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 毛
早上7點,北京房山區(qū)某派出所來了個人。值班民警瞧了一眼,來人蓬頭垢面,裹著一件破舊的軍大衣,褲腳磨破了,走路還磕磕碰碰的,估計是個流浪漢。
那人遞上來一樣?xùn)|西,居然是錢包,有點結(jié)巴地說:“我……撿到的?!?/p>
接過那個鼓鼓的錢包,輪到警察結(jié)巴了:“你是來送還錢包的?”從警十多年,他從沒見過流浪漢來做這檔事的。
打開一數(shù),有五千多元,還有七八張信用卡。
民警又問:“你走路好像不方便?”
他說:“左腿壞了。不熟悉路,在黃村科技大廈撿到的錢包,走了40里路,才找到你們派出所?!?/p>
經(jīng)過細問,這人名叫呂侃,36歲,遼寧沈陽人。來北京八年了,一直居無定所,以撿垃圾為生。一個瓶子大約能賣一毛錢,天氣熱能撿一百來個瓶子,天涼了他時常顆粒無收,三餐無繼。他最大的理想不過是:平均每天都能撿到100個瓶子,賣得10元,然后盡早攢一張回沈陽的車票錢。
民警問:“這錢包不還,買張車票綽綽有余,你不后悔?”
呂侃老實答:“又不是自己的錢,有啥后悔的。”
失主很快找到了,對呂侃十分感謝,當(dāng)場拿出500元現(xiàn)金塞到他手里。得知呂侃的身世,他又買了一張回沈陽的車票,連同一套干凈衣服,還送呂侃到火車站,目送他進站才離開。
“流浪漢拾金不昧”的故事被媒體報道,失主送呂侃回家的感人一幕,也被電視臺的攝像機拍了下來。
這真是完美結(jié)局。誰知,這只是故事的開頭。
不過幾天,就有一位老人,來到北京電視臺,說,呂侃正是他失蹤八年的兒子。而且,兒子至今沒有回家,找遍了親戚朋友家,都不見人影。
“我在電視上看到兒子那個樣子,尤其那個蹣跚的背影……真是難受。”
在父親印象中,呂侃曾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孩子。8年前,28歲的呂侃所在的企業(yè)裁員,他面臨下崗,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在朋友的慫恿下誤入了傳銷組織,被人控制,從此失去音信。
呂老伯最后一次接到兒子的電話,對方的聲音十分驚恐:“爸爸,你快來接我!多找點兒人,要不然打不過!還有,你們趕快搬家……”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掐斷了。
老人曾南下廣州,后來報了案,又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千方百計尋找……呂侃卻仿佛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不知道跌落在了哪里。
走的時候,呂侃的兒子才一歲半,牙牙學(xué)語,現(xiàn)在已經(jīng)10歲,上小學(xué)四年級,總是念叨:“別人都有爸爸,我的爸爸去哪里了呢?”
在電視臺的幫助下,呂老伯看到了車站當(dāng)天的攝像:呂侃進了站,卻馬上轉(zhuǎn)身,又出站離開。為何有家不回?那垂著頭的蹣跚背影,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心事?
呂老伯獨自去了北京西站的地下停車場,徒然奔走,茫然四顧,哪怕是在長凳上埋頭休息的人,也著急地端詳一陣……無果。老人蹲下身,把頭埋進膝蓋,老淚縱橫。
記者安慰他,他哽咽道:“我還能活個20年?只要活一天,我就不會停止尋找兒子?!?/p>
原來呂侃還在北京流浪,撿垃圾,在當(dāng)?shù)孛襟w的幫助下,父子終于重逢。呂老伯一把抱住兒子:“這八年你去哪里了呀?你老爸想你都快發(fā)瘋了!”呂侃眼眶也慢慢紅了。
8年前,呂侃被傳銷組織控制,雙腳都被割傷,身上的卡也被搶走,卡里7300元,是他全部的積蓄。倉皇逃出后,他帶著受傷的雙腿,一點點往北走,離群索居,沉默寡言,漸漸放棄與人溝通。
為什么走了八年都沒有回家?
呂侃說話很吃力,理由也不少:冬天越往北走越冷,于是他呆在南方過冬。他沒有錢買車票。他怕自己殃及家人,傳銷組織會根據(jù)他填下的家庭地址施與威脅。他不知道家人是否搬家……
他低著頭說:“我很想回家,但我走不動。我很累?!?/p>
事隔八年,仍能看到他內(nèi)心深處的負疚,自責(zé),羞愧,和他無法面對現(xiàn)實的怯懦……雖然他不承認,但這才是他不愿回家的真正理由。
每一個孩子都是善良、天真、敢做敢當(dāng),也能在沙灘上重建城堡的。在成長的過程中,這個男人卻只剩下“善良”,和潦倒的“累”。不管遭受再大的重創(chuàng),如果我們依然相信世界的溫暖,相信親人的摯愛,相信自己的力量,人生何愁不是另一幅畫卷。
選自《做人與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