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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驚魂

2010-05-14 15:22
小小說月刊·下半月 2010年9期
關(guān)鍵詞:衛(wèi)生間床上寧靜

車 九

黃昏,曉雨跑上樓來對我說:“劇組又死了一個男演員?!?/p>

昨天死了一個男劇務(wù),今天死了一個男演員。據(jù)說渾身沒有傷,只是尸體像風(fēng)干了一般。警車停在我們拍戲的老別墅門前整整一晚上,然后拉走了覆著白布的尸體。剛剛開拍的一部倫理劇被迫全面停下。

我和曉雨、李可、寧靜分別被警察叫去做了筆錄。第二天,四個人就被劇組安排到二樓的一個大房間住下,并被限制了出入自由。

“這不是警察的意思,”制片主任王剛沉聲說道,“事實上,危險就在你們四人中間?!?/p>

“無憑無據(jù),劇組有什么權(quán)力軟禁我們?”曉雨叉著腰大聲說,“既然戲不能拍了,大家散了就是,至于查案,那是警察的事呀?!?/p>

“不是你說的那樣簡單,”導(dǎo)演劉子庚從王剛身后走出來,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并不知道自己走出這幢別墅將會面臨生命危險。總之從現(xiàn)在起,你們必須呆在這幢別墅里,并且斷絕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當(dāng)事情查清之后,劇組會給你們中間無辜的人十萬元精神補(bǔ)償?!?/p>

“我們出去會有什么危險?”李可站起來瞪著導(dǎo)演,“太危言聳聽了吧。倒是留在這兒說不定真的要面臨什么危險呢,不然為什么會給我們補(bǔ)償?”

話雖這樣講,然而對于我們這些演配角的三線演員,十萬元畢竟不是小數(shù)目。大家安靜下來,乖乖地把手機(jī)交給了劉子庚。軟禁就軟禁吧。這年頭,錢比自尊或者自由都實在一些。

可怪異的是,我看到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進(jìn)來往墻壁上貼一些類似鎮(zhèn)鬼符的東西,并且在我們床頭各放了一個奇怪的黃裱紙包。“聽著,誰也不要動這個紙包,”那個男子的眼睛掃過我們四個人的臉,“否則,出了什么事別怪我沒有提醒?!?/p>

“亂七八糟!”寧靜不耐煩地皺著眉,“都什么年代了還來這一套。”

王剛和劉子庚看著中年男子做完了一切才離去。而那個男子在出門的時候回過頭,說道:“如果你們不想成為干尸,就聽我的話,不要動我布置在房間里的一切。從現(xiàn)在起,到第七個夜晚,就會見分曉了?!?/p>

我追出門去叫住導(dǎo)演劉子庚——他是我的男朋友?!熬烤乖趺椿厥?”我有些生氣地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你還不了解我嗎?我怎么可能是殺人犯?”

劉子庚似乎畏懼我,向后退了兩步,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良久,他低聲說道:“上周拍外景戲的時候,你們四個人坐的車出了車禍,還記得嗎?”我點點頭,當(dāng)然記得,幸好我們只是擦傷了一點皮。劉子庚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艱難地張了張口,然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其實,你們當(dāng)時都昏迷了。是,昏迷了?!彼f著,卻轉(zhuǎn)過身慌張地走掉。

昏迷?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昏迷的事呢?

那個晚上,整晚大家都沒有睡著。天亮的時候,我的意識卻模糊起來,昏昏沉沉的,一直到將近傍晚的時候才清醒過來。曉雨她們依然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睜著眼,不說話。

這種沉悶的空氣實在讓人受不了。我打開冰箱,里面只有礦泉水和酒。我走出房門,也不知道自己出來要做什么,只是覺得很餓,餓得心慌氣躁。樓道里靜得可怕。我輕手輕腳在別墅里轉(zhuǎn)了個遍,所有的房門都緊閉著,樓門也被鎖上,一片死寂。

劉子庚!劉子庚!我站在一樓導(dǎo)演辦公室門口喊了半天,無人應(yīng)聲。

一個人突然從樓梯的轉(zhuǎn)角處朝我走過來,是那個神秘的中年男子。“你最好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劉子庚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會特別關(guān)照你的?!蔽液吡艘宦?冷冷地說道:“你們究竟玩什么花樣,其他人都到哪去了?如果真的關(guān)照我,你就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p>

那個男子緩緩地走到我面前,輕聲說:“我的俗名叫鄒彬,是個道士。如果你膽子夠大,我當(dāng)然可以告訴你發(fā)生了什么?!?/p>

我打量著眼前這個自稱是道士的人:“你說吧,我不怕?!编u彬有意壓低了聲音:“車禍之后,醫(yī)院對你們四個人下了死亡通知。離奇的是,醫(yī)生查不出致命傷。更怪異的是,你們被送進(jìn)太平間的第二天,卻活生生出現(xiàn)在劇組里。接下來,劇組就連續(xù)死了兩個人?!?/p>

我強(qiáng)迫自己消化著鄒彬這突如其來的話,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液,說道:“我不是在做夢吧?你在編故事嚇我嗎?”

鄒彬認(rèn)真地?fù)u了搖頭,那雙冰冷的眼和我對視了半天,直看得我脊背發(fā)涼?!皳?jù)我觀察,你們四個人中真正死掉的其實只有一個,在她死掉的瞬間,她卻意外地控制了其余三個人的魂魄,并借用別人的魂魄支撐著自己的肉體?!编u彬頓了一下,接著說,“所以,沒有死掉的三個人會時而出現(xiàn)短暫死亡或昏睡的體征?!?/p>

簡直是聊齋志異。我在心臟狂跳了一陣之后,忍不住苦笑出聲。而就在我笑的時候,鄒彬把我的死亡通知書伸到我眼前?!澳惴判?”他說,“我在你們住的那個房間里設(shè)了法,雖然死掉的人就在你們中間,可所有的人依然會很安全,甚至死掉的那個人都不會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掉。直到第七個夜晚,人鬼自然會成殊途,該活的會活過來,該死的一定要死去?!?/p>

聽著他的話,我不由得牙齒開始打顫?!澳敲?死掉的究竟是誰?”我急切地問鄒彬。他擺了擺腦袋,不再理睬我,竟自離去。

我拖著沉重的腳走進(jìn)那個大房間的時候,曉莉、李可、寧靜她們半躺在床上,眼光齊刷刷射向我的臉。

“容容姐,今晚你做飯吧。”曉雨打破了沉寂,“剛才那個叫鄒彬的人給我們送來了好多蔬菜和肉蛋類食物,以后幾天大家就得輪著做飯了?!?/p>

四個人圍坐在餐桌前,可誰也不愿第一個動筷子,遲遲看著那桌菜。李可突然笑了笑:“怎么了,容容姐難道會在飯菜里下毒嗎?大家吃呀?!?/p>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我偷偷觀察著她們的舉動,都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房間的燈一直亮著,誰也沒有要滅掉的意思。而與此同時,我能感覺到,她們?nèi)齻€人也在偷偷觀察著我。

白天,太陽光從窗上射進(jìn)來,房間里緊張壓抑的空氣似乎暫時被蒸發(fā)掉了,我可以安下神來迷糊一陣。我其實一直在懷疑鄒彬講的話,那三個人和正常人并沒有差別,說說笑笑,各行其是。

夜晚來臨,窗外起了風(fēng),風(fēng)擦過窗玻璃,發(fā)出嚇人的嗚嗚聲。李可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裹著浴巾,長長的頭發(fā)隨意散落在臉上。她無聲地經(jīng)過我床邊,突然,我看到她被頭發(fā)掩著的眼在斜視我。我警覺地欠了欠身,點燃煙,猛抽一口,然后用手支起頭,盯著李可。

李可從冰箱里拿出一瓶水,仰起臉喝了幾口。突然,停電了,房間里瞬間漆黑一片,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黑暗中,一個灰白色影子向著我的床無聲移過來,我的心一下子懸起。手摸到了打火機(jī),“?!钡囊宦?我臉前映出一片橘黃色的光,光暈里,李可蠟白的臉正對著我的視線。那一刻,我像被人抽筋似的尖叫起來——她的嘴唇上沾滿了暗紅色的血,嘴角正緩緩淌下一滴血,而她手中握著的礦泉水瓶子,里面卻是大半瓶暗紅色的血!可當(dāng)我回過神的時候,燈卻亮著,李可平靜地站在我床頭,拿著半瓶礦泉水,正用另一只手抹著嘴角。剛才的一切就像沒有發(fā)生過。

“半夜三更一驚一乍的,見鬼了嗎?”寧靜白了我一眼。我再次把目光轉(zhuǎn)向李可。李可正不動聲色盯著我看。

夜太長了。我在床上掉了個頭,把臉朝向李可的床,可我又不敢看她。我腦子里亂七八糟,甚至聯(lián)想到死掉的劇務(wù)和男演員是被一張可怕的嘴吸光了血,變成了干尸。

我竟然睡著了。我自己都不能相信,在那樣恐怖的心境之下我還能睡著。早晨睜開眼,我想到的是鄒彬的話——沒有死掉的三個人會時而出現(xiàn)短暫死亡或昏睡的體征。我的頭皮一陣發(fā)麻,我的魂魄真的會被別人控制嗎?而控制我魂魄的人,自然就是那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

我躺在床上,四肢酸痛無力,一動都不愿動。

中午,曉雨做了幾個菜,我沒有和她們一起吃,腦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曉雨走到我床邊:“容容姐,你是不是病了?”我搖搖頭。

曉雨俯下身看著我的眼睛,“你病了?!彼挠牡卣f,“你昨晚在床上一陣一陣地抽搐,像被吸了血那樣?!蔽因嚨乇牬罅搜?看著曉雨那張突然變得陌生的瞼。她是我的好朋友,可現(xiàn)在,我覺得她臉上有什么地方不對。我看明白了,那是李可的眼神,陰陰的,深不可測。

終于又熬過了三天兩夜。夜幕再次降臨時,我躺在床上,腦子里有個可怕的念頭:如果真如鄒彬講的那樣,明晚,我們中間就會有一個人永遠(yuǎn)離開這個世界。而可悲的是,那個已經(jīng)死掉的人現(xiàn)在并不知情,她或許是李可,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曉雨,或者寧靜。我用力搖了搖頭.肯定不會是我。

想到這兒,我心里生出一絲按捺不住的恐慌。我盯著藍(lán)色的窗簾出神。曉雨依然坐在餐桌前喝酒,李可和寧靜似乎睡著了,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容容姐,不要抽煙了好嗎?”寧靜突然說道。說話的時候,寧靜還是閉著眼,一動不動。

我掐滅了煙頭,曉雨也起身去衛(wèi)生間。我裹了裹被子,強(qiáng)迫自己別再亂想。過了很久,我突然意識到,曉雨走進(jìn)衛(wèi)生間后一直沒有出來,而衛(wèi)生間里就像沒有人一樣,聽不見絲毫動靜。

我呼吸急促起來。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終于按捺不住了,輕輕起身,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轉(zhuǎn)動把鎖——她竟然坐在馬桶上,埋著頭睡著了。我皺著眉,過去輕輕拍她的肩膀。她仰起臉來,打了個哈欠說道:“實在是太困了,這幾天都沒怎么睡過覺,剛才在這兒就睡著了?!蔽业纱罅搜劭粗菑埬?腦子里被炮轟了一般。寧靜!怎么會是寧靜?

我明明看著曉雨從餐桌前起身去了衛(wèi)生間的。

這個時候,我徹底相信了鄒彬的話。我們四個人中間的確有古怪。

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我知道曉雨沒睡著,于是走過去,輕輕拉她的胳膊。曉雨睜開眼,似乎有些害怕:“容容姐你要做什么?”

我拉著曉雨走進(jìn)衛(wèi)生間,然后從里面關(guān)上門。曉雨嘴唇都嚇白了,傻傻地盯著我。我苦笑了一下:“曉雨,剛才我看見你進(jìn)了衛(wèi)生間,半天沒動靜,我打開門看時,坐在馬桶上的卻是寧靜?!?/p>

曉雨瞪大了眼:“容容姐,我沒有進(jìn)衛(wèi)生間,我喝完酒就上床睡覺了?!睍杂晁坪趸剡^神來,她猶豫著看了我半天,說道:“容容姐,你知道那天鄒彬和我說什么嗎?他說我們四個人中間有一個人其實已經(jīng)死掉了?!?/p>

我點點頭:“這件事我也知道,可你相信嗎?”曉雨神色似乎變了一下,低聲說:“容容姐,我覺得寧靜很可怕。昨晚你在床上抽搐著的時候,我不經(jīng)意看了寧靜一眼,她正盯著你笑,嘴唇一動一動像在念叨著什么?!?/p>

曉雨的話令我感到一陣恐慌,我仿佛感覺到每個角落都暗藏著殺機(jī)。我用力抓著曉雨的胳膊,似乎這樣能讓我釋放掉一絲恐懼?!皶杂昴阒雷蛲硗k姇r我看到了什么?李可,她在喝—瓶血?!?/p>

曉雨看著我的眼,表情十分復(fù)雜,她右手從我身側(cè)舉起來說道:“容容姐,你看,她喝的是這個嗎?”扭過頭,我的臉差點碰到一只沾滿血的手上,那只手里抓著一個礦泉水瓶子。瓶子里面不是水,而是半瓶暗紅色的血。

空曠的別墅里只有我們四個人。我縮在床角,幾天來發(fā)生的那些詭異的事讓我不敢再靠近她們當(dāng)中任何一個人。

這是第七個夜晚。我能感覺到,所有的人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自己的命運(yùn)。

墻上的掛鐘指向零點的時候,曉雨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紅酒,李可在餐桌上擺開四只高腳玻璃杯,曉雨分別斟滿了酒。寧靜端起兩杯酒走到我眼前,遞給我一杯。曉雨和李可也端著杯子朝我走過來。酒杯里,紅色的液體讓我感到一陣眩暈。

我不知道她們要做什么,拼命向床角縮著身子。我的恐懼已經(jīng)到了極點,喉嚨里干燥得像要著火,我舉起杯子,急不可耐地把那杯紅酒倒進(jìn)嘴里。而這時,她們同時舉著杯子伸到我眼前。李可陰陰地看著我說道:“容容姐,其實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你就是那個死去的人。只有紅色的液體才能誘發(fā)你的魔性,因為你需要血來支撐你的肉體。你看到的那些礦泉水瓶子里的紅色液體,其實都是鄒彬安排好的。你該走了,容容姐,放掉我們的魂魄吧?!?/p>

我精神恍惚起來。燈光底下,無數(shù)蠟白色的手和紅色的液體在我眼前晃動著,晃動著。我大叫一聲,猛地抓到一只手臂,我恨不得咬斷那只可怕的手。突然,一張黃色的紙朝我的臉飛過來,蒙住了我的眼。一片昏暗,我失去了知覺。

我醒來的時候,眼前站著很多人。王剛、曉雨、李可、寧靜,還有劇組里的一些人。劉子庚坐在我身邊,笑吟吟地看著我:“容容,你可立了大功啦?!睍杂暌矞惖轿夷樓?興奮地說:“容容姐,這部戲拍得棒極了,剪輯后的片子勝過我以往看過的所有恐怖片,情節(jié)絲毫不做作,你看到肯定也會興奮的?!?/p>

“你們在說什么?”我一臉困惑,“什么片子?”

“容容,對不起?!眲⒆痈拖骂^,“一切都是我策劃并導(dǎo)演的。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以你為主角,拍攝了一部名叫《七夜》的恐怖電影。你的表現(xiàn)完全達(dá)到了我們預(yù)期的效果,影片拍攝得非常成功?!?/p>

所有的委屈和憤怒在那一瞬間爆發(fā)出來,我知道打在劉子庚臉上那一巴掌會讓他感覺到很疼。因為我和他之間一切都結(jié)束了,包括感情,包括他用盡心機(jī)導(dǎo)演的這部片子。

當(dāng)天,我離開了劇組。

選自《女人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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