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英子站在三月里。
三月的山花開了,一片片,紅艷艷的。三月的風(fēng)兒輕了,亮閃閃的,絲綢一樣柔軟。三月的空氣,水嫩水嫩,一指頭,能彈出一粒水珠。
英子站在三月春風(fēng)里,映嫩了整個三月,
三月蕩漾在英子的身旁,一波一波,眨著醉人的氣息。
英子在割柴,一把一把,是陳年的艾篙,艾篙如一個個含情無語的小伙子,心甘情愿地站在哪兒,等著英子去割,等著英子的鐮刀來和它們親近。
英子在大把地收割著,在三月的風(fēng)里,在花紅柳綠里。有燕子在叫,一聲一聲,把天地叫得一片嘹亮,一片水嫩,一片的含情脈脈。
水亮的三月里,再沒有其它的聲音,只有一片生命萌動的聲音,柔柔的,脆脆的,側(cè)耳細(xì)聽,一片又一片,在人的心中叫出一片嫩綠,一片潔凈。
三月的空氣中,流動著英子的山歌:上河的鴨子下河的鵝,一對對毛眼眼望哥哥——
歌聲帶著一種柔甜,在三月里漂流,在暖暖的陽光下,散發(fā)著一種清亮亮的光彩。
英子抬起頭,望著遠(yuǎn)處。
遠(yuǎn)處,是山。再遠(yuǎn)處,還是山,一簇簇桃花,一座座粉墻,一縷縷炊煙,斬斷了英子的目光。
英子的眼中,無言地,漾上一絲哀愁。
英子的歌沒有喚回“哥哥”,卻喚來了我。
那時,我正跟著爹走親戚,聽到歌聲,眼睛就直了,心就飛了,頭腦就暈暈乎乎的,鉆進(jìn)了一種怪怪的念頭。
那年,我十五歲,可我成熟得早。
我說:“爹,我要那個女子做媳婦?!?/p>
爹在吸煙,推辭說:“還小呢,讀完書再說。”
我說不,你不給我定親,我不給你們讀書。
爹看我很堅定,沒法,嘆一口氣,就托親戚去做媒。親戚說:“那女娃十七了,比你大兩歲,不行吧?!?/p>
爹回過頭,望著我,一臉幸災(zāi)樂禍。
我很堅決,不知從哪兒學(xué)來一句話:“女大三,抱金磚?!?/p>
爹很沮喪,搖搖頭,說:“這狗東西,讀書不行,娶媳婦的理由還一套一套的?!睕]法,就托親戚去了。
親戚去了,調(diào)動一片彈簧一樣的舌頭,親事居然成功了。
親戚說我家里富足。
親戚說我是獨子。
親戚說,你等的那個男孩出去后,再沒有了音信,現(xiàn)在的男娃,心野呢。
英子的父母笑著,答應(yīng)了。英子睫毛上掛著淚沒說話。
親事,就這樣成了。
大概是愛情的力量吧,定了親后,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直躥高兒,高興得我爹直點頭,說,娃要讀書好,還是要先定個媳婦,才有勁。
每次成績出來,我故意把成績單子拿回去,在英子面前顯擺,英子總是淺淺地一笑,辮子一甩,走了。
一次,趁她沒注意,我猛地用嘴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英子出其不意地一驚,臉飛紅得如荷花一樣,四下望望,白我一眼,忙忙地跑了。
第一次,我也紅了臉。
不久,我考上了大學(xué),再不久我畢了業(yè),畢業(yè)后,迫不及待地結(jié)了婚。
婚后的英子操持著家務(wù),把一家的生活歸置得水響磨轉(zhuǎn),左鄰右舍都交口稱贊。
我一個周回來一次,到家,英子眉眼細(xì)細(xì)地笑,端上茶,讓我充分品嘗到家的滋味。
可一個人時,英子眉眼上總是有著憂傷,尤其是山歌,再也不唱了。
一日,英子說,聽說那人回來了。英子說的那人,就是她早年的戀人。
我沒說話,喝著茶。
第二天,我領(lǐng)著兩個客人來了家,一男一女。男的,就是那人,女人是他的戀人。英子的眼睛暗淡了一下,然后擦擦手,收拾菜去了,不一會兒,一桌酒菜端上來,我們四個人圍著,吃著,喝著,談著過去的事,
從那個男子的嘴中,英子才知道,原來,男子出門打工,遇見一個富家女兒招贅,就做了上門女婿,生活蠻滋潤。
一場酒喝罷,兩人揚長而去。
英子望著,失了一會兒神,轉(zhuǎn)過頭來,亮汪汪的眼睛望我一笑,回過身去,忙著洗碗洗鍋去了,嘴里,輕輕地哼著歌。
那歌,是第一次見面時我聽到的,溫柔極了。
唱著,看我癡癡地聽著,一笑,很溫柔。
英子不知道,那人說的話,都是我教的。為這,我花費了八百元,請了一個英子不認(rèn)識的女人,和他配唱了一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