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啟放

溫小妮是省城都市報《人間萬象》欄目的編輯。這天,她去上班時走得匆忙,竟把一篇擬排頭條的稿子遺忘在家中,因上午急需送主編審定后見報,只得中途又急忙趕回家來。

她氣喘吁吁上到六樓打開門,走進(jìn)書房正要取那份稿子,突然發(fā)覺情況不妙:只見書櫥門和抽屜都被打開了,書籍等物品扔得滿地都是。再看臥室,床上的被褥、壁櫥內(nèi)的衣服也翻得亂七八糟。見此情景,溫小妮心中一驚,第一反應(yīng)是家中失竊了。她忐忑不安趕緊去尋找自己藏匿的貴重物品和現(xiàn)金,老天保佑,總算安然無恙。她忿然長嘆一聲,正要掇拾零亂不堪的物件,不經(jīng)意間往陽臺上瞟了一眼,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驚恐得毛骨悚然。我的媽,陽臺矮墻邊沿上竟抓著一雙手!她躡手躡腳從廚房提了把菜刀,壯著膽子一步步走過去,看清了,這是一雙黑乎乎、瘦骨嶙峋的手。再往陽臺外一看,天啊,貼著外墻竟懸掛著一個人,像一塊晾曬的臘肉一樣在半空中晃蕩。溫小妮很快意識到這人就是入室盜竊的賊!這人眼睛中流露出絕望的神色,一雙手在瑟瑟發(fā)抖。不用說,這人是在翻尋錢財時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人進(jìn)屋來,一時嚇慌了,見無處藏身,就想從陽臺逃走。一望下面是這么高的空間,又不敢跳下,于是慌不擇路翻過陽臺手抓邊沿想躲藏一下,沒想到還是被住房主人發(fā)現(xiàn)了。

這時,這人用驚恐萬狀的眼睛仰望著溫小妮,乞求道:“行行好,放過俺吧!”溫小妮杏眼圓睜,柳眉倒豎,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說道:“你這個盜賊,你罪該萬死!”說著,掏出手機(jī)要打110報警。這人見溫小妮要打電話喊人捉拿自己,嚇得滿頭冒汗,臉色煞白,苦苦哀求:“別!別!俺沒偷你啥東西,今后再也不干壞事了。求你放俺一馬,拉一把吧,俺快不行了!”聽這么說著,望著眼前這人可憐兮兮的模樣,溫小妮心里翻騰開了:這人想必是無力氣爬上來了,推還是拉呢?推一下,這人瞬間就會從六樓墜下,必死無疑;拉一把,這人就會絕處逢生。溫小妮既不狠心推,又不情愿拉,猶豫片刻,最終打定主意任其自然,讓這人自己去聽天由命吧。見溫小妮要返身離開,這人慌忙打著哭腔苦求了:“可憐可憐俺吧!俺要是死了,家中八十多歲的老娘咋辦啊!”這會兒,倒是這句有孝心的話使溫小妮渾身一顫,終于動了惻隱之心。她強(qiáng)壓住滿腔怒火,靠近陽臺伸出雙手,用盡全身力氣生拉硬拽。這人也手抓腳蹬的,好不容易總算翻過了陽臺,狼狽不堪地站著。這人身材不高,黑黑瘦瘦的,像是個農(nóng)民。他一臉的死灰,訥訥說道:“謝謝你救了俺,俺對不住你!”“今天我放過了你,你今后可不要再做這偷盜的事了。這是犯罪行為!”“俺記住了!”這人說完,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打開大門倉皇跑下樓去。

晚上回家后,溫小妮同丈夫許力平說起這件事,許力平先是一驚,然后埋怨道:“你這個人,面對偷竊自家財物的罪犯,你倒好,反而去拯救他。叫我說你什么好!”溫小妮嘆了口氣,解釋道:“你沒看見那危險場面,我假如不拉一把,那人肯定會失手摔下。我是可憐他!”“可憐做賊的惡人?”許力平搖搖頭,喟嘆道:“你就像寓言《農(nóng)夫與蛇》中的農(nóng)夫,但愿你的好心不會換來惡報!”

過了十多天,溫小妮下班后打開住房樓下自家的信箱時,奇怪地收到了一封信封上沒寫一個字,更沒貼郵票的信,顯然是有人未經(jīng)郵局投進(jìn)來的。她好奇地拆開信封,里面有一封信,上面寫著:

好心的女房主:

你好!

我是那天上午進(jìn)到你家想偷東西的人。我老家在山東荷澤,本來想到城里打工掙錢,想不到如今廠子里都不招工人。我到處去找活干,兩個月了,就是找不到。眼看從家里帶來的錢快用完了,我兩天都沒吃一頓飽飯,溜達(dá)到你住房旁邊,見四處無人就起了壞心。那天眼看我就要摔死,是你救了我。我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我不會忘記你這個好心人。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天湖苑公園找到了一份清潔工的工作。我會好好干活,再也不去干壞事了。

祝好人一生平安!

信結(jié)尾沒有署名?？赐赀@封樸實、坦誠的匿名信,溫小妮感慨萬分,沒想到那天拉賊一把,竟挽救了一名偶爾失足的農(nóng)民工。她慶幸自己當(dāng)時的舉動做對了,如果推一下,那后果就很悲慘了。

臨近春節(jié)前的一天,下班后,溫小妮開著新買的小車回家去。下班時主要路段車流如織,堵車很嚴(yán)重。溫小妮因要按時去幼兒園接女兒,于是繞道往行車較少的公園路走。正經(jīng)過天湖苑公園門口時,行人多了起來,溫小妮減慢了車速。這時,迎面一人騎著輛破自行車慢騰騰過來,就在小車快要抵近時,這人突然車身一歪,連人帶車竟癱倒在小車前,跟著擤擤鼻子,讓鼻血噴流下來。見此情景,溫小妮心中一驚,趕緊踩剎車。車停住后,她驚嚇出了一身冷汗,忐忑不安地急忙下車,望著躺在車輪前的人,語無倫次:“這、這……沒、沒事吧?”那人不吭聲,只是雙手抱著腦袋,緊鎖眉頭,兩眼翻白,一副痛苦萬分的模樣,滿臉是血。一時間,溫小妮嚇懵了,這可是她開車以來第一次遇到的交通事故。她腦袋中一片空白,渾身顫抖,愣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小車旁圍過來三個人,像是這人的親友的樣子。他們不關(guān)心倒在地上的人,而是兇神惡煞地對著溫小妮大叫大嚷:“哎呀,你開車壓傷了人,你要承擔(dān)所有費用!”“這要做CT檢查,要住院,要補(bǔ)充營養(yǎng)。先要她墊出1萬塊錢來!”“對,不能放過這交通肇事者!”溫小妮瞠目結(jié)舌,慌忙辯解:“我、我開車沒、沒撞著他,是他自己倒在車前的!”“出了事還想推諉責(zé)任?休想!”一個臉上有疤的人說著,打開車門要搜尋錢包。圍觀的行人有的議論著什么;有的搖頭嘆氣;有的看一眼就匆匆離去,就是沒人出面為溫小妮主持公道,附近又沒有交警,此時的溫小妮真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急得她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哀求道:“算了,我出500塊錢作營養(yǎng)費好了,不要糾纏我吧!”疤臉并不滿足,惡狠狠地說:“開車撞傷了人,流了一地的血,出500塊錢就想走人,沒這么容易。不出1萬塊錢,先把車子開走!”一個光頭坐進(jìn)小車,竟動手要發(fā)動車子。面對這伙蓄意敲詐勒索的惡棍,溫小妮嚇得只差下跪求饒了。

在此緊急關(guān)頭,從公園里沖出一人來,他雙手叉腰站在小車前。溫小妮定睛一看,心中一陣驚喜。這人竟是半年前入室偷她東西的山東來的農(nóng)民工!山東人也看清了一副窘態(tài)的溫小妮。他向溫小妮問清了事情的緣由后,忿忿不平指著這伙人說:“人家開車并沒有撞到人,是他故意倒在車前的,存心蠻不講理敲詐人家的錢,這太不應(yīng)該了!”疤臉見一個身穿清掃工作服的農(nóng)民工敢過來說話,立即指著山東人氣勢洶洶直嚷叫:“你這掃地的是吃飽了飯撐的?這關(guān)你什么事!她是你什么人?”山東人愣了一下,然后毫不含糊地說:“她是俺姐。俺不能看著你們欺負(fù)她!”“她是你姐?呸!就是你姐今天也不能走,不拿出營養(yǎng)費來休想離開!”“這簡直是青天白日在搶劫!”山東人怒吼?！澳愫f什么!老子是搶劫?我看你是欠揍了!”這伙人圍攏來推推搡搡,要動手打山東人。“別、別打人!我出1000塊錢好了?！睖匦∧輷?dān)心山東人吃虧,只想破財消災(zāi),可山東人并不示弱,對溫小妮說:“你一分錢也不要拿給這伙混蛋!”說完,向著公園內(nèi)大喊:“伙計們,快來救人啊!”很快,公園門口一伙清掃工拿著掃帚、竹竿、長柄剪之類的器具,吆喝著沖過來。見此陣勢,以疤臉為首的這伙人嚇得如喪家之犬倉皇逃竄。那躺在地上裝死的人也一骨碌爬起來,騎上自行車一溜煙就不見了。山東人見狀,不禁笑起來:“兔崽子,想欺負(fù)俺農(nóng)民工,沒門!”溫小妮激動地對山東人說:“謝謝你!謝謝你幫了我一把!”山東人憨厚地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舉起雙手:“俺更要謝謝你!是你那回拉俺一把,救了俺一命!”

第二年春節(jié)過后的一個星期天,溫小妮正在書房輔導(dǎo)女兒看圖識字,許力平在客廳看電視,突然門鈴響了,許力平起身打開門一看,是位陌生人,黑黑瘦瘦的,穿著不合潮流的服裝,一看就是農(nóng)村里的人。來人一手提只蛇皮袋,一手拎只裝滿雞蛋的竹籃。許力平問:“你找誰?”來人不認(rèn)識許力平,挺尷尬地說:“俺想……找這兒的女房主?！痹S力平有些納悶,問:“你找她有什么事?”溫小妮見有人找,口里問道:“誰呀?”走近門口一看,咳,這不是半年前她救過的而他又幫過自己的山東人嗎?她熱情地說:“你找我?快進(jìn)來吧!”來人把一籃子雞蛋和那蛇皮袋小心地放在門口,不好意思地笑笑:“俺過春節(jié)回了趟老家,俺娘聽說您救過俺,就交待帶只俺荷澤的斗雞和家里養(yǎng)的蘆花雞下的雞蛋給您補(bǔ)補(bǔ)身子。娘叮囑俺說,在新的一年,祝你們一家子順順利利,平平安安!”說完,還不等溫小妮說什么,深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就邁著輕快的步子下了樓。

溫小妮望著這人的背影,感嘆道:“咳,這山東農(nóng)民工太重情義了!”許力平也很是感動:“春節(jié)過后正是農(nóng)民工外出打工的高峰期,帶這么多雞蛋,一路上真是虧了他!”說完,從蛇皮袋里拎出一只斗雞,夫妻倆從沒吃過斗雞,只是看電視介紹知道斗雞味道很鮮,特滋補(bǔ)身體,一只價值好幾百塊錢呢!再看雞蛋,似乎比普通的土雞蛋要大些,敲開一只蛋一看,嗬,竟是雙黃蛋,只見蛋黃黃澄澄的,是正宗的土雞蛋。面對一只只圓滾滾的雙黃蛋,夫妻倆心中熱乎乎的。許力平說:“在我們贛南老家,雙黃蛋預(yù)示著喜慶和吉利呢!”溫小妮一數(shù)雞蛋,六十六只。她喃喃自語,若有所思:“啊,六十六,對了,我們中國人講究六六順呢!真難為了娘兒倆的一片心意!”許力平點點頭,感嘆道:“看來,好心終究還是有好報的!” ■

(責(zé)編: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