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梅
誰都愛惜生命,越是嬌貴的人越把命看得重,杜平在單位里好歹是個科長,可上周突然在醫(yī)院查出腿部長了一個瘤,嚇得他魂飛魄散,馬上入院做了手術。好在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瘤子是良性的,杜平連著兩天憂心忡忡的,連粥都咽不下去,這下總算松了口氣,他馬上吩咐老婆:“小云,快去街上給我買半只燒雞!”小云答應著出去了。
杜平合上眼睛想睡一會兒,可剛一迷糊就被一陣說話聲吵醒了,睜眼一看,原來是護士又領來了新病人。來人自我介紹叫王大貴,黑黑的臉,很瘦,進門就一聲一聲地管杜平叫“大哥”。杜平看了看他身上破舊的衣裳,只勉強應了兩聲,態(tài)度很冷淡。不一會兒,王大貴的老婆也拎著大包小包進來了,后面還跟著個腦袋圓圓的小男孩,看著男孩臟兮兮的臉,杜平直皺眉頭,對這一家人的熱情招呼,他也懶得理了。
好容易盼著老婆小云回來了,杜平連燒雞也來不及吃,馬上催著小云去換病房,小云很納悶兒:“你咋了,這兒不挺好嗎?”“好個鬼!”杜平低聲罵了一句,沖旁邊一努嘴,“瞧那一家人,穿得破破爛爛,一看就是進城務工的,我在單位大小也是個科長,跟這種人住一個病房多沒面子!”
小云一貫順從丈夫,聽杜平這樣說,只得出門去找醫(yī)生。不一會兒,她回來了,對杜平小聲說:“不行啊,醫(yī)生說現(xiàn)在病房很緊張。你要是不愿意住這個雙人病房,那就只能去住條件更差的四人病房!”杜平一聽,氣得連吃燒雞的心情也沒有了。
下午,杜平單位的同事們來了,大家進門后都說這病房條件不好,瞅瞅王大貴兩口子不在,杜平發(fā)起了牢騷:“條件不好也就罷了,上午還住進來一個鄉(xiāng)下草包,老婆孩子都來陪床,把病房弄得又臟又亂的,真受不了……”杜平忽然看到小云沖他使眼色,扭頭一看,王大貴家的小男孩不知啥時冒了出來,正用一雙大眼睛盯著他呢,杜平只好住了口。
過了兩天,杜平能扶著床下地活動了,他很高興,馬上給同事和朋友打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快要出院了,打完電話,他無意中掃了一眼自己床頭的那塊牌子——牌子上寫的是病人的姓名、病情等,他一看,突然被嚇了一跳:牌上竟然用黑筆寫著兩個字母:“ca”!“ca”可是癌癥的縮寫啊,杜平頓時感到后脊梁骨一陣發(fā)涼,腿一軟就癱坐到了地上。整整一天,杜平不吃不喝,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著屋頂,任小云怎么追問,他也不答腔,他知道,凡是得了這號病,家屬和醫(yī)生都會聯(lián)合著編謊話哄你的,誰的嘴里都掏不出一句真話來。
第二天查病房的時候,杜平想了又想,最后終于還是開口了:“醫(yī)生,我的病是晚期了嗎?還能活多久?”查病房的是個女醫(yī)生,她愣了一下,驚詫地問道:“什么晚期啊?你不就是切除了一個良性腫瘤嗎?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倍牌嚼湫χf:“你們快別瞞我了,當我是傻瓜啊?昨天我就看見床頭牌子上的字了,知道上面那兩個字母是啥意思!”
“字母?什么字母?”女醫(yī)生滿臉疑惑地繞到床頭,瞇起眼睛瞅了瞅,驚訝地說:“這是誰寫的啊,哪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說完,女醫(yī)生特意回辦公室取來了杜平所有的病歷資料,堅持要讓杜平看,看過資料之后,杜平終于確信自己沒得癌癥,想想這一天一夜白白經(jīng)受的心理煎熬,他簡直氣炸了肺,大聲嚷嚷著:“醫(yī)生,你一定要幫我查查,看看是誰在開玩笑,讓他賠我精神損失費!”
正吵鬧著呢,剛做完手術的王大貴被人推進來了,后面跟著他的孩子、老婆和幾個工友。看見杜平正指著床頭的牌子直嚷嚷,小男孩立刻躲到媽媽身后,臉上現(xiàn)出緊張的神色。這個細節(jié)被那個女醫(yī)生注意到了,女醫(yī)生快步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身來,指了指杜平床頭的牌子,和藹地說:“小弟弟,告訴阿姨,你有沒有在那個牌子上寫字啊?”
小男孩遲疑了一下,勇敢地點點頭,說:“寫過,前天寫的?!甭牭竭@個回答,所有的人都有些意外,王大貴兩口子更是一臉吃驚,杜平當即譏諷地說:“瞧這孩子,父母怎么教育的,這么點兒年紀就知道咒別人得癌癥!”沒想到小男孩紅著臉說:“我沒有咒你得癌癥,我也不知道啥是癌癥,我只是想罵你草包,可我不會寫字,只好寫拼音,可我怕人瞧見,拼音也沒寫完……”
“噢——”杜平這才明白,那個差點兒把他嚇死的“ca”,不過是沒寫完的“草”字的拼音,可他還是不明白,便問道:“那你為什么要罵我草包呢?我惹著你什么了?”
小男孩眼里含著淚花,動情地說:“因為你罵我爸爸是鄉(xiāng)下草包,我也要罵你是草包!你罵我可以,但不能罵我爸爸,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在工地上拼命干活,把手都砸破了,還笑著回家,給我和妹妹買五毛錢一塊的糖吃。我的爸爸這么棒,你為什么還瞧不起他!”小男孩說完,“嗚嗚”地哭了,王大貴兩口子的眼睛也濕潤了。
一屋子的工友兄弟都神情嚴肅地看著杜平,沒有說話。杜平的臉紅了,他走上前去,摸摸孩子的頭,輕聲說:“對不起,叔叔不知道你有這么棒的爸爸,叔叔真的是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