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珍
是誰惡作劇?午夜里頂穿老天爺?shù)柠}場。得到解脫的鹽們樂成精靈,在空中紛紛揚揚地舞蹈。起起伏伏地追逐。
瘋夠了,玩足了,便輕盈盈地飄落到地上。然后,手挽手地去掩蓋垃圾、礫石,以及深深淺淺的洼地和裂縫。
讓枯樹開花,讓屋檐增高。讓大地長厚,讓風有形有色,讓冷有植有角,讓火有情有義,讓世界純潔成不老的童話。
望著窗外嬉鬧不止的雪花,久居江南的我,孩子般跑出宿舍,任雙腿在淹沒腳踝的雪浪里,拋下一葉葉若隱若現(xiàn)的輕舟。
此時此刻。最適合去尋一枝懷胎九月的臘梅,一只汲滿山泉的瓦罐,或一盤輝映紅燭的象棋。只可惜我早已淡忘臘梅的芳容和瓦罐的模樣,早已生疏象棋的規(guī)則和走法。
掙扎在滾滾物欲里,其實更需要追尋的,應該是獨釣寒江雪的寧靜。飛鴻踏雪泥的淡泊,以及裹雪蘇寒身的禪意。
雪依然閃來閃去地勁舞。閃得連路燈都眨巴眨巴地翕動著眼瞼。躺在我腳下的圓明園西路,宛如萬丈白綢。鋪成柔柔軟軟的五線譜,飄向遠和靜。
我挺起胸,捧著搖擺不定的火苗,摸著風和雪的脾性,朝風雪深處大步邁進。奔走在路上,雙腳就是自己的明天,就是自己的彼岸。
我繼續(xù)前行,渾身吱吱生熱,前方熠熠發(fā)光。真正的寒冷并非來自外界,而是源于內心;黏稠的泥濘可以陷住腳掌,但無法纏僵意志。
白天太擁擠,太嘈雜,我更喜歡黑夜獨行。世間多污穢,多骯臟,需要不時有雪來遮蓋。通往名利的曲徑上。身影疊疊。步履匆匆。
白到盡頭便是黑。黑到盡頭又是白;冷到極處則生熱,熱到極處亦見冷。白白黑黑,冷冷熱熱,如同莊稼和雜草,在心田里生生不息地爭奪領地。
能夠調節(jié)和改變的,惟有內心世界;值得信賴和尊重的,惟有淋淋汗水。酷熱繚繞的時代里。有必要在額頭覆一層冷雪,在腳背點一盞明燈。
雪擦亮腳步,擦亮無邊的夜,擦亮藏在意念里的暖。在雪的純潔和清涼里,最適合孤鶴長驅。無拘無束,獨來獨往。
隱約中,仿佛有煙花從雪層里五彩繽紛地往上擠,向外溢。我猶如置身美妙的神話或傳說里。如夢如幻,欲佛欲仙。
驚回首,只見不遠的身后,一個西裝筆挺的壯影,正步履匆匆地追趕著我,急切而堅定……
當春光遍地
春天一山一水走近。春光一鳥一蛙起伏。春潮一紋一漪蕩漾。春色一葉一花濃艷。
根須趕路的步韻鏗鏘有力:向下,向下,再向下!胚芽抻腰的號子雄渾有致:向上,向上,再向上!相反的方向,同樣的精彩;同樣的目標,迥異的選擇。
經過趕路的錘煉,飲盡疼痛和孤獨,根須壯碩成根系,并盤曲錯節(jié)地抓緊泥土。只要抓緊泥土,根系就能慢慢靠近大地的心臟。
經過成長的洗禮,熬瘦風雨和蟲害,胚芽挺立成莖干,且傲視群雄地托起白云。只要托起白云,莖干就能漸漸威武自己的形象。
只需一粒種子,一粒小小的、小小的種子,就能斑斕大地,就能攪沸春光,就能律動生命。就能表達力量。
只需一匹流水,一匹薄薄的、薄薄的流水,就能敷暖鴨掌,就能漂綠長河,就能裹尖荷角。就能捂熱蛙鳴。
踏著春天的大地,我更愿意做一名農夫:信徒般虔誠地去播種水稻、辣椒、西瓜,去栽培楊梅、柑橘、龍眼,去扦插玫瑰、垂柳、桑樹。
伴著春天的旋律,我更愿意做一只鳥:像社燕,剪碎冰雪;像布谷。喚勤手腳;像黃鸝,激起詩情;像雎鳩,唱甜愛情;像雄鷹,擊亮長空。
我攤開手掌——將陽光一指一指牽進暗道,將熏風一點一點鋪上荒原,將桃花一瓣一瓣填滿心靈,將笑容一抹一抹涂潤臉龐。
我邁開腳步——追趕第一顆朝露。追趕最后一縷晚霞;追趕第一縷花香,追趕最后一片落葉;追趕第一響春雷,追趕最后一場冬雪。
向往和追尋,悄然起航;回憶和念舊,暢然拉開。因為向往和追尋,春天在脈搏里汩汩躁動;因為回憶和念舊,春天在骨腔中呼呼沉眠。
那開滿山花的路口,曾等待一個身影相遇;那簾幕重鎖的窗前,曾期盼一雙目光相撞;那書籍圍堵的斗室,曾幻想一懷擁抱相融。
春天的確是個好季節(jié)!希望和夢想,斗志和激情,窩和巢,真和美,都會爭先恐后地萌芽抽葉,開花結果。
沿一脈翠綠逆行,便能回歸根,回歸源;順一柱粉蕊挺進,就能抵迭果,抵達岸?;貧w與抵達,有時僅需一個短暫的轉身。
抵迭的過程中,急切和狂熱潮汐般洶涌。回歸:更需要眼光和清醒,更需要智慧和勇氣。掉頭的姿態(tài),照樣奠基不朽的傳奇。
用傳奇續(xù)寫傳奇,以故事接龍故事。憑實力增強實力。生命就宛若縷縷春光,立足任何角落都流光溢彩。鳥語花香。
轟然心碎
如同天幕上最后的一顆星被吹滅,我在無邊的黑夜里跌跌撞撞摸索門和路。摸索燈與火。
如同曠野里最亮的一朵花被暗襲,我在突如其來的倒春寒里左手握緊右手,呼呼哈氣,瑟瑟發(fā)抖。
如同久陷枯井中,好不容易垂下一根長繩,可還沒上升到井壁的三分之一,繩子就被咔嚓剪斷,再次跌落冰冷的井底。
如同泅困洪流里,突然閃來一艘沖鋒舟,誰知剛剛觸摸到舷沿,一個惡浪卻咬牙切齒地把舟推翻,再撇下一陣剌耳的奸笑。
或許,你僅僅是那只飛過我窗前的彩蝶,根本就沒有打算扇開那層薄薄的窗簾,進駐我生命的中心地帶。
或許,你僅僅是天邊那團燃燒的云,注定要無聲無息地在我視線的最遠處化作灰燼。成為捉摸不透的謎。
或許,你僅僅是命運派來的間諜。竊取到我的情感密碼后,便毅然決然地離開,然后躲進隱蔽的角落觀看我失魂落魄的丑態(tài)。
或許,你僅僅是上帝的一記重拳,毫不留情地勾在我的軟肋上。然后再魔鬼般來回擰動著拳頭嘲諷我教訓我考驗我磨練我。
因為無知,因為縱欲,因為陰差陽錯的相逢。因為久旱甘霖般的渴望,我最終將你傷得面目全非,支離破碎。
你轉身離去時輕輕甩出的飛鏢,不偏不倚扎進我的心臟——搏動有致的心臟。血。頓時如注、如瀑,可我卻感覺不到一絲絲痛。
這究竟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問天問地、問山問水、問前問后、問南問北……可就是沒有人告訴我答案——告訴我答案。
緣,斯了吧;情,舍了吧!呆立起風的河岸上,我把想象中的你深深藏進想象里,把記憶中的你層層刺進記憶里,把生命中的你牢牢鎮(zhèn)進生命里。
我曾幻想成為風箏,線的終端緊緊掐在你手里,隨你一放一抽的更替收攏我的翅膀,收攏我的腳步,收攏我浮萍般的心。
我曾希望變?yōu)轵E馬,韁繩牢牢纏在你的手腕上,伴你一揚一抖的節(jié)奏蹯進苜蓿地,踏進胡楊林,蹯進奶茶飄香的歌和舞。
你一狠心,便把線頭扯斷,任我在不著邊際的半空中飄搖墜落;你一淘氣,便把韁繩松開,任我在風塵仆仆的旅途上奔騰歇息。
這就是現(xiàn)實。這就是生活,我最終要回到最初的我——依然讓道路在腳下彎彎曲曲地延伸,依然讓遠方在心中明明滅滅地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