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禪
所有愛情的開始都不是無緣無故的。事后沈慶曾經(jīng)想過,為什么他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經(jīng)過圖書館門口,正好撞上從里面飛奔出來的黃小菊,并且看到她一臉淚水?
那天,他正好抱著一個籃球想去打球。夕陽落在他身上,使這個理工科的男生看起來更加帥氣。黃小菊撞到他的時候,他只看到一個粉紅色的影子撲到了他身上。
有時候,春心萌動就是一剎那。大學(xué)三年,沈慶像一棵不發(fā)芽的小樹一樣發(fā)著呆,但這一撞,他開竅了,那一刻,他終于相信:是有一見鐘情這回事的。
他小心翼翼地問,沒事吧?
她有些結(jié)巴地解釋,剛看了一本小說,里面的愛情把她感動哭了。
有時,邂逅就是這樣美妙。第二天,沈慶出現(xiàn)在黃小菊宿舍門前,抱著幾粒鮮艷的氣球,兩個人結(jié)結(jié)巴巴地談著天氣。沈慶這才知道,有時候口吃和結(jié)巴完全是因為愛情。
沈慶請黃小菊吃冰淇淋。正是早春時節(jié),黃小菊吃了5個,冷得嘴都紫了,說話更結(jié)巴了??粗@個穿著藍(lán)色小碎花裙子的女孩,沈慶心生愛意,就想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看一眼,哪怕什么話也不說。
黃小菊長得一點也不出眾,有點齙牙,戴著眼鏡,頭發(fā)稀拉,臉上還有雀斑,可沈慶就是喜歡她。盡管他是計算機系的頭號白馬王子,用室友老六的話說,這叫一棵小樹插到牛糞上了。沈慶也不客氣,他就是離不了牛糞,他還要茁壯地成長。
兩個人開始同進同出,過戀人應(yīng)有的生活———去食堂,看夜場電影,去吃麻辣燙。校園里,他牽著她的手,天藍(lán)藍(lán)的,燦爛的太陽仿佛是為愛情而照耀。兩個人經(jīng)常坐在花園的秋千架上,蕩來蕩去。黃小菊不用動,沈慶帶著她飛,黃小菊的聲音很尖銳地劃過天空,她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飛揚,一切都是這樣的美。
有時候,他們安靜地坐在秋千上背英語單詞。沈慶想出國,他的一個同學(xué)在荷蘭,打工一周可以掙1000歐元,那就是10000多元人民幣啊。他不是不心動,但那個同學(xué)是女的,他明白女同學(xué)的意思。女同學(xué)比黃小菊好看,但很勢利。
黃小菊說,如果你將來和我分手了,我一定會哭死的。
他從后面抱住她說,不會的,我舍不得讓你哭死。
沈慶帶著黃小菊回小城,一是讓父母和黃小菊見面,二是參加高中同學(xué)聚會。
沈母見了黃小菊并不熱情,這讓黃小菊有些尷尬。沈慶把母親拉到一邊,母親的眼睛里全是疑惑,黃小菊哪里配得上你,身高才1.57米,長得又一般,對了,你不去荷蘭了?
原來,母親也是勢利的。
同學(xué)聚會上,他聽到幾個男生背后嘲笑他:沈慶帶回來的女友真是丑,以前那么多女孩追求他,他怎么會選擇這樣一個女生,想不透。還有幾個女生捂著嘴笑,小聲議論黃小菊的發(fā)型好難看。
沈慶心里很難過,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不在乎的。后來他拉著黃小菊跳舞,居然覺得她真是矮,好像是森林里的小矮人。再后來,別人不跳了,只剩下他和她繼續(xù)跳著。她說不跳了,而他別扭地堅持要跳,這樣的堅持有了幾分固執(zhí)和霸道。隨后,他聽到笑聲,好像同學(xué)們都在嘲笑他和她。末了,她甩開他,跑了。他沒有去追,他知道,他和她之間,完了。
那一瞬間的感覺,如此恥辱,讓他銘記一輩子。
回到學(xué)校,他們都沒有再找對方,他常常一個人去秋千架上坐著。遠(yuǎn)在荷蘭的葉黛給他發(fā)了信,說是可以為他提供擔(dān)保。他給她回了信,他說,我去。
走的時候,他去找黃小菊,請她吃冰淇淋。她吃冰淇淋的樣子依然那樣認(rèn)真。
那天他們坐在秋千架上直到半夜,他們之間一直有著10公分的距離。最后,她忽然嚶嚶地哭了,小聲央求,最后抱我一次行嗎?
他抱了她,卻感覺有一種寶貴的東西失去了,從青春的指縫間流失。
他記得那夜的月亮,半個月亮,慢慢落下去,落下去。
到荷蘭不久,沈慶和葉黛結(jié)了婚,但他過得并不幸福。
很多個夜晚,他夢到大學(xué)校園里的秋千架,屬于他和黃小菊的秋千架。后來,他干脆在自家院子里親手做了一個秋千架。
在秋千架上,他刻了一個名字,如果不留心是看不出來的。刻的時候,他的手有些顫抖,他一直以為自己忘記了她,原來她還在他的心里———那個長得不好看的女子,依戀他的女子,看小說會淚流滿面的女子。
他決定回國去看看她。
秋千架還在,老了,朽了。他撫摸著它,忽然哽咽住了。秋千架上,黃小菊刻下了一串名字,全是他的!
他打聽過她的消息,她也出國了,去了新西蘭,嫁人了。
他想,會不會,她也在青春悵然的夢里想起過他?應(yīng)該會吧,青春里愛過的人和事,肯定是一輩子的刺青,怎么能輕易忘記呢。
班長打來電話時,他正要離開校園。班長說,你看這個春天多奢侈呀,老同學(xué)們?nèi)貋砹?我做東,大家一起敘敘舊,愿意抱頭痛哭就抱頭痛哭,別不好意思。他在電話里哈哈笑著,掩飾著心里的空虛。
黃小菊居然也回來了,真是巧啊。那天他去晚了,一進門就看到一身白衣的她,但又好像不是她。她高了些,瘦了些,黑了些,但分外有氣質(zhì)。她的齙牙沒有了,也不戴眼鏡了。
沈慶沒有想到,他緊張了。
倒是她,落落大方地走過來,握住他的手,問他孩子多大了,在荷蘭過得好不好?他想說一聲好,結(jié)果嘴一張,居然沒有出聲。
想起《紅玫瑰與白玫瑰》,曾經(jīng)的戀人相遇,哭了的反倒是男子。現(xiàn)在,他故意喝醉了酒,趴在桌子上放聲大哭。黃小菊拍著他的肩說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了。他沒有告訴她自己去看校園里的秋千架,而是拉著她跳了一支舞。那支舞曲的名字真好———《只要你過得比我好》。
他看著她的眼睛,她微笑著說,這句話,一直是我想對你說的。他閉上眼睛,感覺有什么東西從眼里落下來,沉沉地砸在自己的腳面上。
(書函摘自《女士》
2010年第3期圖/侯緯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