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世才 趙阿寶
柯林?羅在《拼貼城市》中指出,“從圖—底的意義上,這里從實—虛引出的爭論是在兩種模型間的爭論,簡言之,它們可以歸類為衛(wèi)城和廣場(acropolis and forum)[1]”。對于建筑的實體與空間的關系,柯林?羅給出了精辟的解釋。但是,建筑作為實體的美,與建筑圍合空間的功能與情感特征,柯林?羅并沒有給出一個優(yōu)劣或是非的選擇,只是對比了這兩種類型。從東西方的建筑歷史發(fā)展也可以看出,總體來說,這兩種空間模型在歷史上都是一直存在的,只是,不同的建筑在圖—底意義上,對于“實—虛”會選擇不同的強調方式。我認為,從這個角度上說,上海大舍建筑事務所設計的青浦新城區(qū)夏雨幼兒園,同時具備了空間“虛”的情感特征與建筑“實”的美學意義。
張永和評論道,“上海大舍建筑事務所的陳毅峰把一個郊區(qū)的幼兒園建筑概念化地做成一個相對內向的村落或園子,也許是受到中國傳統(tǒng)園林影響。這種既是單體又是群體的空間組織,也使項目本身具有一定城市性,構成一個微觀城市[2]”。而從設計者的自我解說中則了解到,馬蒂斯《靜物與橙》的油畫是這個設計概念上的出發(fā)點,最初對于塑造一種與江南園林有關的空間形式的想法由于基地的限制沒能實現,而更多的是具有園林“邊界”與空間內向性的意味。我認為,夏雨幼兒園的“虛”空間,更多的是與中國傳統(tǒng)的四合院空間具有某種一致性,與中國傳統(tǒng)園林的空間感受則是相反的。至于“邊界”與空間內向性的特征,是中國傳統(tǒng)的城市空間中所普遍存在的,并不是園林特有的。
從平面上看,園林空間的建筑,即空間中“實”的部分,是作為圖像呈現的。而建筑之間的大量綠化或景觀空間,則是作為背景呈現的。在園林中的路徑穿行時,建筑作為一個個的點出現,有“對景”“步移景異”的特征。在這樣的體驗中,建筑的主體地位是得到強調的。路徑的變化,事實上是為了得到對建筑多角度的觀察,進而體現景觀的變化。這與柯林?羅所謂衛(wèi)城(acropolis)的體驗是一致的,即在其中行走時,多角度觀看一個個建筑實體,強調建筑實體本身的美感,同時提供不同的觀賞點。
中國傳統(tǒng)四合院的空間感受則與此完全不同。表面上看,園林與四合院空間都有完整的外在邊界,但是在空間內部,園林的邊界是消解的,而四合院內部的邊界非常清晰。這導致四合院內部以圍合的院落空間作為主導,建筑從不作為一個完整的實體呈現,而主要以圍合院落的界面呈現。這與柯林?羅的廣場(forum)的體驗是一致的,只是四合院中的“廣場”是以家族為單位的,是共同私有的空間,這是與西方的廣場的公共空間性質的區(qū)別。
我們認為,夏雨幼兒園的內部空間與四合院空間更為相似。在幼兒園內部,出現了多個小院落,這些院落由建筑的界面圍合,邊界清晰,但是這樣的尺度與排列方式并不能形成園林空間中通過“虛”的背景觀察“實”的建筑的體驗,更不能通過對“實”的多角度的觀察而提供景觀的轉換。在幼兒園內部,沒有完全獨立出來的實體,相反,所有的實體通過組合,僅僅展現了自身圍合院落的界面,強調了院落。這些院落與中間走廊結合,借助建筑的邊界,更加強調了自身的主體地位(見圖1)。因此,從空間的“圖—底”“實—虛”關系上看,夏雨幼兒園的內部空間更接近傳統(tǒng)四合院的空間,即利用院落空間組織內部秩序,而建筑實體的意義在內部被瓦解,只呈現的是建筑的界面。
從形態(tài)上看,夏雨幼兒園的魚骨狀排列,更加接近于中國傳統(tǒng)的街道空間。中間走廊可以轉譯為有頂的街道的“虛”,兩側的建筑實體與院落則可以共同構成“實”。只是,兩側的院落只能通過走廊的墻體表達實體特征,不完全是“實”的含義,而可以理解為“虛”“實”交替。若我們先假設兩側都為同質的“實”,則中間的走廊能很好的理解為“廣場(forum)”,因為與西方不同,中國傳統(tǒng)的公共空間就具有線性的特征。同時,兩側的院落,則成為了在線性公共空間的基礎上穿插的點狀公共空間,更加強化了“廣場(forum)”的體驗。因此,總體來看,夏雨幼兒園的內部結構,既具有傳統(tǒng)四合院“圖—底”“實—虛”關系,也具有傳統(tǒng)街道的形態(tài)關系。
中國大部分傳統(tǒng)空間形式,由于邊界的大量存在,對于邊界以外的建筑實體的美學特征是較少考慮的,對于城市空間的意義是消極的,可謂“城中之城”。不論是園林還是四合院,在進入之前,對于內部的空間或者形體,都很難把握?!耙恢t杏出墻來”的詩句,從反面說明由于圍合的邊界的存在,墻內的“滿園春色”只能通過想象得知。在對待邊界的問題上,園林與四合院的空間處理方式是一致的。園林中的“借景”僅限于園林內部對外部景觀的引入,而從沒有考慮過自身對外界的影響。四合院空間為了保證家族共同的私密性,也往往是院墻高聳,僅限于通過入口的大門作為四合院地位的表征。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園林和四合院都是內向性的空間,同時以消極的方式對待城市空間。
夏雨幼兒園雖然也有嚴格的建筑邊界,同時空間也是內向性的,但卻采用了積極的方式對待城市空間,建筑的邊界并沒有將建筑與城市空間完全隔離。相反,建筑界面對城市空間是開放的,建筑的白色圍墻和2層懸挑的色彩鮮艷的盒子共同組成了建筑沿河的外在形象。2層的盒子對圍墻的突破,從而使建筑的形象得到展示,與傳統(tǒng)的院落或者園林不同(見圖2)。而沿河一側的外在環(huán)境,也提供了很好地展示城市背景的平臺。因此,在城市空間的肌理中,夏雨幼兒園是作為實體存在的,在這個層面上重新具有了柯林?羅衛(wèi)城(acropolis)的意義。
“如果要說明最典型的實例,沒有什么能比勒?柯布西耶的居住單元更好;但作為一個相對和互補的情況,瓦薩里的烏費齊則可以是最為適當的[3]。”在拼貼城市中,柯林?羅通過這兩個典型的實例,來說明最典型的“實”與“虛”(見圖3)。毫無疑問,柯布西耶的居住單元(馬賽公寓),完全通過建筑本身的實體美來表達建筑的意義。而烏費齊則是通過建筑圍合的空間來表達自身的存在,建筑的整體是弱化的,而重要的是空間以及圍合空間的界面。我們認為這兩個實例,不僅僅是簡單的對于“衛(wèi)城”與“廣場”的例證,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現代建筑更加強調自身的實體地位?,F代建筑尺度的增大,以及用地的限制,要想保留傳統(tǒng)“廣場(forum)”的尺度與空間感受非常困難,同時,從精神意義上講,現代建筑業(yè)更加重視對于自身地位的表達。
夏雨幼兒園,由于有相對寬松的基地,同時作為幼兒園,也不需要承載太多的社會內涵,因此在設計上有較多的余地,這使得它有可能對中國傳統(tǒng)的“圖—底”“實—虛”關系的表達方式進行嘗試。從這方面來看,我認為幼兒園內部通過對中國傳統(tǒng)四合院的“圖—底”關系以及傳統(tǒng)街道形態(tài)關系的結合,實現了空間的內向性,成功的傳達了傳統(tǒng)空間的情感特征。同時,幼兒園對傳統(tǒng)邊界的突破,也向城市空間表達了自身存在的“實”的意義??偟膩碚f,夏雨幼兒園是不同層面上“虛”“實”的結合,也是傳統(tǒng)建筑情感特征與現代建筑形象表達的結合。
[1] 柯林?羅.拼貼城市[M].童 明,譯.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3.
[2] 王 群.柯林?羅與“拼貼城市”理論[J].時代建筑,2005(5):23-24.
[3] 蔣 玲.城市居住區(qū)嬰幼兒戶外活動空間研究[J].山西建筑,2009,35(7):1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