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 墨

早年間有個行當叫“戧剃刀”，其實就是磨剃頭鋪的剃刀，你別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戧剃刀的人里面也出了這么一個能人……

這是規(guī)矩

在京城一帶，最有名的戧剃刀匠要算石師傅，因為他靠著戧剃刀的本事，把一個人送進了有名的梁王府。

那還是一年前。這天，石師傅正在街上兜生意，突然聽到前面一陣喧鬧，走近一看是家剃頭攤子，里面有幾個人正拉著剃頭師傅在說些什么，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梁王剛從外地返京，還沒回府，就接到了皇上的召見。

此時梁王是風塵仆仆、頭發(fā)雜亂，怎么能去見皇上呢?于是，他和手下找到了這個剃頭攤，要剃頭匠以最快的速度給他理理發(fā)?？烧l知越急越出事，剃頭匠的剃刀這時候還鈍了，三刀也刮不斷一根頭發(fā)。石師傅一聽這事兒，二話不說，也到剃頭攤那兒，放下板凳，接過剃刃，雙臂抖動，眨眼間就把一把鈍刀磨得鋒利無比。剃頭匠有了好刀，也來了精神，很快便把梁王的頭發(fā)修理得服服帖帖。梁王生來就喜歡有本事的人，從宮里回府后就派人找到石師傅，要賞他白銀百兩。石師傅說什么也不要，說自己有個外甥秦什，父母故去；無依無靠，人也機靈能干，只求梁王賞他碗飯吃。梁王點點頭，一揮手，秦什便進了王府。而石師傅也名聲大振，成為戧剃刀行當里的名人。

秦什進了梁王府，被安排在后廚。他人機靈，辦事又麻利，很快便受到賞識，被安排跑后廚的外事。秦什自然也沒忘舅舅的大恩，經(jīng)常到石師傅家探望。

一這天，已是掌燈時分，秦什又來到了舅舅家。石師傅一抬頭i納悶道：“秦什呀，這么晚了你來干什么呀?”

秦什把手里的包袱往桌上一放，只聽“丁零當啷”幾聲，竟亮出一大堆大大小小的菜刀來。

石師傅一愣：“秦什，你這是要干什么呀?”

秦什看著舅舅：“舅舅，明天惠王爺要到王府，梁王吩咐要好好準備宴席，可這些刀都鈍了，手巧不如家什妙呀，所以我來求舅舅幫忙，把這些刀在四更前都磨好了?！?

石師傅一皺眉，“秦什，你不是不知遭，舅舅我是戧剃刀的。戧剃刀的不能磨刀剪，而磨刀剪的也不能接戧剃刀的活兒，這是行當?shù)囊?guī)矩。那么大的王府，難道沒有個常用的磨刀匠嗎?你趕緊找他去?！?/p>

“舅舅，這規(guī)矩我知道，王府是有個磨刀匠劉啞巴。我剛才去了他家，可誰知他病了，上吐下瀉，別說磨刀了，連炕都快起不來了，所以我才到您這兒來的，您就幫著磨磨唄。

石師傅擺擺手：“不成，不成，戧剃刀和磨菜刀是兩個活兒，雖然都是磨，可方法和成效都不一樣，你還是去找別的磨刀匠吧?！?/p>

秦什“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舅舅，你知道嗎?這次可是梁王的大事，梁王最近受到了排擠，懷才不遇，而惠王爺在圣上面前特別吃香，如果他肯出手相幫，梁王一定能轉危為安。明天，梁王請惠王吃飯，就是這個目的。飯菜都是梁王精心安排的，要是因為這菜刀的事兒出了差錯，說重了，梁王會要了我的腦袋；說輕了，也得把我趕出王府呀。舅舅，我知道你一輩子都守行當?shù)囊?guī)矩，可看在我娘的分上，你救救我吧!”

壞了規(guī)矩

石師傅身子一抖，眼淚淌了下來。秦什是石師傅姐姐的孩子。石師傅從小和姐姐相依為命，姐姐、姐夫死后，留下了秦什。石師傅沒有子女，就一直把秦什當自己兒子看待?，F(xiàn)在見秦什涕淚俱下地求自己幫忙，又提起了過世的姐姐，他怎么能不動心?石師傅扶起秦什，嘆了口氣：“孩子，起來吧，舅舅可以幫你，不過，戧剃刀用的是小細磨石，磨刀剪需要有大條磨石，舅舅可沒有呀!”

“舅舅答應了就好!”秦什破涕為笑，“我這就去找?！?/p>

很快，秦什搬回了大條磨石，和舅舅一起把大磨石在磨凳上綁好，石師傅先用大石磨，接著又用戧剃刀的小石磨了一次。

石師傅本來手藝就好，再加上時間緊迫，他用了十二倍的心力，所以，四更則近，他就把整整一大包袱菜刀磨好了。

磨完刀，石師傅累得渾身像散了架子一樣，他往炕上一躺：“秦什呀，咱說好了，只此一次，下次舅舅不會再幫你了。”

“放心吧，舅舅!”秦什收拾好菜刀，離開了石家。

而此時，石師傅像虛脫了一樣，癱軟在炕上。違背了行當?shù)囊?guī)矩，讓石師傅心里空落落的，一點兒也打不起精神，倒在炕上大睡起來。第二天，他也沒起床，昏昏沉沉躺了一天。直到第三天傍晚，聽到有人在外“哐哐”砸門，他這才爬起來。

打開門，石師傅愣了，門外站的竟然是梁王府的一個差官。差官朝著他一抱拳：“石師傅，王爺有請!”

雖然以前梁王也請過自己幾次，可這次石師傅心里卻“咯噔”一下，他看了看差官：“大人，王爺叫我什么事兒呀?”

差官一笑：“王爺只吩咐請你到府，也沒說什么原因，只是叫你帶上戧剃刀工具?！?/p>

石師傅也不再問了，收拾好工具，跟隨差官前往梁王府：

進了梁王府，差官帶著石師傅一直來到廳堂前。只見廳堂下仆人、丫鬟老老實實站了一圈，個個低頭垂手，鴉雀無聲，梁王坐在堂上，旁邊站著秦什和一個老頭兒。

一見石師傅到了，梁王站起身：“石師傅，不好意思，急匆匆把你找來?！?/p>

石師傅急忙見禮：“王爺說的哪里話，王爺召喚，不知有什么事要小人做?！?/p>

“請您到這兒，只是想請你戧一下剃刀。”梁王說完，命人取來一把鈍剃刀，。先叫秦什在自己的頭上試了幾下，果然三刀刮不斷一根頭發(fā)，然后梁王讓秦什把剃刀交給石師傅，請石師傅當眾戧刀。

石師傅不知道梁王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接過剃刀，也不說話，一坐在磨凳上，雙手用力，飛快地磨了起來。雖然前兩天自己精力不濟，但不知怎的，一摸上剃刀，石師傅就覺得渾身的力氣又回來了，很快，便將那把鈍剃刀戧得刀刃泛鋒。石師傅又把剃刀仔細打量了一番，覺得沒有問題，這才把剃刀交給秦什。

秦什拿著剃刀，又在自己的頭上試了一下，刀鋒過處，頭發(fā)紛紛落下。

梁王轉過頭同，看了看身邊那個老頭兒：“怎么樣，劉師傅?我知道你雖然是啞巴，可你耳朵不聾眼睛不花，這一切你都聽到看見了吧。石師傅也是毫無準備，可他磨出的剃刀既快又利?？赡隳?這就是比較，你的確是技不如人啊?！?/p>

那劉師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比劃著，嘴里“呀呀”叫著，似乎想爭辯什么。

石師傅愣了：“王爺，這是怎么回事兒呀?”

秦什一拉他的袖子，小聲說道：“舅，不該問的你別問?！?/p>

“沒什么!”梁王擺了擺手，“石師傅剛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

原來，今天惠王到了梁王府，梁王精心籌備了酒宴，可誰知飯菜做到一半就停了，原來府里的菜刀看上去挺鋒利，可使著使著竟然鈍了，后廚里頓時手忙腳亂，到了開席時間卻遲

遲不能上菜。幸好此時皇上召惠王進宮，這才解了圍。

梁王見遲遲不開宴席，查問下去，才知道問題出在菜刀上。再找來秦什一問，秦什沒提讓石師傅磨刀的事，卻說菜刀是讓劉師傅磨的。于是，梁王就派人把啞巴劉師傅叫到府中，問他為何磨的刀有問題。劉師傅忙著爭辯，連比劃帶跳，“呀呀”直叫，梁王誤以為劉師傅在為自己找借口、這才把石師傅請來，讓石師傅當面戧剃刀，就是想告訴劉師傅，什么才是真正的技高一籌。

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梁王講完，嘆了口氣，看了看劉師傅：“劉師傅，我梁王一向佩服有真本事的人。你雖然只是一企磨刀匠，可我佩服你。不過，這次你的確丟了手藝，看來人不服老不成呀。我也不怪你，畢竟人人都有老的時候。來呀，給劉師傅拿十兩銀子。秦什，以后你再物色一個王府的磨刀匠!”

“是!”秦什暗暗一笑，走過去推著淚流滿面“哇哇”大叫的劉師傅，“王爺不怪你了，你撿了條命，還喊什么，快走吧!”

“王爺!”突然，石師傅大叫了一聲。

“舅舅!”秦什一把拉住石師傅，目光里充滿了乞求，“你……你就別要什么賞錢了!”

粱王一笑：“哦，對了。來呀，賞石師傅二十兩銀子?？上瘞煾挡皇悄ゲ说兜?，要不然，我府上也不至于鬧出這樣的笑話啊!”

“王爺!”石師傅上前一步，“撲通”跪倒，“王爺，那菜刀不是劉師傅磨的，是我磨的!”

這句話一說，在場的眾人全愣住了。秦什的臉刷的一下白了，抓石師傅的手一松，人癱倒在地。梁王聽了這話，一皺眉，身子直起來問道：“石師傅，你說什么?”

“那菜刀是我磨的!”接著，石師傅便把秦什夜里來磨刀的事兒說了一遍，“他給我找的那塊磨刀石還在我家，王爺不信可以差人去取?！?/p>

很快，那塊磨刀石被取了回來。這下，梁王的眉毛皺成了“川”字，他盯著癱在地上的秦什：“到底怎么回事?說!”

秦什往前爬了半步，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秦什雖然頭腦靈活，但卻貪財愛小，總是想辦法占王府中的便宜。他接了找人磨刀的差事，‘就想起了自己的舅舅，于是編了個謊話，讓舅舅替自己磨了菜刀，然后把磨菜刀的銀子揣進了自己的腰包。為了萬無一失，他特意把梁王請惠王的日子說早了一天，這樣，如果有個差錯，還能來得及補救。沒想到，昨天廚子們還夸磨的菜刀使起來鋒利，今天要辦正事了，菜刀卻不能用了。后來，梁王追查下來，秦什便硬著頭皮說是劉師傅磨的，可憐劉師傅日不能言，氣急之下又亂了方寸，要不是石師傅當眾承認，他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秦什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完，劉師傅來到石師傅的面前，跪倒在地，磕頭感謝。

石師傅忙扶起劉師傅：“劉師傅，我應該求你原諒：是我為了私情壞了行當規(guī)矩。雖然王爺沒有罰你，但這消息一旦傳出去，那你的飯碗就砸了，實際上是我害了你啊!”

劉師傅緊緊握住石師傅的手，眼淚“嘩嘩”直淌。

梁王看著石師傅，好奇地問：“石師傅，你戧剃刀的功夫很了得，為什么磨菜刀就不行了呢?”

石師傅說道：“其實這事兒我現(xiàn)在才明白，剃刀重刮、剃、挑，而菜刀重切、斬、削、剁，它們對磨刀的要求和側重各不一樣。我是按磨剃刀的要求磨的菜萬，所以雖然鋒利卻不耐朔。藏現(xiàn)在清楚了，其實規(guī)矩就是規(guī)則，背后都是有道理的。破壞了規(guī)矩也就等于壞了規(guī)則，到頭來害的都是自己啊?！?/p>

“不愧是戧剃刀的頭牌!”粱王挑起了大拇指，他看了看秦什，“你有這么一個以信為本的舅舅，可你為什么會是這樣?”

“王爺!”石師傅又跪了下來，“求王爺饒他一命!”

梁王把石師傅扶起來：“好。秦什，本王不罰你，但王府已不能留你，你還是好好跟你舅舅學習戧剃刀的手藝，從頭做起，做個好人吧!”

梁王又看著劉師傅：“劉師傅，我錯怪你了，本王向你賠罪!”說著，一揖到地。

劉師傅急忙跪倒還禮。梁王扶起劉師傅，又挽住石師傅：“兩位真正的高人，今天咱們要痛飲三杯!”

當晚，秦什便跟著舅舅回了家，又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第二天，這件事便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眾人紛紛說：“一句話就能讓一個人進了王府，一句話，又能從王爺?shù)牡断戮瘸鲆粭l人命，石師傅就是石師傅，他不愧為戧剃刀的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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