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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

2010-05-14 15:22:50貓郎君
小小說月刊·下半月 2010年4期
關(guān)鍵詞:西京長天大寶

貓郎君

月黑風高的晚8點,學校南墻外小樹林,有情況。

四條黑影正揮舞著鐵鍬挖坑,挖得乞乞嚓嚓。這個坑從5點多就開挖了,三個鐘頭,成績斐然,現(xiàn)在的大小足夠放進口棺材了。

可坑邊放著的,卻不是棺材。

細長,雖有幾分像棺材但確實不是棺材,比棺材要小得多,那只是口長條形的箱子,大約一米二三長,七八十公分寬,倒退十年東北農(nóng)村幾乎家家都有一對,用來裝衣裳。

這箱子外邊包了層灰不拉嘰的塑料布,用尼龍繩捆得像個粽子。奇怪的是靠近一頭的上方居然插了根白色的塑料管子,約有成人手臂粗細,穿透上蓋,直插箱內(nèi),直直豎起,活像躺著的人叼著根香煙。

孟西京率先跳上來,比量了一下這坑的長短深淺,一揮手,像導(dǎo)演似的喊了聲停。

另三個人丟掉手里的鐵鍬先后爬上來,孟西京示意他們抬箱子,下坑。

離孟西京最近的莫小康顯得有些猶豫,小聲問他:“老大,咱不會搞出人命吧?”

孟西京走到箱子前,趴到管子上聽一會兒,又“噗噗”地沖里面吹了幾口氣,胸有成竹地說:“放心,保證沒事。”

趙長天也把耳朵貼在管口聽了聽,嘿嘿一笑:“睡得跟豬似的,還打呼嚕呢。”

梁佩趕緊說:“我聽聽,我聽聽。”聽了一聽,就哈哈地笑起來。

孟西京看他們幾個情緒不錯,越發(fā)得意起來,吹了聲口哨,下了命令:

“下坑,添土!”

八條胳膊繃緊,箱子緩緩地沉入坑內(nèi),隨即被一鍬鍬的泥土覆蓋,它像一具真的棺材一樣被埋進地下,只剩下那根管子昂揚地挺立在浮土上,仿佛一只潛到海平面以下的潛水艇。

四個人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倒拖著鐵鍬嘻嘻哈哈地走遠了。

謀殺?

葬禮?

No,說來你可能不大信。

——這只是個玩笑!

全是孟西京的主意。

孟西京19歲,他的愛好很專一,他不愛泡MM,不愛K歌,不愛世界杯,惟一的愛好就喜歡整人玩。

整人,在香港電影里叫“整蠱”,周星馳拍過一部電影叫《整蠱專家》,就是這個整蠱,我們內(nèi)地也叫開玩笑,都是一個意思。

孟西京剛剛完成由中學生向大學生的轉(zhuǎn)變,本學期是他大學生涯的處女學期,正因為如此,才差點沒把他憋死。初來乍到,為了表現(xiàn)得低調(diào),他只好壓抑自己的愛好,只是在開學不久時小試身手,掛了兩塊小黑板。

教學樓一塊:晚上17:00停電,晚自習暫停。宿舍樓廁所一塊:廁所已壞,暫停使用。

同學們都很單純,毫不猶豫地就信以為真了。兩塊牌子、兩個暫停給同學們的學習和生活造成了惡劣的影響,結(jié)果孟西京惡有惡報,在寫檢查中度過了國慶節(jié)后的第一個星期。

經(jīng)過這次打擊,孟西京有所收斂,他潛伏著忍耐著,直到學期快結(jié)束之際,他終于憋不住了,他要在放假前搞個大節(jié)目,好好地過過干癮。

他想出了個不折不扣的大創(chuàng)意,相信除了他沒人能想得出來!

活埋劉壯!這個創(chuàng)意,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相當?shù)慕^!

這是孟西京從一部好萊塢二流電影里學到的橋段。埋了,再挖出來,毫發(fā)無損,但嚇他個半死,多有意思。

孟西京把實施日期定在本學期的最后一天,這個日期選得也很科學:剛考完試,大家都閑著沒事,搞完了,大家哈哈一樂,就放假回家,你說多好!

下一步就是找人,找?guī)褪?做準備。

孟西京早就盤算好了,寢室七個人,除去總導(dǎo)演的自己,再除去作主角的劉壯,剩下的五個人,都要邀請到他的活動中來,可不能冷落了個別同學。

他先找莫小康、梁佩、趙長天,開誠布公地把計劃說了,三個人都很吃驚,也很興奮,都產(chǎn)生了一試的想法。只是莫小康生性膽小,他推了推眼鏡,提了一些技術(shù)性的問題,比如:怎么埋?埋多深?埋多久?還有,怎么保證劉壯平安地返回地面?

他的顧慮很有道理,他們都滿了18歲,真把劉壯搞死了,都得陪著他一起上路。

孟西京給他們寬心,說:“我給他插根管子,保證沒事兒,再說就埋幾個鐘頭?!?/p>

看莫小康還有些不放心,孟西京猛地一拍瘦巴巴的胸脯,打了保票:“你們就放心吧,搞死了算我的!”

考完了試,這一天終于來到了,沒有下雨,晴空萬里,天氣好極了。

箱子、繩子、管子、板車,孟西京早就一一搞定,當日下午便將一應(yīng)道具運至小樹林。

然后,就是請劉壯吃飯了,就定在學校門口的天水冷面館,工薪消費,經(jīng)濟實惠。

劉壯高興地來赴鴻門宴了,有人請吃飯誰不高興?沒想到他酒量竟如此不濟,兩瓶啤酒就放倒了,一頭扎在菜盤子上,不知不覺間就用菜湯焗了個油。

孟西京一聲令下,動手。

一切順利,沒用三個小時,劉壯就躺在小樹林的地底下跟蚯蚓為伴了。

按孟西京的方案,到半夜12點時再把他刨出來。

返回寢室,不到9點鐘,孟西京在屋子里來來回回地走了兩趟,仍舊興奮,不過他也有點擔心,他最擔心的是劉壯酒醒了,會不會嚇得尿褲子,真要尿了褲子可就有點過了,傳出去,身敗名裂,保不齊那小子會翻臉的。可轉(zhuǎn)念又一想,也不至于,劉壯平時嘻嘻哈哈的,膽子大,脾氣也不錯,他的性格是經(jīng)得起開玩笑的,兩個人還對床,關(guān)系最鐵,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這也正是孟西京選擇埋他而非別人的根本原因。

孟西京躺在床上繼續(xù)思考計劃的下面步驟,突然抻長脖子問上鋪的莫小康:“大寶小寶呢?怎么還沒回來?”

莫小康撓撓腦袋,困惑地搖搖頭,看梁佩。

梁佩正手握兩塊黑乎乎的啞鈴鍛煉肱二頭肌,他呼哧呼哧地說:“不會是回家了吧?他們家把這對雙胞胎當寶似的,尤其是他奶奶那老太太,隔三差五就往這打電話叫他們回家吃飯。我離電話最近,最倒霉。”

趙長天也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孟西京一聽,覺得有點不妙,按他的打算,這件事全寢室7個人都得參與,尤其是大寶小寶,是作為觀眾出場的,到時候,要當著他們的面挖出箱子,放出劉壯,叫他們目瞪口呆,雙雙傻眼。孟西京就是這樣設(shè)計的,這樣才好玩兒,才有戲劇效果。可這兩個家伙早不回家,晚不回家,要是偏趕上今天回家,活動效果可就難免要打折了,那多掃興。

他暗自后悔,怎么忘了提前跟兩個人打聲招呼。

亡羊補牢,他趕緊給大寶打電話。

“大寶,干嘛呢?”

“上網(wǎng)呢?!?/p>

“在哪上網(wǎng)呢?”

“海贏?!?/p>

孟西京松了口氣,海贏網(wǎng)吧就在學校南門外邊,一墻之隔,虛驚一場。

“小寶呢?”

“也在啊,老大,你有事兒啊?”

“沒什么事,早點回寢室,一會兒領(lǐng)你們看個節(jié)目,保準你們沒見過?!泵衔骶┈F(xiàn)在還不打算透露風聲,他要把懸念保留到12點的現(xiàn)場直播。

那邊“哦”了一聲,掛了。

11點半了,大寶和二寶一個寶也沒回來,孟西京被欺騙了,十分生氣。

再打電話。

大寶懶洋洋地在電話里說,包夜了,今晚上有幫戰(zhàn),勝者的獎品是一柄天魔戰(zhàn)刀,他還說,今天就是他奶奶親自打電話來叫都不好使了。

說完就掛了。

幫戰(zhàn)、天魔戰(zhàn)刀,他說的是一款網(wǎng)絡(luò)游戲。

孟西京肺都要氣炸了。

“出爾反爾,一對小人,難怪托生到一家了,早知道就埋這兩個東西了,埋他們兩天兩夜,嚇死兩個兔崽子?!泵衔骶汉莺莸亓R了一通。無奈,只好臨時改變計劃,帶著在場的莫、梁、趙去挖劉壯。

解鈴還須系鈴人,也挺好,不他媽要什么觀眾了,孟西京安慰自己。

雖然就要放假了,但管寢室的大爺很敬業(yè),宿舍樓早熄了燈,大門也鎖了,不過這難不倒孟西京,他們有自己的綠色通道。

——窗戶。他們住一樓,107,得天獨厚。

窗戶上雖然安有鐵欄桿,但經(jīng)過他們的處理,早在一年前就不防盜了。

11點50分,他們翻墻而出,趕往小樹林。

天很黑,伸手不見五指。

忘了帶手電筒,只能磕磕絆絆地走過去,幾把鐵鍬拖在地上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躁音。

快到了。

遠遠的,一團漆黑里,孟西京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究竟是哪里不對勁,還說不上來。

又過了兩分鐘,走近了,他終于意識到究竟是哪里不對勁兒了。

管子沒了!!!

那根豎在浮土上的白色管子沒了!

那根連接劉壯嘴巴與氧氣的管子沒了!

那根作為維持劉壯生命惟一通道的管子沒了!

這也就意味著,劉壯的小命也沒了。

莫小康一語成讖,真把劉壯給玩死了。

孟西京腦袋里一聲炸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隨即他跳起來,操起鐵鍬,瘋了似的撲上去開始挖,嘴里還不住地嗚嗚叫著,聽不清念叨些什么。

其他三個人都沒動,只是傻傻地看著孟西京,看樣子是嚇呆了。

手忙腳亂地挖了一陣,孟西京突然停下了,他回過頭,竟然一臉白癡的表情。

“沒了,沒了?!彼Z無倫次。

三個人慢吞吞地圍上來。

的確沒了,孟西京指的是箱子,箱子沒了。

埋的時候,他們只是在箱子上薄薄地敷了層虛土,箱子上蓋距地表頂多也就是20公分厚,現(xiàn)在孟西京挖了足有半米深,連個箱子毛都沒有了。

又挖了幾鍬,還是。

箱子,連同生死不明的劉壯同學,一起不翼而飛了。

相對于挖出箱子,看到里邊橫陳著滿臉青紫、雙目暴突,胸口在臨死前被撓得血痕道道的劉壯尸體,什么都沒有倒是個稍微好一些的結(jié)果。

不過,所謂稍微好一些是相對的,絕對來講,仍然是嚴重的。

搞不好,劉壯已經(jīng)死翹翹了!

大腦暫停了,時間暫停了。

槍聲!砰!子彈穿過腦子,炸飛半邊臉,腦漿迸裂,眼珠子甩出幾米遠……孟西京仿佛看到自己已經(jīng)躺在刑場上,成了被正法的殺人犯。

他魂飛魄散。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孟西京軟軟地接起電話,忽然,他像被打了興奮劑,暗淡的雙眼一下子明亮起來。

他聽到大寶在電話里哈哈大笑,旁邊似乎小寶也在哈哈大笑,邊笑邊罵他是一種可愛的動物——豬。

孟西京腦子里電光一閃,恍然大悟,一陣愉悅感傳遍全身。這種大難不死,絕處逢生的感覺太美妙了,他又活了。

孟西京猜對了,正是大寶干的。

大寶在電話里說,箱子是被他跟小寶挖出來的,他說早在十天前就偷聽到孟西京的計劃,他決定將計就計,好好玩一玩孟西京,上陣親兄弟,這種好事他當然忘不了弟弟小寶了。

他們花20塊錢跟收破爛的租了輛板車,搞了兩把鐵鍬。

埋箱子時他們就埋伏在小樹林外邊。

孟西京他們前腳走,哥倆后腳就把劉壯的箱子挖出來,抬上板車轉(zhuǎn)移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孟西京心服口服。

“那劉壯現(xiàn)在在哪?你們把他放出來沒?”他在電話里問大寶。

大寶嘿嘿一樂,“放出來多沒勁,要玩就玩到底嘛,我們換了個地兒,又把他照原樣兒埋啦,咱繼續(xù)玩,你要能找著給挖出來,我們請大伙吃飯,否則你請,難度是有點大,不過我會提供線索的?!?/p>

孟西京哪還有興趣繼續(xù)玩,剛才差一點把苦膽嚇破了,他趕緊說:“算了算了,不玩了,算你倆狠,趕緊把劉壯弄出來吧?!?/p>

電話里大寶似乎有些掃興,怏怏地說:“你這人真沒勁,我們蹬那么長時間板車,還有挖坑,挖了兩個多鐘頭,胳膊都要掉了,白玩了呀?”

“別廢話,趕緊把劉壯弄出來?!?/p>

“我們倆沒勁兒了,要弄你自己過來弄吧?!?/p>

“遠不?”

“不是一般的遠。”

“那你倆先回來,領(lǐng)我們過去。”

“太遠了,我們走不動。”

“打車,我給你們報銷還不行嗎?”孟西京幾乎用喊了。

“等的就是這句話?!彪娫捓锎髮毜靡獾匦α?。

孟西京掛斷電話,長出了一口氣。莫小康他們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恨恨地說:再他媽也不陪你玩兒了,差點嚇尿褲子了。

可一直坐等到凌晨三點,兩寶也沒有出現(xiàn),孟西京一拍大腿:上當了。他估計大寶他們早就把劉壯放出來了,合伙耍他們玩呢,現(xiàn)在三個家伙沒準在寢室睡得正香呢,他又被擺了一道。

他想起范偉的那句臺詞:相信你我就是第二次上當!

回去的路上經(jīng)過海贏網(wǎng)吧,卷簾門沒拉下,里面燈火通明,正在非法營業(yè)中,他們臨時決定不回寢室了,一人找了臺機器,殺CS一直殺到天亮。

孟西京在電腦里搖身一變成了美國種的反恐精英,長槍短槍交替使用,殘忍地擊斃了200多個恐怖分子,殺得血光四濺,才不那么郁悶了。

回到寢室已經(jīng)是上午8點半了,這次走的是門。

出乎意料,寢室里沒人。孟西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夜沒睡,大腦都硬了,倒頭就睡,剛要入夢,手機響了。

陌生號碼,陌生男人,聲音冰冷:“你是孟西京嗎?”

“恩!”

“林大寶、林小寶都是你的同學吧?”

“你誰呀?”

“我是市交警隊的,找你了解點情況。今天凌晨1時30分左右,你的同學林大寶、林小寶乘坐一輛出租車在瀟湘南路與一輛迎面開來的卡車相撞,車上包括司機在內(nèi)的三人當場身亡,我們檢查林大寶的手機時,發(fā)現(xiàn)事故發(fā)生不久前,你們曾經(jīng)通過電話,我們想了解一下他們深夜外出的原因。”

放下電話,孟西京徹底傻眼了。

大寶和小寶都死了?就這么死了?

可劉壯還在地里埋著呢。

埋在哪,只有他倆知道,可他們卻齊刷刷地死掉了,把劉壯丟在地底下。

全世界有50幾億人,卻沒有一個知道劉壯被埋在哪兒,聽大寶電話里的口氣,他還故意找了個連鬼都找不到的犄角旮旯。

這回玩大了。

劉壯,他正躺在狹小的黑漆漆的箱子里,只能躺著,不能翻身,不能坐起,腿勉強伸直,前后左右都是板壁,像被擠壓在一個模子里。他喊破喉嚨,可沖破泥土的只是蚊子大小的聲音,他手腳亂蹬亂撓,除了把手指搞得鮮血淋漓毫無作用。

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箱子結(jié)實得很,捆著尼龍繩,還壓著沉甸甸的泥土,他必死無疑。必死無疑,卻不等于馬上死,那還有根管子,源源不斷地送來充足的氧氣保證他不能痛快地死掉,他將活生生的被一點點餓死,一點點渴死,一點點絕望死,漫長的死。

這種死法簡直太可怕了!

這是天下第一的死法!

孟西京真的害怕了,從來沒這么怕過。

一夜之間,三條人命!!!

兩條已然,是他間接造成的,一條必然,是他直接造成的。

他成了不折不扣的殺人犯。

屋子里陷入了死寂。

突然,孟西京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話了:

“你們聽著,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劉壯在哪,我們不知道,大寶二寶怎么死的,不知道,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

莫小康、梁佩、趙長天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被他的話嚇了一跳,一齊抬起頭,看著他,表情驚愕。

孟西京有自己的邏輯和理由。

最重要的一點:他不想腦袋被子彈打得像個掉在地上的西瓜。

這似乎是一種求生的本能,5分鐘前他本能地對那個交警撒了謊,說大寶只是告訴他晚上不回寢室住了,他是寢室長,這是規(guī)矩,別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孟西京說得很沒有底氣,但那個交警卻沒有表示懷疑,問了幾句就掛線了,這也在他意料之中,對于一起交通事故,警察沒必要太過認真。

但是刑警呢?人命案呢?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報警?不不不,他早把這兩個字抹掉了,那是自投羅網(wǎng)。即便全城的警察都出動搜尋劉壯,牽上所有的警犬,也是大海撈針,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時候,他也完蛋了。劉壯橫豎是死,沒必要拉著他一起陪葬。

所以,他決定讓所有人跟著他一起撒謊,訂立攻守同盟,徹底隱瞞這件事。

只要他們四個都不說,這個秘密能一直守到死。

他相信他們會同意的,現(xiàn)在他們在一條船上,船一沉,都完蛋,他們沒的選擇。

對不起了,哥們!他在心里默默地向劉壯懺悔。此時的劉壯一定早就醒了,躺在不見天日的地下,一邊拼命地哭喊,抓撓,踢打,一邊絕望地咒罵他。

他起碼還能活半個月,也許更長,他要在黑暗潮濕的地底下一動不能動地躺上幾百小時、幾萬分鐘,慢慢地耗盡自己,悄悄地死掉。

可孟西京管不了那么多了,現(xiàn)在,他只想管自己。

真快,假期已經(jīng)過去半個月。

孟西京躲在家里,心神不寧。書上說家是溫暖安靜的港灣,可孟西京的安全感是負數(shù)的。

這半個月,他過得像只驚弓的小麻雀。

他縮在自己那個十平米的小房間里哪也不去,從早到晚地開著燈,開著電視機,惶惶不可終日,十幾天過得仿佛像十幾年那么久。

只要一閉眼,就看到劉壯從黑暗里向他伸出兩只蒼白的手,十個手指甲全都脫落了,指尖上的肉像晶瑩的石榴般向外翻著,接著劉壯的臉也從黑暗中探出來,他臉上的肉凹進去,像個只繃了層薄皮的骷髏,耳朵里還有蚯蚓在爬進爬出,他的眼睛里除了紅彤彤的血絲,還滿滿登登的全是恐懼和絕望,那目光涼絲絲的,像蛇一樣彎彎曲曲地游向他。還有聲音,孟西京仿佛聽到劉壯不停地在他耳邊聲音嘶啞的哀求:

給我水,渴呀!

給我飯,餓呀!

放我出去,好冷好黑呀!

他耳邊不斷重復(fù)這幾句話,白天黑夜,無休無止。

第16天晚上,孟西京做了個夢,夢里,劉壯死了。

劉壯仍在箱子里,而孟西京似乎就在一旁,很近,那個位置按道理講應(yīng)該是泥土,但做夢是不講道理的,他確實就在那里。

劉壯盯著他,半晌,緩緩?fù)鲁隽俗詈笠豢跉?咽氣了,但那雙眼睛并沒有合,睜著,圓睜,死死地瞪著他,仿佛要剜進他的眼眶里,接著,一群螞蟻、蚯蚓、蚰蜒從各個角落涌出來,頃刻間爬滿了劉壯的全身,一扭一扭地鉆進他的身體,可那雙眼睛,仍然一眨不?!?/p>

眼睛,死者的眼睛,死氣沉沉的鉛灰色目光。

孟西京的父母也看出他的不正常,可無奈的是,孟西京聲稱自己非常正常,拒絕溝通。

第17天,莫小康居然來登門拜訪了。

門鈴響起是在下午四點鐘。

孟西京的父母都上班了,孟西京開的門,他一愣。

莫小康面色慘白地站在門外,眼鏡片臟得有些模糊了,這讓他的眼神也顯得模模糊糊的,身上那件蛋黃色的T恤衫看上去皺皺巴巴,好像很久沒洗了。看到孟西京,莫小康咧咧嘴,看起來像是個笑,但笑得很不成功,哭相,像主持人崔永元。

孟西京趕忙把莫小康讓進屋,他探頭探腦地向樓道里掃了兩眼,才放心地關(guān)上門。這段時間這已經(jīng)成了習慣,開門的時候總要往樓道里望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望什么,更不清楚到底想望見什么,不想望見什么,這成了一種潛意識支配下的動作,也許……是怕莫小康身后跟進來什么東西。

對莫小康的到來,孟西京很高興,也有些奇怪,雖然都在一個城市里,但莫小康從沒來過他家,這還是頭一次。

那么,他……是怎么找到的?

孟西京想起在學校時他們曾經(jīng)互留過家庭住址,他只能是通過家庭住址找來的。

費勁勞力,千辛萬苦地找來他家?

一定有事。

莫小康一聲不吭地窩在客廳的沙發(fā)里,沒有喝孟西京倒的水,孟西京坐在對面,看莫小康的表情,他已經(jīng)感覺到了些什么,心一點點地沉下去。

過了好半天,莫小康緩緩?fù)鲁鲆痪湓?“他來找我們了?!?/p>

孟西京的頭皮轟的炸了!

“誰?”他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

明知故問。

“劉壯?!?/p>

果然是他!!!

“你看到劉壯了?他還活著?”孟西京一把抓住莫小康的胳膊,指甲幾乎摳到肉里。

莫小康直直地看著孟西京,一字一頓地反問道:“誰說只有活著才能來找我們?”

短信。

一條新短信,就在莫小康的手機上。

孟西京接過來,手抖得厲害。

淡藍色的屏幕上十二個醒目黑字:

“燈已黑,魂歸地,你埋我,我埋你?!?/p>

13804267596,正是劉壯的號碼,千真萬確。

孟西京沖進臥室。

他找手機,找到了,但沒有電池。放假第一天,他就把電話關(guān)了,電池拆了,丟到一邊,他怕有人找他,他誰都怕,尤其是警察。

兩個臥室的抽屜都翻了,終于把電池翻出來。

還有點兒電,足夠開機了,等了一分鐘,一通亂響,雜七雜八的收到十幾條短信,廣告的,催費的,朋友的,果然,其中就有這條。

“燈已黑,魂歸地,你埋我,我埋你。”

整整12個字。發(fā)送時間是午夜12點。

這是個不太屬于人的時間,夜最濃的時候。傳說每到這時,陰間的大門就會開啟,厲鬼出籠,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聊齋志異》里是這么寫的,孟西京當初看這段時,還邊笑邊講地嚇唬后桌的女生。

現(xiàn)在他笑不出來了。會是真的嗎?

孟西京握著手機無話可說了。

“梁佩和趙長天我都打電話問了,他們也收著了。不單單是這條短信,還有這個?!蹦】蛋咽掷锏乃芰洗p輕放在茶幾上,這個塑料袋從進門起他就在手心里攥著,孟西京并沒太在意。

是一包黑色的粉末狀物體。

孟西京用手指拈了一點,一眼就看出是什么了,這東西誰看了都知道。

是泥土。

他有些不解。

莫小康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這堆土是今天早上在我床底下發(fā)現(xiàn)的,自己跑出來的,昨天晚上我拖的地,地板干干凈凈,可早上,它就出現(xiàn)了,濕乎乎的,就像剛從地里挖出來的。

地里?挖出來的?

孟西京傻了。

外邊幾聲悶雷,接著傳來沙沙的雨聲,那聲音,仿佛一陣陣輕飄飄的腳步聲雜沓地走過。屋子里驟然暗下來,莫小康的臉有些模糊不清。

孟西京起身走到床前,掀起垂到地板上的床單,深深地彎下腰,把頭探到床下。

一小堆泥土。

新鮮的,濕濕的,就像剛從地里挖出來的。

電話里趙長天的聲音哆哆嗦嗦,好像冷。

其實不是冷,七月流火,熱還熱不過來呢,誰會冷?是怕!

他告訴孟西京,梁佩失蹤了,說這些時,他幾乎帶了哭腔了。

他和梁佩都是巒州市的,高中時他們就是一個學校的,家住得也不遠,走得很近,處得很鐵,他說梁佩失蹤了,那就是失蹤了。

前天莫小康走了以后,孟西京就把手機開了,他怕警察,但更怕催命鬼,他趕緊給梁佩和趙長天打了電話,叮囑他們從今天起手機24小時開機,保持通訊暢通,有問題馬上通氣。

梁佩和趙長天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沒好氣地嘟囔道:明明是你不開機,反倒倒打一耙,真是豬八戒的干兒子。

可今天,才不到兩天,梁佩的電話就打不通了,打了三遍,全都不在服務(wù)區(qū),再打,還是。

這還了得?拿我的話當耳旁風?

孟西京又要發(fā)飆了。

他馬上打給趙長天,剛想說兩句不好聽的狠話出出氣,結(jié)果剛要張嘴,趙長天就告訴他梁佩失蹤了,他立刻蔫了。

“你怎么就確定他失蹤了?”孟西京小心翼翼地問。

“從昨天晚上直到現(xiàn)在,一天一夜沒影了,他家也在四處找,報警人家派出所不受理,說要超過72小時才算失蹤,他家里都炸了?!?/p>

“他失蹤前你們見最后一面是在什么時候?”

“就昨天下午,我們在東山公園里看釣魚,6點多吧,就各回各家了,結(jié)果他沒回家,不見了?!?/p>

“不會去上網(wǎng)包夜了吧,玩上癮了就不愛回家了。”孟西京特別希望是他說的這樣。

“理論上……也有這種可能,不過……”趙長天欲言又止。

“有話痛快說,別吞吞吐吐的?!泵衔骶娙讨3终Z言美。

“昨天……昨天發(fā)生了件怪事,我懷疑……跟梁佩的失蹤有關(guān)?!?/p>

“什么怪事?”

趙長天壓低了聲音:

“昨天下午我們在東山公園的湖邊看釣魚,這湖叫博愛湖,是我們市最大的一個人工湖,每天都有好多人在那釣魚,我們看一老頭起鉤,梁佩一直在邊上指手畫腳的瞎嚷嚷,特興奮,魚上來了,突然間他沒動靜了,我覺得挺奇怪,心想他怎么不嚷嚷了?一回頭,就看他眼神有點發(fā)直,朝著遠處的一座假山直勾勾地看?!?/p>

說到這,趙長天停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繼續(xù)說下去,但聲音有些變了。

“我問他看什么,他說他好像……好像看到劉壯了,就站在假山下,笑著沖他招手。我一看,哪有人啊,就說他是精神病,出幻覺了。說是這么說,我心里也有點毛毛的,也沒興致看什么釣魚了,我們倆就分開回家了。結(jié)果他就……不見了?!?/p>

嘎吱,嘎吱,孟西京脆弱的神經(jīng)又絞緊了兩扣。

他突然覺得劉壯就站在他身后呢,那張已經(jīng)開始腐爛的臉一動不動地緊貼在他腦后,離他的后腦勺僅有一厘米,黑窟窿似的嘴里張著,呵出絲絲涼氣,緩緩噴在他的后脖梗上。

孟西京不敢動了,他一點一點地轉(zhuǎn)過頭,汗水涌出,像蚯蚓般爬滿額頭。

身后只是一道白墻,沒有劉壯,什么都沒有。

是他神經(jīng)過敏了!

十一

假期的第20天,是八一建軍節(jié)。

孟西京把家里三道門都上了鎖,所有窗戶都緊閉,然后縮在床上看電視,他把音量開得像一架B-2轟炸機那樣震耳欲聾,樓上的住戶下來敲了兩遍門了,他都裝不在家。

聲音越大,越能壯膽,大多數(shù)人害怕的時候都這么干!

從昨天起,趙長天也不在服務(wù)區(qū)了,孟西京心里隱隱有不好的預(yù)感。

他猜測,也許已經(jīng)輪到趙長天了,先是梁佩,再是他,合情合理。

那下一個會輪到誰?莫小康還是他?他不敢想下去,但腦袋里的方向盤好像失控了,他越怕什么,就越不由自主地朝那想。

他會怎樣處置他們?罵他們一頓,踹兩腳?開玩笑,怎么可能,他想起那條午夜短信:“燈已黑,魂歸地,你埋我,我埋你!”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上面不是已經(jīng)寫得一清二楚了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還想什么想。

你埋我,我埋你,也就是活埋!

相比他們對他所做的,這種報復(fù)的方式看起來并不算過分。

也許,梁佩和趙長天已經(jīng)躺在地底下等死了,和當初的劉壯別無兩樣。

也許,下一個就是他。

這個他猜的不對,下一個并不是他。

下一個是莫小康!

中央3套正在重播前年國慶大閱兵的記錄片,我軍軍容整齊,步履一致,虎虎有生氣,看得孟西京豪情頓生,膽子都有些大起來。

這時,電話響了,來電顯示是莫小康的名字。

孟西京用腳趾頭點著遙控器把聲音關(guān)小,一手在屁股下面劃拉了幾下,摸出電話接起。

他聽到莫小康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嚎叫了一句話,只有一句,接著電話就掛斷了,傳出一陣滴滴的盲音。

孟西京呆若木雞,他的大腦仿佛遭受了重重一擊,耳朵里開始嗡嗡鳴響,像有一輛救護車在里邊鳴著笛狂奔。

孟西京一字不漏地全聽清楚了。

莫小康喊的是:他們來了,就在我家門外,我……跟他們拼了。

劉壯的鬼魂找上莫小康了?馬上把他也拖入地下,湮沒在泥土里?

“他們來了,就在我家門外,我……跟他們拼了?!笔沁@么說的。

他們?莫小康說的是“他們”。

他沒說“他”,他說的是“他們”。

劉壯只能是“他”,那他們是誰?

如果他們是人,難道是警察?

可要是警察的話,莫小康有那個膽子“跟他們拼了”嗎?

是鬼,那都是誰?

孟西京像面條一樣的軟塌塌了。

電視機里三軍方隊正步走過天安門,步伐整齊,英姿颯爽,漫天氣球彩帶,掌聲歡呼聲雷動。

屋子卻顯得更加死寂。鳥鳴山更幽,就是這種詭異的效果。

孟西京越來越覺得發(fā)毛了。

孟西京的父母6點鐘下班回家,匆匆做飯吃飯,匆匆收拾洗碗,匆匆換好衣服,7點半鐘就匆匆出門了。他們忙著去打麻將。

天一點一點地黑下去,今天的夜仿佛特別黑,濃得化不開。

孟西京仍舊守著電視機,他抱著一個枕頭,身邊放著把菜刀,挺鋒利,刀刃上還粘著一小片韭菜葉,他們晚上吃的韭菜炒雞蛋。

電視里正在重播新版的《神雕俠侶》,楊過跟小龍女正在蕩秋千,這個秋千蕩過來,又蕩過去,蕩得很有詩意很浪漫。

丁咚——門鈴響了!只響了一聲。

孟西京如同被蝎子蟄了一下,寂靜令他恐懼,突如其來的聲響更嚇了他一跳,他的神經(jīng)現(xiàn)在脆弱得像泡熟的方便面。

墻上的鐘指向9點半,按經(jīng)驗推斷,這個時間孟西京的父母應(yīng)該與牌友拉開陣仗激戰(zhàn)正酣,而不是鳴金收兵。

丁咚——又響了一聲。

五秒鐘的沉寂后,丁咚——,又一聲。

太奇怪了,門鈴就這樣每隔五秒響一聲。

這個門鈴好像壞了。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外面摁門鈴的那個人不太正常。

誰在樓道里?

孟西京不得不去開門,門鈴聲像錘子一樣砸他的神經(jīng),再砸就斷了。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他攥著菜刀,感到菜刀把粘乎乎的。

門鈴不響了。

把一只眼睛對準貓眼,向外看去。

一片漆黑,樓道里的聲控燈是熄的,什么都看不見。

“爸、媽,是你們嗎?”

沒人回答,死寂。

孟西京正要把眼睛從貓眼上移開。這時,樓道里的燈泡一瞬間亮了起來。

一下子孟西京全都看清了。

那是劉壯的臉!!!

劉壯正站在門外,把臉對著貓眼,正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層防盜門。

孟西京和他,幾乎就是臉對著臉。

劉壯的臉上粘著泥土,頭發(fā)上也滿是泥土,耳朵眼兒里塞著泥土,連牙縫里也全是泥土,他的嘴咧著,他居然在笑。

在他身后,是滿臉是血的大寶二寶,他們的目光也陰陰地瞪著他看,血從頭上一直流淌到衣領(lǐng)中。

他們?nèi)齻€人站成一個三角形,雙手下垂,一動不動,站得像三具尸體。

孟西京的菜刀掉在地毯上,接著,他人也倒下了。

十二

假期結(jié)束,開學了。

返校這天晚上熄燈前,輔導(dǎo)員小白老師特意到宿舍樓里逛了一圈,一二三樓住的都是他的學生,明天就開始正式上課了,他得履行職責,查人。

進了107,他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人不全。

手里的名單上是7個人,屋子里只有6個。

他問最近的林大寶:你們屋誰還沒回來?

林大寶馬上站起來回答:孟西京,他沒返校。

小白老師“哦”了一聲,他想起來了,那個假期里突發(fā)心臟病死亡的學生就叫孟西京,原來就是這個寢室的,今天上午系里張書記特意叮囑他,說這個事最好先別跟學生們講。

他轉(zhuǎn)身出門,有點手忙腳亂地去敲下一間寢室的門,他怕這幾個學生追問起來,不好回答。

107的門關(guān)了,十分鐘后,燈熄了。

漆黑一片。

黑暗里,劉壯突然說話了:“記住了,孟西京的事我們可什么都不知道,這事咱們?nèi)巳硕加蟹?一旦說出去什么后果你們心里都清楚?!?/p>

他的話和放假前孟西京說的幾乎一模一樣。

“誰知道這小子有心臟病呀!”是梁佩的聲音。

趙長天坐起來,說:“都怪劉壯,當初按原計劃來多好,就演到讓我表哥打電話裝交警騙他說大寶小寶撞死了,然后你們一起從床底下鉆出來,到那結(jié)束就行了嘛,干嘛還追到他家里,還裝神弄鬼地嚇他,好人也能給嚇出心臟病來。”

莫小康說:“那天他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他居然說出不讓報警不管劉壯了這樣的話來,一點都不夠意思,所以大伙才想好好教訓下他嘛,你當時可都同意了,現(xiàn)在說這些多沒勁?!?/p>

劉壯說:“做都做了,你埋怨也沒用。是,主意是我出的,人是我跟大寶小寶嚇死的,但你們誰也脫不了干系,小莫在孟西京床下放的泥土,打電話嚇他,你也在電話里嚇唬他了,梁佩也是,都有份,誰也別想把自己擇出去?!?/p>

趙長天不做聲了。

每個人都不做聲了。

慢慢的,他們先后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那是睡覺的聲音。

可黑暗中,誰都沒有注意,此時孟西京的床上并不是空的,而是正直挺挺地躺著一個人。

孟西京。

他一動不動地仰躺在床上,目光呆滯,面無表情。

滴——

午夜12點,誰的手機發(fā)出了整點的報時音。

與此同時,孟西京坐了起來,輕飄飄地下床,最先走向熟睡中的劉壯。

他沒有腳,他的褲管是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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