了形成語用失誤的成因,認為:母語文化的影響、漢語文化未內化、文化認同矛盾、語言能力的制約、對外漢語教學存在的問題等都是導致語用失誤的成因。劉蕊(北京語言大學,2007)的碩士論文《美國學生漢語習得中社交語用失誤的考察與分析》也屬此類。
另一類是著眼于留學生對個別漢語交際功能項目的學習研究。如:丁安琪《歐美留學生實施“建議”言語行為模式分析》(《語言教學與研究》2001年第1期)通過對所收集的例句進行分析,比較留學生與以漢語為母語者在實施這一言語行為時的不同模式,并對留學生的語用失誤進行分析,探討其對對外漢語教學的啟示。唐玲《漢語拒絕言語行為及東南亞華裔留學生習得情況分析》(《暨南大學華文學院學報》2004年第2期)一文從愿望維度和語言表現維度考察了拒絕言語行為的特點及東南亞華裔留學生實施這一言語行為的主要問題。白娟、賈放的《漢語元語用標記語功能分析與留學生口頭交際訓練》(《語言文字應用》2006年增刊第2期)認為,話語標記語的元語用功能是衡量交際能力的一項重要指標,在漢語元語用標記語功能分析的基礎上,對留學生使用漢語話語標記語的特點及偏誤進行分析,并對留學生口頭交際訓練提出具體的建議。此外還有朱勇《留學生“請求”言語行為的語用水平調查》(《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05年第5期);王芙蓉、劉振平的《歐美留學生漢語拒絕言語行為習得研究》(《現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06年第4期),均對留學生的漢語語用能力進行了研究。
語用學對漢語領域的影響,還體現在語用學研究方法的運用上:
1.對比研究法:對比研究是語言學研究的重要手段,對比語言學兼有理論語言學與應用語言學的雙重性質,其任務主要是通過對多種語言進行對比研究,描述并解釋語言之間的異同。目前的漢語語用學研究主要運用的是橫向對比法,即將目的語的語用表現與母語在同樣語境下的行為或使用語言的策略進行對比,并提供解釋。如朱湘燕、周健《漢語批評言語行為的中外對比研究》(華南師范大學學報2004年第3期),就是運用了對比研究法,并采用問卷形式調查外國留學生使用漢語實施批評言語行為的情況,從批評觀念、批評策略的選擇、批評所使用的詞語和表達句式、社會批評文化心理四個方面與中國人的批評實施方式進行全方位的對比。孫曉曦、張東波《美國大學生漢語“請求”言語行為能力研究》(《世界漢語教學》2008年第3期)通過書面話語填充任務研究美國大學生漢語“請求”言語行為的能力,與漢語母語者對比研究,發(fā)現這些漢語學習者請求能力較低,與漢語本族語的請求能力相比存在不小的差距。
2.調查研究法:主要是通過收集大量的語料,從語料的歸納分析中發(fā)現問題的一種方法。語料的收集通??梢圆捎枚喾N手段得到:如錄音訪談,記錄調查對象的真實話語;問卷調查,通過語篇填充式問卷或多項選擇問題問卷進行相關項目的調查;從書面語料中截取有用的語料等。如劉頌浩、田俊杰《留學生漢語語用情況調查》(《語言文字應用》1999年第1期)采用的是問卷調查法;孫曉曦、張東波《美國大學生漢語“請求”言語行為能力研究》(《世界漢語教學》2008年第3期)是通過書面話語填充任務法收集語料;丁安琪《歐美留學生實施“建議”言語行為模式分析》(《世界漢語教學》2001年第1期)是通過書面語料來收集相關例句。
3.群體研究法:以具有某類特征的一個群體為研究對象,從而發(fā)現此類群體的共同特征的一種語言學研究方法。在對外漢語中,由于國別因素,不同母語背景的學習者的語用學習特征也不會完全相同,通過這種方法,可以準確地把握相同母語背景的學習者的語用特征,在教學中富有針對性。如劉蕊(北京語言大學,2007)的碩士論文《美國學生漢語習得中社交語用失誤的考察與分析》就是以美國學生為對象,進行群體研究。唐玲《漢語拒絕言語行為及東南亞華裔留學生習得情況分析》(暨南大學華文學院學報2004年第1期)是以東南亞華裔留學生為研究對象,進行群體研究;丁安琪《歐美留學生實施“建議”言語行為模式分析》(《世界漢語教學》》2001年第1期)、王芙蓉、劉振平的《歐美留學生漢語拒絕言語行為習得研究》(《現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06年第4期)等文都是使用群體研究法進行研究的。
近三十年來的漢語語用學研究,為整個漢語研究帶來了一種新的研究視角,并為漢語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論和研究方法。漢語研究采用了語用學中的語境、預設、意愿、焦點、已知信息、新信息等術語和分析手段,把語法同語義、語境結合起來研究,進行更深入的研究,揭示了語境對語義、語法的制約作用,對漢語某些語法現象具有很強的解釋力,對認識漢語的語法特點是一種有價值的探索。
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中的語用研究雖然處于起步階段,但已有眾多的語言學工作者參予,對漢語第二語言教學中的語用教學提出了許多良好的建議。如:陳光磊《對外漢語的語用修辭教學》(《修辭學習》2006年第2期)提出:“語用修辭教學要闡明和實踐語言使用的文化規(guī)約,要闡明和實踐追求交際效果的修辭方法,使學習者具有得體地、適切地理解和使用漢語的修辭能力”。[5]7吳偉平的《漢語教學中的語用點:由點到面的教學實踐》(《世界漢語教學》2006年第1期)一文,以香港中文大學對外漢語教學中的口語教學為例,圍繞著“語用點的結構與難度指數、語用點與語言水平之間的關系、如何以語用點為綱定出教學大綱及教學指標”[6]91三個問題,提出一種逆向設計的教學理念與實踐:先根據主流學生的要求設計考試,再按測試的內容和形式決定教材編寫和教學活動,由考試之點及教學之面。語用點是對語言運用能力的綜合測量,也是貫穿測試、教學和教材編寫各個重要環(huán)節(jié)的基本單位。為對外漢語教學的教材編寫、教學理念提供了一種從語用出發(fā)的新模式。
但我們也不可否認,漢語語用研究還存在著許多問題:大多數的研究都屬于應用型研究,即借助于語用學現有的研究理論,結合漢語實例進行語用探討,對漢語語用研究的認識論和方法論的研究偏少。從研究視角上看,篇章分析還不夠,“一方面對國外有關理論方法還不夠了解,另一方面,針對漢語篇章進行深入分析的文章也還很少”。[7]51另外,關于第二語言教學中的語用教學研究,也僅限于部分交際功能項目,還沒有對交際功能項目展開全面研究。
[1]何自然.語用學概論[M].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3.
[2]胡 附,文 煉.句子分析漫談[J].中國語文,1982(3).
[3]胡裕樹,范 曉.試論語法研究的三個平面[J].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2).
[4]常敬宇.語境和對外漢語教學[J].語言教學與研究,1986(2).
[5]陳光磊.對外漢語的語用修辭教學[J].修辭學習,2006(2).
[6]吳偉平.漢語教學中的語用點:由點到面的教學實踐[J].世界漢語教學,2006(1).
[7]王道英.漢語語用研究概述[J].漢語學習,2003(4).
A Review of Chinese Pragmatic Studies
HAO Hongyan
(Institute of Education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s,Guangdong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Guangzhou,Guangdong,510421)
Since the introduction of pragmatics to China in 1980s,Chinese pragmatic studies have scored some achievements in the studies of Chinese as a research object or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 teaching.This provides new theories and methods for the Chinese studies.
Chinese;pragmatic;studies
H030
A
1674-117X(2010)05-0119-04
2010-05-05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教學教改項目“網絡環(huán)境下留學生漢語自主學習模式研究”(20094541)
郝紅艷(1973-),女,河南省鶴壁市人,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留學生教育學院副教授,中山大學語言學與應用語言學在讀博士生,主要從事漢語方言與文化、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
責任編輯:李 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