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樹森

（西北師范大學文史學院 甘肅 蘭州 730070）

一、漢代之前中國漆器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

所謂漆器，即指用漆涂在各種器物表面上而制成的器具。生漆是從漆樹割取的天然汁液，用它作涂料，有耐潮、耐高溫、耐腐蝕等作用，并且能夠配置出不同色彩的漆，使器具華麗美觀。在新石器時代，中國的一些先民們就認識了漆的這種特殊性能，并用它涂抹器具。1978年，在浙江余姚的河姆渡遺址出土一件木碗，內外都有紅色涂料，經(jīng)鑒定為生漆，這是我國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漆器，距今已有6 000多年的歷史。到了商代，在青銅文明高度發(fā)達的同時，漆器也有了顯著的發(fā)展。河北藁城臺西村、安陽殷墟、河南羅山等商代遺址都發(fā)現(xiàn)了許多漆器殘片，可以辨認的紋樣有饕餮紋、焦葉紋、云雷紋等，有的還鑲嵌有綠松石、蚌殼、蚌泡玉石等，表明商代漆工藝已達到相當高的水平。西周漆器進一步發(fā)展，有盤、豆、觚、罍等多種器型，并多描繪花紋或鑲嵌蚌泡，在河南?？h辛村衛(wèi)國墓地發(fā)現(xiàn)的“蚌組花紋”，可謂是螺鈿漆器的初制。東周是我國古代思想文化大爆發(fā)的時代，漆器制造也進入突飛猛進、繁榮發(fā)展的興盛階段。春秋時期，輕巧、耐用、美觀的漆器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青睞，漆器種類不斷增加，且愈益精美?？脊虐l(fā)現(xiàn)的該時期的漆器，有些已使用金屬附件，并發(fā)現(xiàn)鑲嵌金貝和壓花金箔的精品，顯示了當時高超的工藝水平。戰(zhàn)國時期，漆器已滲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各類髹漆的家具、飲食器、妝奩器、仿銅禮器、樂器、兵器、交通工具等等，層出不窮，流光溢彩。尤其是仿銅禮器鼎、豆、壺、鈁等的出現(xiàn)，表明人們對青銅器的喜愛逐漸轉向了漆器，昭示了青銅時代的沒落和漆器輝煌的到來。

二、漢代漆器的經(jīng)營管理

漢代漆器是在戰(zhàn)國和秦代漆器高度發(fā)達的基礎上繼續(xù)發(fā)展的。西漢初期沿襲秦代，漆器制造業(yè)多是由市府管轄，是一種郡縣或封國經(jīng)營的地方官府手工業(yè)?？脊虐l(fā)現(xiàn)的漢初漆器，常常烙印有“×市”、“市府草”之類的銘文，以標記該漆器的生產(chǎn)地點。如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漆器銘文有“成市”、“成市素”、“成市飽”、“成市草”等，“成市”即成都市府的簡稱，“素”即做漆胎，“飽”即涂漆，“草”即“造”，這表明這些漆器是成都市府所造。山東臨沂銀雀山漢墓出土的漆器有“莒市”、“市府草”銘文，莒是漢文帝封的城陽國治所，這表明這些漆器是城陽國所在的莒市府所造。

西漢中期以后，漢中央在一些手工業(yè)發(fā)達地區(qū)設立工官經(jīng)營和管理生產(chǎn)，并由中央“少府”統(tǒng)領，其中主造漆器的為蜀郡和廣漢郡工官。工官所造漆器主要供宮廷使用，所以器物銘文中多有“乘輿”字樣。這些漆器精美瑰麗，并常常由中央賜給王公大臣及少數(shù)民族首領等?？脊虐l(fā)現(xiàn)的漢代漆器，有很多都為蜀郡工官和廣漢郡工官所造，且分布地域極廣，如貴州清鎮(zhèn)漢墓、江蘇邗江寶女墩新莽墓、朝鮮平壤漢墓等都出土標有“蜀郡西工”、“廣漢郡工官”銘文的漆器。

除地方工官外，漢中央少府屬官“考工”也經(jīng)營漆器制造。甘肅武威磨咀子漢墓出土兩件漆耳杯，上刻銘文：“乘輿髹氵月畫木黃耳一升十六龠杯，綏和元年，考工工并造，氵月工豐、護臣彭、佐臣尹、嗇夫臣孝主、守右丞臣忠、守令臣豐省?！蓖趺r改“少府”為“共工”，江蘇邗江寶女墩新莽墓和朝鮮平壤漢墓都出土有“供工”造的漆器，“供工”即“共工”。從考古發(fā)現(xiàn)的情形來看，中央少府制造的漆器的數(shù)量不如蜀郡和廣漢郡工官制造的多。

東漢中期以后，官營漆器制造業(yè)開始衰落。據(jù)《后漢書·和熹鄧皇后紀》所載，元興元年（公元105年），殤帝即位，崇尚儉樸的鄧太后下令：“蜀漢釦器，九帶配刀，并不復調?！薄扳@器”，即為鑲有金屬釦箍的漆器，此處代指蜀郡和廣漢郡所造的名貴漆器。由此，久負盛名的蜀郡和廣漢郡的漆器生產(chǎn)不再由中央管轄，改由地方自行經(jīng)營，東漢后期再不見標明蜀郡工官和廣漢郡工官的漆器。在安徽馬鞍山東吳朱然墓和湖北鄂城東吳墓中都出土了標有“蜀郡作牢”銘文的漆器，說明直到三國時期，蜀郡還是漆器的重要產(chǎn)地。

除官營以外，漢代還有許多私人經(jīng)營的漆器制造業(yè)。從考古發(fā)掘看，漢代許多中小型墓葬出土的漆器主要應是私人作坊的產(chǎn)品。江蘇揚州地區(qū)漢墓中隨葬漆器非常普遍，數(shù)量也很可觀，說明這里的漆器制造業(yè)應該很繁榮。此外，江蘇連云港、湖北江陵、湖南長沙、廣東廣州、山東臨沂、陜西關中等地都發(fā)現(xiàn)不少的漢代漆器，這些地方的漆器制造業(yè)也應該比較興盛。

三、漢代漆器的制作工藝

漢代漆器，尤其是宮廷用器的制作非常精致，工序多，要求高，費時費工，因此價值也非常昂貴?！尔}鐵論·散不足》云：“一文杯得銅杯十”，“一杯棬用百人之力，一屏風就萬人之功”。

貴州清鎮(zhèn)漢墓出土的一件鎏金銅釦漆耳杯上的銘文為：“元始三年（公元3年），廣漢郡工官造乘輿髹氵月畫木黃耳杯，容一升十六龠。素工昌、髹工立、上工階、銅耳黃涂工常、畫工方、氵月工平、清工匡、造工工造，護工卒史惲、守長音、丞馮、掾林、守令史譚主?！睋?jù)銘文可知，制做一件精美的漆器，要經(jīng)由素工（制木胎）、髹工（初步涂漆）、上工（進一步涂漆）、黃涂工（鑲嵌、鎏金、制釦）、畫工（彩畫圖案）、氵月工（可能負責初步拋光）、清工（最后拋光）、造工（總管之工）等八道乃至更多的工序，并由護工卒史、守長、丞、掾、守令史等各級官吏監(jiān)管。

漢代漆器的胎質主要有木胎和夾纻胎，竹胎較少。木胎又分斫木胎、旋木胎和薄板（卷木）胎三種。夾纻胎是先用木頭或泥土制作器型內膜，然后用多層麻布或繒帛附于內膜上，逐層涂漆，干實以后，去掉內膜，便剩下夾纻胎。由于薄板胎和夾纻胎的胎骨薄，為了使其堅固耐用，往往在這些器物上鑲加銅、銀釦箍，制成精美的釦器。釦器始見于戰(zhàn)國中晚期，至漢代廣為流行，并備受尊寵。

漢代漆器花紋富麗，流光溢彩。常見紋飾有龍鳳紋、云氣紋、幾何形紋、花草紋、動物紋以及人物畫像等。施花紋的技法有漆繪、油彩、錐畫、堆漆、戧金、金銀平脫等多樣。

四、漢代漆器的品類特征

西漢前期，一些大中型墓常常隨葬很多的漆器，一般為幾十件、成百件，至有上千件之多的。如長沙馬王堆轪侯利倉之妻墓出土漆器180余件，廣西貴縣羅泊灣漢墓出土漆器700多件，長沙望城坡吳姓長沙王后墓出土漆器1500多件。從漆器種類看，西漢前期墓葬中常見漆禮器，如馬王堆轪侯利倉之妻墓出土漆器有鼎、盒、壺、鈁等，依墓中遣冊所記，該墓用大牢九鼎一套、大牢七鼎二套，這顯然是沿襲先秦的禮制。此外，西漢前期的漆器中有很多日用器，常見的有耳杯、樽、卮、奩盒、盂、盆、盤、幾、案等。漢代普遍流行的漆奩盒，有些制作非常精致，如馬王堆一號墓出土的九子奩，有上下兩層，上層放絲巾、鏡袋、手套等，下層分9個小盒，分別放置假發(fā)、梳篦、毛刷、脂粉等，為我們生動展現(xiàn)了兩千年前漢代貴族女性的生活情態(tài)。

西漢后期的漆器手工業(yè)達到了鼎盛時期。這時期漆器的種類主要是日用器、兵器等，有盒、案、幾、盤、碗、勺、耳杯、樽、壺、奩、笥、硯、六博棋盤、盾、弩、弓、箭桿等。胎質多夾纻胎，釦器十分發(fā)達。這一時期漆器發(fā)展的顯著特點是金銀平脫技法的盛行，出現(xiàn)了很多瑰麗多姿的精品。如江蘇邗江姚莊漢墓出土的一件銀釦嵌瑪瑙七子奩，蓋頂為六出銀質柿蒂紋，柿蒂中心嵌一顆紅瑪瑙，六花瓣中心各嵌一雞心形瑪瑙，四周貼金銀箔，組成羽人跽坐彈琴、羽人騎狼等畫像。奩蓋外壁主要飾以金銀箔組成的山水云氣、羽人祝禱、車馬出巡、狩獵、六博、聽琴等畫面。奩內七子盒也都制作十分精巧華麗，精彩絕倫，美不勝收。這時期還出現(xiàn)了戧金工藝，湖北光化西漢晚期墓中出土的兩件漆卮，在黑漆地上用針刻出虎、鳥、兔、怪人等圖像，然后在針刻的圖像線條內填以金彩。這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戧金漆器。

東漢時期，漆器生產(chǎn)由興盛至極而步入平穩(wěn)發(fā)展的階段。東漢漆器發(fā)現(xiàn)較少，且往往集中在一些大型墓葬中，普通中小型墓葬則較少發(fā)現(xiàn)。一方面，東漢逐漸流行的磚石墓環(huán)境不利于漆器的保存，另一方面，青瓷器的興起在一定程度上轉移了人們對漆器的熱情。從高級貴族墓所出漆器或漆器殘片來看，這時期的釦器更加流行。河北定縣中山王劉暢墓僅耳杯的鎏金銅耳就有90余件，另外還有許多散落的綠松石、瑪瑙、珍珠和精雕細鏤的金銀箔片。在江蘇高郵邵家溝東漢晚期的村落遺址中，則出土木胎漆器一件、耳杯兩件，雖然制作比較粗陋，但卻提供了漢代一般農(nóng)村使用漆器的例證。

[1]王仲殊.漢代考古學概說[M].北京：中華書局，1984.

[2]夏鼐，王仲殊等.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學[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

[3]宋治民.戰(zhàn)國秦漢考古[M].四川大學出版社，1993.

[4]趙化成，高崇文等.秦漢考古[M].文物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