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銳

社會是個大舞臺，每個人的工作崗位只是一個小舞臺，可要唱好這出小戲，也不是光靠小聰明就行的……

有道是“長江后浪推前浪”，這話沒錯，但要想“后浪推前浪”，先得“前浪拉后浪”，這事得從小張說起。小張是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很幸運地通過了公務員考試進入海關工作，分配到遠郊的口岸車檢場。這天是大年三十晚上，天下起了毛毛細雨，這個時段已沒多少貨柜車通關了，再堅持一會兒，他就可以下班了。

和小張一起值班的是組長老王，他快要退休了，此刻正趴在桌上寫著什么，小張知道，老王在寫工作筆記，幾十年了，他都這個樣。

小張問：“老王，快到點啦，要不咱關門打烊了?”老王頭也不抬地回答：“不行，還差一刻鐘呢，說不準還有企業(yè)趕著出貨，咱得按時上下班啊!”小張覺得好笑，可是還沒來得及嘲諷老王，監(jiān)視屏上顯示有一輛貨柜車正在進場。

小張只好按作業(yè)流程查系統(tǒng)、錄入車號，經(jīng)檢查，發(fā)現(xiàn)這不是一輛必查的車輛，于是便高興起來：“不必查了，趕緊放吧?！辈涣侠贤跎袂閲烂C地盯著監(jiān)視屏，斬釘截鐵地說：“得查，現(xiàn)在是敏感時間，單單來這么一輛車，太奇怪了，說不準有貓膩。你先去查驗臺，我核對資料?！崩贤跏墙M長，只得聽他的，小張拿著指令單，很不情愿地通知隔壁的兩名武警戰(zhàn)士，一起上查驗臺。

外邊很冷，掛著境外牌的貨柜車已?？吭诓轵炁_旁，一個大胡子司機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方便面，賠著笑臉湊過來。這是一趟跑單邊的車，趕著到香港接貨，看樣子，司機連飯都沒來得及吃。大胡子一邊狼吞虎咽地吃面，一邊反復強調：“吉柜，吉柜?！彼^“吉柜”，就是空貨柜箱的意思，在南方方言中，“空”與“兇”同音，所以一般忌諱說“空柜”，而說成“吉柜”。大胡子反復強調“吉柜”，意思是暗示不必開箱檢查。

小張一聽是“空柜”，便想順水推舟，他本來就不想折騰，不料就在這時，突然，從值勤室傳來一陣爭執(zhí)聲，小張和大胡子趕緊跑過去，一看，原來是大胡子的副駕駛和老王鬧僵了，那個副駕駛很年輕，愣頭愣腦的，認為空車沒有必要核對資料，于是便和老王吵了起來。大胡子見此情景，放下端在手里的方便面，一把扯開年輕氣盛的副駕駛，搶過老王手里的單證資料，賠著笑臉，說：“我來確認，我來確認?！笨礃幼樱贤踹€有點激動，他推著大胡子往外走，狠狠把門帶上：“沒規(guī)矩，趕緊開箱!”

小張在一旁看著，有點幸災樂禍呢，他打心里笑這老王真迂，大年三十還瞎折騰，自己落個難受了吧?好在開箱檢查很順利，貨柜里除了幾個壓扁的紙箱，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下班后，小張收拾好行李匆匆趕車回家，過年的喜慶就不多說了，過了兩天，也就是大年初三那天上午，小張剛起來就看到雜物間里擱著個禮品袋，好家伙，好幾條高檔煙呢!

小張的老媽說，一大早來了個陌生人，說是小張的熟人，聽說小張還沒睡醒，放下禮品袋就走了，說是等一會兒再聯(lián)系。聽老媽這么一說，小張很納悶，自己沒跟人約好啊，到底是誰呀?他再三琢磨也沒理出個頭緒來，看來只好等電話了。

到了下午，果然有個陌生來電，一接聽，沒想到竟然是大胡子的聲音，大胡子說他正好路過，與朋友聊起來，知道小張住在這里，就過來拜個年送點禮，想約小張出來泡泡腳、聊聊天。

掛了電話，小張越發(fā)覺得蹊蹺，這家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他滿腹狐疑地來到約定的金盆洗腳城，果然看到大胡子在那里等候著。泡完腳后，大胡子又請小張喝茶，席間稱兄道弟，親熱得不得了，末了，大胡子忽然問：“聽說那個車檢場的設備很先進，不知道小哥能不能帶我到你們辦公的地方參觀參觀?”小張一下子警覺起來：“那可是最核心的地方，外人不能隨便進去?！睕]想到大胡子不死心，死乞白賴地央求了幾次，小張把茶盅重重一放，冷笑道：“別拐彎抹角了，直說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到了這個時候，大胡子沒辦法再遮遮掩掩了，他猶豫了好一會兒，終于道出了原委。原來，那天有人花錢托他們想法子帶個古董碗出境，他和徒弟從來沒做過這種事，合計來合計去，怕“夾藏”的招太老，便想出個怪招：演一場雙簧，把查驗人員的注意力吸引到空柜上，實際上呢，預先往古董碗上糊了幾層紙，包裝成一碗方便面的模樣，聲東擊西，瞞天過海，沒想到一時緊張，大胡子竟然在打圓場時把碗留在值勤室的桌子上，老王把值勤室的門一關，再也沒法把這碗重新拿回來。既然事黃了，大胡子也只好自認晦氣，賠錢吧，沒想到回去一說，物主大發(fā)雷霆，說那是汝窯瓷器，威脅他倆盡快拿回來，否則每人打斷一條腿!這一下大胡子可傻眼了，沒辦法，他只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來找小張。

說到這里，大胡子乞求道：“小哥一看就知道是好人，你我雖素昧平生，但一見如故，怎么看怎么親!小哥能不能幫我把東西拿回來?如果你覺得要做那老同志的工作，我還可以備份禮，事成后還有重酬。”

小張的心“撲撲”直跳，他隱約知道汝窯瓷器非同小可，20年前美國曾公開拍賣過一個，100多萬美金的成交價，現(xiàn)在該怎么辦?答應還是不答應?他靈機一動，撒了個謊，說鑰匙不在身上，但他可以想想辦法向別人借，需要時間周轉，先把大胡子“穩(wěn)”了下來。

兩人分了手后，小張馬上趕回辦公地點，直奔值勤室，還好，沒有其他人進來過，那碗“方便面”還醒目地擱在桌上。小張拿過碗來，捂著鼻子，倒掉發(fā)臭的面條，簡單清洗了一下，然后取了條毛巾，就著水，小心翼翼地抹去碗上黏貼的紙，果然，一個天青色的瓷碗呈現(xiàn)在眼前，小張心口“撲撲”跳：“古董啊!如果將這個碗賣出去，豈不是……”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注意到一個人影站在門外，正不動聲色地盯著自己看。

小張趕緊把瓷碗藏到身后：“老王，你……怎么也來了?我忘了點東西，過來拿?！?/p>

老王一臉嚴肅地看著小張：“我站在這里很久了?！?/p>

小張心虛，額頭直冒汗，一轉念，把碗亮了出來，給老王看：“老王，我跟你說件事，我們至少可以立個三等功啦，你先答應我不要告訴別人……”還沒等他說完，老王競搶過瓷碗，往地上“咣當”一摔，瓷碗頓時被砸得粉碎。

小張指著老王，氣惱了起來：“你你你……這可是汝窯啊!”說著，他就彎下腰去撿瓷片，老王不急不惱，不慌不亂，他從小張手里拿來一塊碎片，放到小張眼前：“看清楚，這會是汝窯嗎?全世界有數(shù)可查的汝窯不過六十來件，都收藏在大博物館里，告訴你吧，這是我托大胡子在地攤上買來的，十塊錢一個?！?/p>

小張腦袋“嗡”的一聲，臉一下變了：“好啊，你們居然合伙來耍我?”老王不緊不慢地點上了煙，說：“小伙子，過完年我就退休養(yǎng)老去了，沒心思跟你過不去，只不過想讓你對我的最后一班崗加深一點印象?！?/p>

原來，小張自以為自己大學畢業(yè)，才華橫溢，平時限高手低，老王看在限里，急在心里，這才在臨退休之前演了這么一場“戲”。

這時，老王拍拍小張的肩膀，說：“留在你家里的不是煙，而是我這些年做的工作筆記，希望對你有用?！?/p>

不知什么時候，小張低下了頭，眼窩濕漉漉的，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