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 菊
誰都有一顆凡心
去法學院辦手續(xù),去得晚了,到時人家巳午休,師生們拿著飯盒三三兩兩往外走。半路上就開始下的雨,此時愈來愈大,看著人家花花綠綠的傘,沈薔后悔沒聽天氣預報。從包里翻出幾塊不知哪天擱進去的巧克力,湊合著當午餐了,而長廊的玻璃墻上有名人錄,也能消磨些時間。
不過是隨意一瞥,視線卻鎖在左首第二排。黑白照,梧桐樹下,穿深色風表的男人微笑著,目光溫柔而深邃。沈薔心里激靈一下,這么多年,她夢里也有一個男人這樣笑。
母親病重5年,她傾心照顧,辛苦不敢說。世態(tài)炎涼,她也不敢有抱怨。而令面對一張陌生人的照片,她的委屈卻洶涌而至,一滴滴落下淚來。
走廊那頭傳來腳步聲,她視線并未移開,這里沒人認識她,她不過是一個在職進修生。來人站她身邊,也看墻上照片。片刻那人離開。她還在看。
照片上的男人有名字。沈立行。
到上班時間,走廊的人多了。她往辦公室方向走,卻聽有人喊,同學你的傘。玻璃墻下是一頂藍色雨傘,她想起來,剛才旁邊好像還有一人。
晚上講電話,好友喬翹笑她,28了還沒愛過,卻突然被張照片動了凡心,這種事也只有你沈薔才有。
再見沈老爺
一周后開課。同桌女孩問,上不上沈老爺?shù)恼n?我?guī)湍阏甲?/p>
沈老爺就是沈立行,四十幾歲,在國外呆過,又辦了間大律所,男生女生都視他為偶像。他教西方法律思想史,選修課,卻場場爆滿。
猶豫半天還是去了,在最后一排坐下。瞽她占座的女孩。拿數(shù)碼相機給她看,這就是沈夫人,沈老爺講座時我拍的,漂亮吧?名字也好聽,叫周美煙。
那堂課講了什么,沈薔一點都沒聽進去。她只看著他的臉發(fā)呆,若人有前生,她篤信她的前生與他相熟。她刻意不想周美煙。
課后他被學生圍住,沈薔望了望,卻見他正越過人群向自己這邊看來。他不過隨意一瞥,她這邊就亂了,匆忙收拾筆記離開。
在健身房,她問喬翹,看到老賀你還會心動嗎?喬翹懶懶道,“幾百年前吧,或許?!鄙蛩N隨即自嘲,自己早巳不是二八少女,想什么呢。
她的正職是出版社編輯。隔天去社長室交書稿,有客人在。她歉意地低一低頭。卻發(fā)現(xiàn)是沈立行。一時間,笑容僵在臉上。社長疑惑,你們認識?
是她,懷別樣情思,自然說不出口,倒是沈立行微笑說,你上過我的課吧?她支吾應著。速速逃出。
同事梅健泡綠茶給她。你不舒服?她茫然地笑,不知怎么說。隔壁坐著沈立行,她連門都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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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沈立行有女友的,周美煙是后來出現(xiàn)的,周是當時校長的千金,三角戀中周勝出。當年沈立行出國讀書,后來回國創(chuàng)業(yè),個人有才自不必說,周家出力大半也是不爭的事實。好在郎才女貌,倒也沒有閑言。周美煙才是他最佳的伴侶。
廊橋下的你和我
周五,課后她拿傘去法學樓,想交給辦公室,偏偏人家內(nèi)部學習,只好又拿傘出來。太陽有點毒。她頂著那把大傘閑逛,無意間看見大字報,索性跑去電教看《廊橋遺夢》。
是老片子,看的人并不多。
散場時,她還在電影的悲傷情緒里,暈平乎跟眾人往外走。忽然有人拍她的肩,回頭,竟是沈立行。
他咧嘴笑。真有緣呀。
沈立行高她一頭,她的心巳撲向他了。臉卻試圖轉(zhuǎn)過去。那樣子,也很好笑吧。
忽聽他說一句:我本人和照片一樣嗎?她心跳瞬間加速。老天,那日在法學樓的長廊,站一旁和她同看照片的,居然是他!
他說,去資料室路過,見你在那里站著,仰著脖子,傻傻的樣子。他的聲音很低。很低的聲音他說她傻,沈薔心里剎那軟軟。
他又笑,我請你喝咖啡吧,難得我們都喜歡老片子。
他們?nèi)サ目Х瑞^是英國人開的,墻上用黑自膠片做裝飾。音樂開得極低。她像是做夢,卻依稀聽他說,這里我多時不來了。撥薩的另類情意
每周回出版社,是為給金盞菊澆水。梅鍵說:下午又要去上課?你是越來越忙了。
她極快地點頭,不敢看他的臉。
這樣的忙,之前也有過。母親生病,她忙得四腳朝天。那時梅健常幫忙,去外地出差還不忘買一包包的藥草。他的心意她懂,只是她,愛的溫度始終沒起來。
倒是沈立行,呼啦一下燃著了她心里的荒原。
如今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開機上網(wǎng),看看沈立行是否在線上。他們并不多談,說完你好之后,兩人多半不說話。即便如此,她也滿足,她知道他在。
隔天加班,很意外地,接到沈立行的電話,說在樓下。她都不知自己怎么下樓的。他坐在車里,副座上放著她喜愛的披薩,他說:以后少吃泡面。她瞇眼笑,他卻虎起臉:笑什么,你最好流著小眼淚、心懷感恩地吃掉它們。
她停住,窄仄的空間忽然感覺到一絲纏綿意。還沒等她說什么,他的臉已湊過來。不是親她的唇,而是她的手背。
他說。在法學樓見到你,你看著我的照片,臉上流著淚,當時我好想把你抱在懷里。怕嚇著你才走開,只給你留一把傘。
關于真愛的小試探
每個周五,約定俗成似的,她去電教看錄像,114房間,左邊第一臺機子下。看完他們會去喝茶。夏天有時有雨,有時沒雨,那把傘她始終帶著,再沒還他。
她問喬翹,男人放著沙發(fā)和液晶電視不看,而去簡陋的教室看錄像,會為什么?電話里的喬翹遲疑了一下,婚姻不如意?要不就是戀舊,男人都愛回憶年少時光。
他那樣光鮮的婚姻,也有暗瘡?她忽然想起那個被沈夫人打敗的女生,她什么樣子?可是常和他看錄像?她留著和自己一樣的長發(fā)?
她把留了多年的頭發(fā)剪了,沈立行在課上看見,說了半句的話忽然停住。聽課的學生有點疑惑,不懂沈老爺緣何失態(tài)。只有她心里嘆息,也許她再見不著他了。
那個周五像一個賭注,她忐忑地去了電教,誰知他居然去了,比她早到。
上演的是《桂河橋》,他們中途離開。走出電教大門,沈立行第一句話就是:你剪了頭發(fā),很好看。她站住,側(cè)身看著他,忽然也不知怎么了,竟鼓起勇氣,在他唇邊印下蜻蜒一吻。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她看著他的第二個紐扣,兀自發(fā)呆。不敢看他的臉。還是他先開口:沈薔,你相信緣分嗎?
她抬頭,借著路燈,看見他眼里的纏綿。她問:信緣分又怎樣?
他的手機響了,是他的夫人。掛了電話。他說:家里有點事我得回去。說完他猛烈地抱了她一下,這可是他的回答?
她留在原地,懷念他的體溫。
愛到了該旅行的時候
一周后,他電話里說:月底去新疆如何?姑娘,吐魯番的葡萄熟了。
這個邀請,有明顯挑逗和私奔的味道,沈薔的忐忑里夾雜了甜蜜。周美煙的臉滑過腦海,也就幾秒的內(nèi)疚,轉(zhuǎn)瞬她又墜入幸福的眩暈里。想著。該穿什么?短褲還是七分褲,還帶兩條裙子吧?什么顏色好看?吐魯番太陽毒辣,還得多帶幾個帽子。一時間,亂想紛紛。
對服飾從不講究的人,就這么著慌起來。向喬翹學化妝,買來一堆化妝品,
一點點在臉上抹,還學著打眼影。喬翹說,那個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出來見見吧。
背著喬翹,她自己又買了白色粉邊的短襪。淡綠色無痕內(nèi)衣,還有一條紫色絲巾。在雜志里看到的,說是絲巾在夜里的妙用,想到這些,沈薔的臉開始發(fā)燙。
喬翹來電話時,沈薔還在看著絲巾發(fā)呆。喬翹的聲音有一種甜蜜的亢奮,必勝客新出了海鮮披薩,我請你吃飯。
第二天沈薔到餐廳時,喬翹已在位上,身邊坐著的男人不是男友老賀,而是她的健美教練。在衛(wèi)生間,喬翹說,我當然還愛老賀,可我需要新感覺。
喬翹讓沈薔困惑。
哪知接下來更煩心。妹妹沈薇在電話里哽咽,“父親有外遇。”她懷疑自己聽錯,那頭卻篤定:“那女人和父親在街上手拉手?!彼愿袗盒模瑓s也看得開,母親已逝,父親有自己的路要走。對母親而言,兩人有始有終,也算圓滿7。
不想沈薇接下來說:“我看母親的日記。她早就知道,20年前他們就開始了?!?/p>
她忽然想起10歲那年,她和母親從外面回來,在自家樓下坐了三個鐘頭。她望著家里的燈問母親為什么不上樓,母親什么也不說。那個時候,屋里的人可是父親的外遇?
她一直想要父母那樣,那樣一份完美的愛情。
再想起月底的新疆之旅,她的心頓時成了戈壁,無端地荒涼起來。
走失的戈壁
終于還是發(fā)了郵件給沈立行:我不能去了,我還是希望世上有一份完美的愛情。祝福你,以及你的家人。在郵件里她寫了那個故事,關于她的父母。聰明如沈老爺,一定也懂吧。
研修班的課,她把面授班改為遠程教學班。少了見面的機會,以為會逐漸忘了。
冬裝上市時,她和喬翹去逛中友百貨。剛出三層電梯,就聽到淺淺的嬌笑。好奇地望過去,一男一女,女大男小,那女人似曾相識,右眉一粒美人痣。她正尋思。女人忽沖喬翹笑:喬小姐,聲音溫柔似水。
待他們走遠,喬翹說,是健美房認識的,她叫周美煙,對了,她老公還是你們法學院的,名字我倒是忘了??匆娔悄械臎]有,是她的小情人。
喬翹嘿嘿地笑,沈薔沒作聲。心里始終堵著什么。晚上撥電話給研修班的同學,鬧閉地問起他。人家說:沈老爺,還是那樣子呀?夫妻美滿讓人羨慕,不過最近可能事情多,沈老爺憔悴好多,四十多歲就有眼袋了。
她忽然想哭,這并不是她要的完美。她不敢想,當時她若去了新疆,是不是會成就三個人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