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鐵勝

杜牧的詩，在晚唐詩壇上獨樹一幟，得到后世許多詩人的推許。許彥周在《彥周詩話》中一方面對杜牧的詩評價很高，另一方面又有些議論顯出腐儒的迂闊。如杜牧《赤壁》詩：“折戟沉沙鐵來銷，自將磨洗認(rèn)前朝。東風(fēng)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痹S彥周譏之為：“意謂赤壁不能縱火，即為曹公奪二喬，置之銅雀臺上也。孫氏霸業(yè)，系此一戰(zhàn)，社稷存亡，生靈涂炭都不問，只恐捉了二喬，可見措大不識好惡?！?/p>

這一粗暴而又淺薄的批評，曾引來許多異議。清代何文煥在《歷代詩話考索》中反批評說：“夫詩人之詞微以婉，不同論言直遂也……彥周未免錯會。”說詩的內(nèi)容要婉轉(zhuǎn)，不能像史論那樣質(zhì)實、那樣直截了當(dāng)。由紀(jì)曉嵐統(tǒng)領(lǐng)總編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得更是透徹：“(許彥周)譏杜牧《赤壁》詩為不說社稷興亡，惟說二喬，不知大喬乃孫策婦，小喬為周瑜婦，二人人魏，即吳亡可知?？纱嗽姴挥|(zhì)言，故變其詞耳。”這是知人之論。大喬，是吳國前國主孫策之妻，現(xiàn)國主孫權(quán)之嫂；小喬是統(tǒng)領(lǐng)吳國全國水陸軍馬正在與曹操進行生死決戰(zhàn)的軍事統(tǒng)帥周瑜的夫人。二喬均是東吳最高階層的貴婦人，二人受到凌辱。則東吳社稷生靈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般~雀春深”一句，正是形象繪出在“東風(fēng)不與周郎便”的情況下，曹操勝利后的驕縱和東吳失敗后的屈辱，寫得極為有情致。

許彥周這種對詩歌的解析讀法，可以名之為“拘泥”。

用形象思維來觀察生活，別出心裁地反映生活，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般規(guī)律。毛澤東曾說：“宋人多數(shù)不懂詩是要用形象思維的，所以，一反唐人規(guī)律，味同嚼蠟?！?/p>

無獨有偶，杜牧的另一首《江南春絕句》，也曾遭到村學(xué)究式的詬病。詩云：“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fēng)。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泵鞔姼枧u家楊慎，本是一代有名的詩人，但在《升庵詩話》中卻居然提出這樣的觀點：“‘千里鶯啼，誰人聽得?‘千里綠映紅，誰人見得?若作‘十里。則鶯啼綠紅之景，村郭、樓臺、僧舍、酒旗，皆在其中矣?！币彩窃凇稓v代詩話考索》中，何文煥專門駁斥：“即作‘十里，亦未必聽得著，看得見。題云《江南春》，江南方廣千里，千里之中，鶯啼而柳綠焉，水村山郭無處無酒旗，四百八十寺樓臺多在炯雨中也。此詩之意既廣，不得專指一處，故總命曰‘江南春，詩家善立題者也?！?/p>

楊詩人既不懂從個別中能見出一般，又將想象排斥在創(chuàng)作手段之外，認(rèn)為凡是所寫的，必須是本人親自耳聞目睹的，否則便是妄言。這就叫做“板滯”。

后世的讀者不可不辨，后世的論者更不可不引以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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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國成新著《新舊詩說》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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