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品
(西南政法大學刑事偵查學院,重慶 400031)
在現(xiàn)代偵查活動中,偵查人員除了要發(fā)展和使用先進的刑事科學技術外,還需要不斷地翻新和運用各種偵查策略以應付各類日趨智能化、多樣化的犯罪手段以及狡猾囂張的犯罪分子。偵查是一項高智能化的活動,在實踐中,幾乎每一起案件都會涉及偵查策略的運用,但是在理論上對偵查策略進行系統(tǒng)歸納的卻并不多,專門研究偵查策略定義和本質的更是少之又少。因此筆者希望結合自身理解,重新對偵查策略加以定義,并進一步探討其所具有的本質屬性。
為了更好地探討偵查策略的含義,在闡釋偵查策略之前,我們應先對“策略”的含義作一番考索。
在古代漢語中,“策”和“略”并不是同時出現(xiàn),也不是一開始就聯(lián)在一起使用的。“策”的本意是馬鞭,后在一系列兵法中被引申為計謀和方法之義?!奥浴钡膯柺劳碛凇安摺?在古典中有為疆域、巡視、經略、治理、侵略或奪權等解釋,而早期將“略”賦予計謀和方法之義的,見于《尚書·武成》中“敢抵承上帝,以遏亂略”和《荀子·王霸》中“鄉(xiāng)方略,審勞佚,謹畜積”的記載[1]。
在現(xiàn)代漢語中,對策略的解釋包括“可以實現(xiàn)目標的方案集合”、“根據形勢發(fā)展而制定的行動方針和斗爭方法”、“有斗爭藝術,能注意方式方法”、“在作當前決策時即將未來的決策考慮在內的一種計劃”等。百度百科中將策略定義為:“策略就是為了實現(xiàn)某個目標,在事先或進行中根據當前或預計的不同形勢而制定若干行動的方案,并根據當前形勢發(fā)展選擇某一更適合的方案?!盵2]可見,策略本質上是一種方案,方案不同于方法,除了包含方法之義外,“案”還有主意和想法的意味,因此策略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是指導方法的思維活動。
既然策略是一種指導方法的思維活動,那么策略從哲學角度上就應屬于方法論的范疇。策略作為一種特殊的方法論,除了像一般方法論一樣能夠對主體的認識活動和實踐活動起指導作用外,還有其自身所獨具的特點。
1.主客觀相統(tǒng)一性
如前所述,策略是主體思維活動的結果,因此其產生形式和存在形式具有主觀性。同時策略的制定和選擇在很大程度上都會受社會環(huán)境、歷史傳統(tǒng)等客觀因素的影響,因此其來源又具有客觀性的特點。主觀性和客觀性共存于策略之中并相互影響,使策略方法論能最大程度地發(fā)揮其效能。
2.矛盾性
策略是矛盾的產物。主體在運用策略對付對方的同時,也要對抗對方對自己所施的策略,這就體現(xiàn)了唯物辯證法中矛盾的觀點。沒有雙方思維活動的矛盾,也就無所謂策略的產生。
3.系統(tǒng)性
策略的指導并不是只限于主體的某一項認識活動或實踐活動,而是普遍地適用于某一類認識活動或實踐活動的指導。而有時某一項認識活動或實踐活動又必須綜合運用多種策略。這種一對多或多對一的指導特點,恰好反映了策略自身的系統(tǒng)性。
除了對策略的詞義和哲學屬性進行大致的闡釋外,我們還需要明確偵查策略在偵查活動中應處的地位。這樣我們就能更容易地得出偵查策略的含義。
通說認為,偵查是警察機關和檢察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的過程中,為了收集證據,揭露犯罪、揭發(fā)犯罪人而依照法律規(guī)定所實施的調查性措施和強制性措施[3]。從偵查的概念可以看出,偵查活動的實質是作為警察機關和檢察機關的偵查主體實現(xiàn)收集證據、揭露犯罪以及揭發(fā)犯罪人的偵查目的而實施的活動,它是依法實施的調查性措施和強制性措施。我們可以將這些為實現(xiàn)偵查目的而依法實施的調查性措施和強制性措施統(tǒng)一歸納為偵查方法。雖然在對偵查的定義中沒有出現(xiàn)策略的字眼,但是既然策略是指導方法的思維活動,那么偵查策略就應作為指導合法的偵查方法的思維活動,即其理應蘊涵于各種依法實施的調查性措施和強制性措施之中。
我們可以打個簡單的比方,將待偵的犯罪行為看作是一條河,將各種依法實施的調查性措施和強制性措施看作過河的橋梁,那么偵查策略就應作為架設這座橋所用的材料,但前提是該材料所架設的橋梁必須能承載偵查主體到達彼岸。反之,如果該材料所架設的橋梁無法實現(xiàn)過河的目的,那它就不能算作架橋的材料,即不能謂之為偵查策略。從這一比喻中我們可以看出:偵查策略應屬于指導偵查主體為實現(xiàn)偵查目的所從事的認識活動和實踐活動的方法論的范疇。這即是偵查策略在偵查活動中的定位。
綜合對策略的釋義以及偵查策略在偵查活動中所處的地位,筆者定義的偵查策略應是這樣的:偵查策略即偵查主體所運用的使合法的偵查方法能有效并巧妙地實現(xiàn)偵查目的的方案。根據這一概念,偵查策略應包含以下內涵。
和各種與偵查相關的概念一樣,偵查策略既然被運用于偵查之中,很顯然就具備了偵查的屬性,因此偵查策略必須由具有偵查權的特定主體所實施。即使是非偵查主體為偵查活動出謀劃策,要謂之以偵查策略最后也應轉化為偵查主體所運用。
這是與傳統(tǒng)的偵查策略含義所不同之處,傳統(tǒng)的偵查策略含義認為偵查策略的實施對象是偵查工作所指向的有關的人、事、物[1]。而筆者認為,這有擴大偵查策略的作用對象之嫌。根據偵查的概念,在偵查活動中,偵查目的的實現(xiàn)途徑是各種合法的偵查方法,即依法實施的各種調查性措施和強制性措施。所以,合法的偵查方法才是直接指向偵查活動中具體的人、事、物的。而如前所述,作為“橋梁”材料的偵查策略在偵查活動中理應起到的是宏觀指導合法偵查方法的作用。因此,偵查策略的直接作用對象應是各種合法的偵查方法。誠然,偵查策略在偵查活動中體現(xiàn)其效能離不開合法的偵查方法作用于具體的人、事、物,但是這只能說明偵查策略對具體人、事、物所起的是間接的影響。區(qū)分偵查策略的直接作用對象和間接作用對象,有助于人們理解偵查策略和偵查方法的區(qū)別。
既然偵查策略的直接作用對象是各種合法的偵查方法,那么又會引申出一個與傳統(tǒng)偵查策略認識所不同的問題,即合法性是否應屬于偵查策略的特征[1]。筆者認為,將合法性作為偵查策略的特征有些牽強。在偵查活動中,偵查目的是通過偵查主體實施合法偵查方法所實現(xiàn)的,基于人權保障理念與社會道德觀念,在法治理論中,任何非法的偵查方法都應被偵查活動所擯棄,因此,偵查方法必須具備合法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偵查策略是作用于合法偵查方法之中的思維活動,思維活動本身是無法進行法律評價的。換句話說,評判偵查主體所實施的偵查行為是否合法只是審查為偵查策略所指導的具體的偵查方法是否合法,而偵查策略本身則無需具備合法性。例如,在偵查訊問中,示假引真的策略被廣為使用,但是示假也存在一定的限度。如果所示的是同案犯已經交代的假,則一般為實踐所允許。而如果所示的是能保證嫌疑人減輕或從寬處罰的假,則一般為實踐所禁止。這里對示假是否合法的評斷依據即是偵查人員所實施的具體的示假方法,而非示假引真這一策略本身。再如,在誘惑偵查中,同樣運用的是誘敵深入的策略,但是在理論上通說即認為犯意誘發(fā)型誘導為非法,而機會提供型誘導為合法。該誘導是屬于犯意誘發(fā)型還是機會提供型一般是通過外在的具體偵查方法來評斷的,而非對誘敵深入這一策略本身進行評斷。因此合法性不應屬于偵查策略的基本特征。
如前所述,偵查策略在偵查活動中的作用應是使偵查主體所實施的合法的偵查方法能實現(xiàn)偵查的目的,這一實現(xiàn)的結果即體現(xiàn)了偵查策略的有效性。并且偵查策略所發(fā)揮的效能不能僅僅滿足于達到偵查目的,還必須促使這一實現(xiàn)的過程是巧妙的。巧妙主要是指在實現(xiàn)目的的同時,能夠在實現(xiàn)過程中體現(xiàn)額外的價值?;氐角懊娲顦蜻^河的比喻中,只要橋梁所用的材料能順利地將偵查主體載到對岸,即認為是有效的。同時在保證過河的前提下,如果所架設的橋梁還能實現(xiàn)安全、迅速、經濟、環(huán)保等效果,那么該橋梁所用的材料不僅是巧妙的,而且是完美的。即使只是實現(xiàn)了過河之外的其他一項效果,或者只是達到了過河的目的,且其中還有些許波折,我們也可以說是巧妙的。在偵查活動中也是如此,如果采用的策略所指導的偵查方法在實現(xiàn)收集證據、揭露犯罪、揭發(fā)犯罪人的同時,能兼顧人權、效益、安全等價值,那即是完美的偵查策略。如果在實現(xiàn)偵查目的的同時,能兼顧到其中的一兩項價值,或僅僅是基本完成了實現(xiàn)偵查目的這一本質任務,那么所適用的該項策略也是巧妙的。相反,如果只是實現(xiàn)了偵查的目的,但同時卻耗費了無法與實現(xiàn)價值相對應的大量人力、物力和時間,那么指導偵查方法的思維活動就不是巧妙的,也就不能謂之為策略了。
這里需要聲明的是,巧妙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會受價值取向變化的影響,而價值取向的變化又隨客觀條件的變化而變化。比如在搭橋的過程中,遇到氣候變化的影響,人們對該橋梁的安全期待就會增加,此時運用先前剛好達到安全標準的材料可能就不能保證現(xiàn)在能夠安全架橋。而如果遇到經費不足的問題,那么對該橋梁的節(jié)約期待就會增加,那么先前計劃的較耗費成本的材料就可能棄用。同樣在運用偵查策略的過程中,如果遇到刑事政策的變化或經費不足等問題,那么偵查的價值取向就會發(fā)生改變,而導致先前可適用的策略可能現(xiàn)在就不再適用。
與策略的本質相同,偵查策略本質上也是一種方案。方案與方法的不同就在于方案還包含著主體的綜合思維活動,根據主觀思維的不同所得的思維結果亦不同,這就使偵查策略具備了多樣性和靈活性的特征。在客觀條件一定的情況下,偵查主體不同的思維活動就會造就不同的偵查策略,這就使得偵查策略在數量上體現(xiàn)出多樣性,而在眾多的思維活動中,偵查主體在綜合權衡后也可以靈活地選擇。例如,在一個案例中,偵查人員需要取得嫌疑人住處的鞋印樣本與現(xiàn)場搜集的檢材作比對,這時所采用的策略就有多種,偵查人員既可以運用打草驚蛇的策略直接持搜查證到嫌疑人住處進行搜查,也可以運用張網以待的策略在嫌疑人從住處到外界的必經之路上撒一些比較容易顯現(xiàn)鞋印的物質,在嫌疑人未察覺的情況下即獲取鞋印樣本。這些策略都是偵查主體的思維活動所形成的多種方案,在保證偵查方法合法的前提下,偵查人員可以根據現(xiàn)實需要靈活選擇。
本質屬性不同于特征,特征只是事物本質屬性的外在表現(xiàn),是人們的感官與事物接觸后所得,而本質屬性是事物的靈魂,它構成了該事物的存在,是人們對該事物定性的依據,歸納事物的本質屬性需要從事物特征的背后去深入挖掘。通過對偵查策略的定義及其內涵的分析,筆者認為偵查策略的本質屬性應包括以下幾方面。
如前所述,偵查策略在本質上是一種方案,它首要的本質屬性就應是其所具有的智慧性,其智慧性即是偵查主體的主觀思維活動,這些思維活動經過加工和篩選,作用于合法的偵查方法中,即形成了多種偵查策略可供靈活選擇。因此,對于傳統(tǒng)理論認為靈活性是偵查策略本質屬性的觀點,筆者并不贊同。筆者認為,靈活性只是智慧性這一本質屬性的必然結果,它只能作為偵查策略的一項外在特征,如果偵查策略缺乏了智慧性,其靈活性則無從談起。需要強調的是,這種智慧性并不是偵查主體的憑空臆想,而是偵查主體結合不同的案情特點、刑事政策和自身力量等多種客觀因素的產物。主觀思維和客觀實際相結合,使得偵查策略成為一種大智慧。
在偵查活動中,偵查策略是直接作用于合法的偵查方法之中的,其效能的發(fā)揮必須通過依法實施的各種偵查方法來體現(xiàn),而檢驗其效能則是通過實現(xiàn)具體的偵查目的來間接完成的,這就使得偵查策略必須具備一定的針對性。偵查策略的針對性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偵查策略要適用于所指導的合法的偵查方法,因為偵查策略依附于合法的偵查方法而存在,不被認可的偵查方法,也就不存在催生偵查策略的土壤,就像理論上并不存在任何關于刑訊逼供的策略一樣;二是偵查策略的運用必須考慮偵查主體想要實現(xiàn)的具體偵查目的,在定義偵查策略時,“有效”二字即體現(xiàn)出偵查策略在這一層次上的針對性,如果所指導的合法的偵查方法不能有效地實現(xiàn)偵查目的,就無所謂偵查策略。偵查策略所具備的針對性正是其在偵查活動中體現(xiàn)自身效能的前提。
根據偵查策略的定義,如果說針對性對應的是其中的“有效”,那么技巧性就理應對應其中的“巧妙”。如先前所述,偵查策略不僅要促使合法的偵查方法能實現(xiàn)偵查目的,還必須使這一實現(xiàn)過程具有一定的“技術”色彩,這就是偵查策略的技巧性。如果將間接實現(xiàn)偵查目的看作是偵查策略的第一要務的話,那么技巧性就是對偵查策略完成第一要務之外的額外要求,因為不計代價地完成第一要務的指導是不切實際的。但是對技巧性的期待也不能過高,因為偵查活動的特殊性和復雜性決定了偵查目的的實現(xiàn)本身就是一個艱難的過程。筆者認為,只要在實現(xiàn)偵查目的的同時,沒有造成偵查中其他價值出現(xiàn)巨大的負效應,那么指導合法的偵查方法的該項思維活動就能被稱為偵查策略,也就具備了技巧性。所以基于實現(xiàn)偵查目的同時的額外要求,也就成全了技巧性作為偵查策略的本質屬性之一。由于實踐中完成偵查工作額外要求的效果不同,技巧性就會存在高低之別,偵查策略也就有優(yōu)劣之分。而且技巧性的高低有時會隨客觀條件的變化而轉化,甚至會消失,因此偵查策略需要根據具體的客觀條件來運用,不能一概而論。
在闡釋偵查策略的技巧性時,就不可回避偵查策略的創(chuàng)造性,因為創(chuàng)造性是技巧性的升華,偵查策略內容的不斷豐富與體系的不斷完善都是得益于不斷創(chuàng)新的結果,因此將創(chuàng)造性作為偵查策略的外在特征并不為過。但是筆者并不贊同將創(chuàng)造性作為偵查策略的本質屬性,因為創(chuàng)造性要求思維活動必須保持新穎性,這就對偵查策略的技巧性提出了過高的要求,即人為拔高了偵查策略的門檻。借他人之所謀,本身為實踐所提倡,而且非創(chuàng)造性的偵查策略所運用的效果有時也并不遜于創(chuàng)造性的偵查策略,關鍵是看客觀條件和具體目的的要求。因此,認為“創(chuàng)造是策略的生命,創(chuàng)造是策略的靈魂”[4]的觀點,違背了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也有違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要求。
[1]郭曉彬.偵查策略與措施[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
[2]百度百科 .策略定義及引申 [EB/OL].http://baike. baidu.com/view/117922.htm,2009-12-26.
[3]郭曉彬.刑事偵查學[M].北京:群眾出版社,2002.
[4]王冬生.論偵查策略 [J].山西警官高等??茖W校學報, 2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