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澤宇

為紀念共和國六十年華誕,我們在翻譯國際友人關于邊區(qū)和解放區(qū)經濟金融的資料時,了解到當年參加革命戰(zhàn)爭的國際友人中,有個別當事人、親屬和他們在中國的朋友還健在。通過有關部門,我們對部分人員進行了采訪,將翻譯資料和采訪筆記整理成文,以示紀念。

在抗日戰(zhàn)爭中,晉察冀邊區(qū)被譽為中國民主建設試驗場,新中國的雛形。其中,對晉察冀邊區(qū)銀行的介紹和宣傳,得到了國際友人的大力支持,凝聚著國際友人的艱辛勞動。

一、珍貴的圖片

2003年,美籍華人李效黎把她的丈夫林邁可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拍攝的抗日根據地圖片全部贈送給國家博物館。博物館的同志認真翻閱這些圖片時,發(fā)現四張晉察冀邊區(qū)銀行舊址的圖片,地點是山西省五臺縣。

圖 1是位于五臺縣石咀鄉(xiāng)的晉察冀邊區(qū)銀行大門口,左側是漢語 “晉察冀邊區(qū)銀行”,右側是英文行名。大門內有四個人,其中三個邊走邊談。晉察冀邊區(qū)銀行舊址早已夷為平地,現已成為一片林子。

圖 2是邊區(qū)銀行工作者為新鈔編號。圖3是印刷新鈔票,圖 4是為新鈔票裁邊。印鈔廠歷來是保密單位,邊區(qū)銀行能夠向國際友人開放,通過照片向全世界展示邊區(qū)金融風貌,讓全世界人民了解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的情形和金融斗爭實際。

欣賞這些照片,我們不得不感激林邁可。林邁可,原名 Michael Lindsay,1909年出生在英國一個勛爵家庭,牛津大學畢業(yè)后,任英國經濟學、政治學和哲學教授。1937年,北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考慮遵循牛津大學的導師制,社會學教授吳文藻 (作家謝冰心的丈夫)到英國要物色兩個人選幫助啟動這個試驗。有人推薦了林邁可,而林邁可對中國知之甚少,況且中國已經爆發(fā)戰(zhàn)爭,北京大學前途未卜,但他還是決定經由美國到中國去。在美國進行研究后,于 1937年 12月前往中國。在船上,巧遇諾爾曼?白求恩。

在北京,他目睹了日軍暴行,深深同情中國人民。這時,北京大學地下黨組織請他為抗日武裝解決藥品和無線電器材,而這些恰恰是日本憲兵隊和間諜機構特高課嚴密監(jiān)視的。

林邁可利用英國僑民身份,為抗日武裝秘密購置藥品和無線電器材,用一輛摩托車作運輸工具,經常親自將物資運送到肖克任司令員的平西根據地,即現在的北京市門頭溝。當時,北京九大城門均有日軍把守,華人出入均需搜身,林邁可隨時準備在日軍檢查他時加大油門逃之夭夭,卻始終不曾受到過檢查。他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哪知憲兵隊早已對他了如指掌。

為了讓八路軍認清西藥名稱,他請自己班里唯一的女生李效黎把藥品的拉丁文名稱譯為漢語,李效黎由此走上抗日救亡道路,后來成了林邁可的妻子,1941年 6月舉行了婚禮。

1941年 12月 8日清晨,李效黎早起了一會兒,習慣性地收聽上海的英國廣播,卻怎么也找不到這個電臺頻率。她讓林邁可查找,林邁可收聽了上海的德語廣播后,告訴妻子,日本在珍珠港襲擊了美國太平洋艦隊,兩國已經交戰(zhàn)。他說,給你二十分鐘,收拾地下黨存在家里的醫(yī)療器械和無線電器材,準備逃跑,而林邁可則去通知另外一對英國教授班威廉夫婦。當李效黎收拾停當、林邁可返回家時,廚子告訴他們,北京大學門口沒有日軍,還有機會逃跑。林邁可認為,也許日軍已經封鎖了他們必經的西門。他當機立斷,開著司徒雷登的汽車,載著李效黎和班威廉夫婦,朝著日軍可能封鎖的反方向——東門駛去,然后繞行到頤和園西部,逃往平西根據地。僅僅過了八分鐘,日本憲兵隊就去北大逮捕林邁可夫婦,而且拒不相信他們已經逃亡,堅持 “守株待兔”,為林邁可順利逃跑創(chuàng)造了條件。

從此,林邁可進入民主根據地,直到抗戰(zhàn)勝利。

他用剛到北平時購買的一架德國造蔡斯伊康照相機,把自己和平西、晉察冀、延安軍民的抗戰(zhàn)生活拍攝下來,終身珍藏。針對拍攝的晉察冀邊區(qū)銀行照片,他專門注明說:“邊區(qū)銀行印制新鈔票,堅決取締了國民政府法幣,因為日本為發(fā)行新建的聯合準備銀行貨幣正在兌換法幣?！?/p>

在北大時,林邁可曾經利用節(jié)假日訪問冀中根據地、晉察冀邊區(qū)司令部,并在五臺山見到了久違的白求恩,為白求恩拍攝了照片。入住晉察冀邊區(qū)以后,他為八路軍培訓無線電高級技術人員,李效黎為八路軍培訓英語人才。后來由于工作需要,他們到了延安,幫助建立了新華社英語廣播臺,并且設計了高功率天線,將八路軍抗日的信息通過英語廣播傳到美國；美軍觀察組到達延安時,李效黎作周恩來的隨行翻譯。他們到達延安時,受到毛澤東等中國共產黨領導人的熱烈歡迎,離開時受到毛澤東等的熱烈歡送。

1945年 11月回到英國后,他們幾十年如一日,始終關注中國的發(fā)展,熱情謳歌改革開放。1983年林邁可夫婦重返中國,受到鄧小平、聶榮臻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熱情接見,他們打算定居,國家也為其在北京安排了住房。但是,由于林邁可大學課程太多,還不能退休,八十年代無法回國。九十年代,林邁可身患癌癥,于 1993年去世。李效黎從此回國定居。李效黎,1916年出生于山西省離石縣,1937年考入北京大學,后與林邁可終生相伴。2003年,鑒于李效黎年事已高,外孫女李淑珊將其帶回美國定居,臨行,她們將林邁可珍貴的照片全部獻給國家博物館。2006年,91歲的李效黎落葉歸根,回到北京定居。

二、歷史的關節(jié)

故事片 《黃石的孩子》主人公叫霍格,即英國人 George Hogg,當時,晉察冀根據地的人都叫他喬治?何克。何克與晉察冀邊區(qū)銀行也有過 “一面之交”。

1915年 2月 26日,何克出生于英國赫特福德郡哈彭登。1926年,進入圣喬治中學。1934年 9月,考入牛津大學瓦德海姆學院,學習政治學、哲學和經濟學。1937年畢業(yè),雖然囊中羞澀,卻要周游世界。9月,游覽美國后,隨同姨姨到日本旅游,登陸橫濱。1938年 2月,登陸中國上海?？吹街袊嗣裨谑制D苦的條件下抗日,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當姨姨要帶他去印度旅行時,他告訴姨姨說,我不能離開這里。從此,喬治?何克投入了抗日戰(zhàn)爭。3月 9日,因何克如實向全世界報道日軍暴行,受到日本占領者的外交干預,何克不得不搭乘懸掛日本旗的 Sune Maru號船駛離上海。但他正義凜然,在香港登陸后,立刻轉乘火車到武漢。6月,在日軍迫近武漢之前,乘火車開始西安之行,然后乘卡車前往共產黨總部延安。7月,重返武漢。1939年 2月,新西蘭護士凱瑟琳?霍爾為何克治愈斑疹傷寒；4月,晉察冀邊區(qū)司令員聶榮臻派人將何克接到了司令部。暑期,到達晉冀魯豫邊區(qū)八路軍總司令部,然后與北京大學教授林邁可、萊普伍德、助教肖再田一道出發(fā),經過潼關,前往西安。9月,到達寶雞。10月,成為中國工業(yè)合作社西北總部的政策秘書。1943年,應新西蘭人路易?艾黎要求,收容 60名戰(zhàn)爭孤兒,在陜西寶雞培黎學校,對孩子們進行文化和技術教育。1944年因國民黨當局到學校抓壯丁,搬到甘肅省山丹縣繼續(xù)辦學。1945年 7月,因患了破傷風,于22日在培黎學校逝世,享年 30歲,距日本無條件投降只有四十天。

喬治?何克與晉察冀邊區(qū)銀行的關系并不 “密切”,他的回憶錄 ISee ANew China一書反映了晉察冀邊區(qū)銀行的工作。

頻繁造訪司令部的就是這位年輕的晉察冀邊區(qū)銀行經理,這個銀行于 1938年 3月組建,迅速吸收存款,或將其它流通券驅逐出境,包括日本傀儡聯合準備銀行發(fā)行的鈔票,第一次給予該地區(qū)不曾有過的貨幣統一局面。這與山西其它地方政府形成鮮明對照,那里有許多不同銀行、不同面值的鈔票雜然同行,其中一些在幾年前已經劇烈貶值,現在仍以多少不等的比率參與著兌換。

大家知道,“年輕的晉察冀邊區(qū)銀行經理”是指關學文。關學文,原東北軍 691團軍需官。691團團長、中共地下黨員呂正操在 “盧溝橋事變”之后,率領 691團脫離東北軍,在冀西抗日,藁城梅花鎮(zhèn)與日軍作戰(zhàn)即殲敵八百多人,創(chuàng)造了中國對日作戰(zhàn)史上的一個輝煌戰(zhàn)例。1937年 12月 12日,該團離開冀中,到平漢鐵路以西的晉察冀邊區(qū)參加整訓,史稱 “路西整訓”。在阜平縣,聶榮臻司令與他們座談時,提到打算建立晉察冀邊區(qū)銀行,只是苦于沒有資金。呂正操說,在冀西對日作戰(zhàn)時,趕走了日偽漢奸,繳獲了三萬塊錢,不曾使用,現在剛好用得上。聶司令很高興,當場表示迅速組建晉察冀邊區(qū)銀行。呂正操提議讓關學文負責具體的籌建事宜,所以晉察冀邊區(qū)銀行建立時,關學文成了第一任經理。

對此,解放軍出版社 2004年出版的 《呂正操回憶錄》是這么表述的:

“在我們返回冀中之前,聶榮臻同志還同我談到了籌建晉察冀邊區(qū)銀行問題。建立邊區(qū)銀行,這是晉察冀邊區(qū)軍政民代表大會所決定的發(fā)展邊區(qū)經濟,打擊敵人掠奪的重大經濟政策之一。聶司令員當時對我說,建立邊區(qū)銀行,不用國民黨的票子,抵制敵占區(qū)發(fā)行的偽鈔,但是目前沒有基金。我說,我們從安國商會搞到的三萬塊錢還沒動,可用作基金。并商定回冀中后即著手籌辦晉察冀邊區(qū)銀行,指定由原 691團軍需官關學文任銀行行長,從安國縣籌措印刷鈔票的設備和技術力量,著手發(fā)行邊幣。雷鳴遠曾大力幫助購置印刷機械等。”

當代中國出版社 1994年出版的 《聶榮臻傳》說:

呂正操返回冀中之前,為落實晉察冀邊區(qū)軍政民代表大會的決定,聶榮臻與他商談籌建邊區(qū)銀行的問題。呂正操說:“安國商人為成立漢奸組織 ‘維持會’而籌集的三萬元被我沒收了,還沒有動用,可以拿它作為籌建邊區(qū)銀行的基金?！甭櫂s臻聽了很高興,同意呂正操的提議。1938年 3月,邊區(qū)銀行成立,原 691團軍需官關學文被任命為邊區(qū)銀行總行經理。

于是這里產生了一個問題,是呂正操負責籌建晉察冀邊區(qū)銀行的嗎？

“不,不是,按照聶榮臻司令員的指示,呂正操把三萬元資金和籌建銀行的關學文等人留下后,自己帶兵回到冀中平原去開展游擊戰(zhàn)爭了。而關學文也回到冀中物色印鈔廠人選,后來又返回晉察冀邊區(qū)的?！苯邮芪覀儾稍L時,呂正操的兒子呂彤羽是這樣回答的。

何克在晉察冀邊區(qū)最欽佩的人是聶榮臻,并且與聶榮臻一起討論了邊區(qū)建設問題。在何克訪問邊區(qū)時期,聶榮臻允許何克自由走訪各地,并為他安排了四名八路軍戰(zhàn)士做保衛(wèi)工作,兩人結下深厚友誼。1939年春,喬治?何克在阜平的邊區(qū)司令部結識了關學文,對邊區(qū)銀行驅逐敵偽鈔票、凈化貨幣市場的成績很感興趣,所以寫進了回憶錄。

三、紅色的約會

何克的回憶錄提到了與林邁可一起過潼關,沒有提到肖再田。肖再田也與晉察冀邊區(qū)銀行有緣,我們采訪 102歲的肖再田時,老人表示:“我與銀行有個約會?！?/p>

肖再田,1908年出生于北京房山縣,小學文化,十四五歲時在北京虎坊橋 1905年成立的中法銀行做工,在銀行學習并掌握了英語會話。因其人品可靠、悟性較高被安排參加印鈔工作。他勤奮工作,勤于思考,很快就吃透了印鈔機原理,成為機械技術人員。1928年在北京大學招聘懂英語的技工時被選中,因其機電一體化技術而受到校方重視。1931年 9月 18日參加中國共產黨,參加地下工作。1935年參加 “一二?九”運動。林邁可到北大后,任其為自己的助教,接觸漸多。根據黨的指示,他在認真了解林邁可,林邁可也在嚴肅地考察他,雙方相互摸底,后在反法西斯斗爭中并肩作戰(zhàn)。1941年 12月 8日早晨林邁可帶著李效黎、班威廉夫婦逃亡時,為了保護國際友人,肖再田果斷將勃郎寧手槍遞給林邁可防身,自己則成了赤手空拳。

1942年 5月 2日,因叛徒出賣,肖再田第二次被投入特高課嚴密監(jiān)視的北平西苑華北集中營,受盡嚴刑拷打,包括坐電椅、灌辣椒水、上老虎凳等酷刑。肖再田堅定回答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不久,肺部感染化膿。協和醫(yī)院大夫江溫是日本反戰(zhàn)同盟成員,受我地下黨委托,以到北平西苑華北集中營檢查衛(wèi)生為由,探察了肖再田的病情,為其注射了盤尼西林。江溫對北平西苑華北集中營少將司令官上村喜賴表示,此病人嚴重傳染,病入膏肓,不宜久留。沒有證據,又擔心傳染,上村喜賴只得同意肖再田回家等死。負責監(jiān)視的日本特務鑒于江溫的診斷而放松了警惕,使得我地下黨組織有機會將肖再田及全家分批救走。從此,肖再田到達晉察冀邊區(qū),繼續(xù)從事隱蔽戰(zhàn)線工作直到全國解放?？姑涝瘧?zhàn)爭爆發(fā)后,為了加強軍工生產,參加組建北京市第一鐵工廠,任廠長。后來康生誣陷他為美國間諜,制造冤案,1968年將其關押,1972年平反出獄,現離休在京。

肖再田與晉察冀邊區(qū)銀行的緣分是在1947年,當時解放戰(zhàn)爭打得正酐,資金消費扶搖直上,晉察冀邊區(qū)銀行鈔票日益緊俏。為了支援戰(zhàn)爭,晉察冀邊區(qū)銀行印鈔廠趕制印刷新邊幣。但是,在鈔票印制工作中因印鈔機的鑄鐵齒輪斷裂,無法印鈔。戰(zhàn)爭正在升級,邊區(qū)銀行結算越來越艱難,形勢逼人。

華北財經辦事處副主任南漢宸和銀行經理關學文派人四處物色機械技術人員,以維修印鈔機。經多方打聽,他們了解到,晉察冀邊區(qū)城市工作部的肖再田是個高級工程師,曾經在北京的中法銀行做過印鈔工作,1939年在晉東南與林邁可一道為八路軍總部維修了所有的無線電臺,是個專家,便找到肖再田,請他幫忙解決。南漢宸特意派銀行保衛(wèi)人員去城市工作部把肖再田接到城南莊鎮(zhèn)。肖再田檢查了印鈔機表示,根據地十分困難,根本沒有條件焊接斷裂的齒輪。之后,他用鋼鋸條從鋼軌上鋸下一條鋼,將鋼軌條銼成雙菱形；把齒輪斷裂處通過鋸和鑿變成單菱形槽,把菱形鋼軌條作為銷子嵌進去,露在外面的半菱形便成了齒輪,使印鈔機恢復了功能,確保了晉察冀邊區(qū)銀行及時發(fā)行新鈔票,解決了戰(zhàn)爭的金融急需。

肖再田第一次被捕是1939年從潼關到西安返回北京之后,特高課認為他有共產黨嫌疑,卻查無實據。日軍進退兩難,適逢有人斡旋,憲兵司令借機索賄,林邁可拿自己的工資為上村喜賴買了一輛摩托車,肖再田獲釋。

林邁可、何克和肖再田三人,肖再田雖然不屬于國際友人,卻由于他的特殊角色,與國際友人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們不僅 1939年秋一起離開八路軍總部,結伴而行過潼關,而且分別在不同時間與晉察冀邊區(qū)銀行結下了不解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