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云

抗戰(zhàn)爆發(fā)后，女兒才滿百天，周極明便毅然離鄉(xiāng)奔赴延安，從此，音訊全無。72年后，由山西左權縣農民趙亞飛發(fā)起，在網上廣為傳播的“為烈士遺骨尋找歸宿”的活動，終將周極明的英勇事跡公諸于眾，也讓苦苦尋找的親人們欣喜不已，即刻前往山西迎接他重歸故里……

《為烈士遺骨尋找歸宿》引發(fā)關注

2010年1月3日，網民“閑山居士”在自己的博客上掛出一篇名為《為烈士遺骨尋找歸宿》的文章，說是在山西左權縣發(fā)現(xiàn)了可能是“朱杰民”烈士的遺骨。他說：“朱杰民”原名叫周極明，祖籍重慶合川，希望能為烈士找到親人。同一天，這一帖子被轉帖在“合川論壇”上，頓時引起廣大網民的積極響應，呼吁讓烈士遺骨回歸故里。

周極明是怎樣一個人?這個帖子為何能引起廣大網民關注?據《合川縣志·人物傳》中記載：周極明，化名“朱杰民”，1918年生，合川思居人，在重慶川東師范深造期間，與進步同學交往并接受進步思想。1935年冬，積極響應北平“一二·九”學生運動，發(fā)動學校師生參加反日侵略示威游行，1937年夏加入中國共產黨。抗戰(zhàn)爆發(fā)后，徒步走到延安，后在魯迅藝術學院學習。另據八路軍相關資料記載，為投身抗戰(zhàn)洪流，周極明后經請求組織去了太行山抗日前線，到晉東南長治民族革命藝術學校和晉東南魯藝分院音樂系擔任音樂教員，不久又調八路軍野戰(zhàn)政治部魯迅實驗劇團負責音樂工作。與洪荒、趙子岳等組建了“中華全國歌詠抗敵協(xié)會晉冀魯邊區(qū)分會籌備會”，并成為該會負責人之一。他還編輯出版了《太行歌聲》刊物，創(chuàng)作了《新婦女》、《我們要武裝》等歌曲，組織各種宣傳演出。

1942年2月21日夜，日軍對太行山區(qū)的王家峪、黎城以及遼縣(1942年5月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犧牲后更名為左權縣)武軍寺、麻田一帶進行了殘酷的“掃蕩”，周極明為掩護群眾轉移，犧牲于山西遼縣麻田鎮(zhèn)上口村，時年24歲。1950年，中央人民政府向周極明烈士的親屬頒發(fā)了《革命烈士證書》。

為何事隔近70年，周極明烈士的遺骨還未尋找到歸宿?這還得先從“閑山居士”處說起。

“閑山居士”原是八路軍軍史專家

原來，這位名叫“閑山居士”的網民真名叫做郝雪廷，系山西八路軍紀念館研究部主任。郝在博文中說：“半個月前，我收到一個電話，對方自報家門說是左權縣麻田鎮(zhèn)上口村人，名叫趙亞飛，他保存了八路軍烈士‘朱杰民的遺骨，他從網上了解到我一直研究八路軍軍史，看是否可以設法聯(lián)系到‘朱杰民烈士的家屬，希望早日將烈士遺骨送還他的家人，好讓烈士魂歸故里，入土為安?！?/p>

最初，郝雪廷沒太重視這件事，“因為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犧牲在太行山上的八路軍戰(zhàn)士太多太多，可以說太行山的每一座山的山梁上，都有抗日烈士的遺骨，而且掩埋烈士遺體時，一般都只寫一個名字，連籍貫都找不到，又如何尋找他的家人呢?”

幾天后，趙亞飛再次給郝雪廷打電話，他說只知道“朱杰民”烈士的老家在重慶，而且20多年前烈士的后輩曾到上口村尋找過遺骨，只是當時沒有找到，只好作罷。時隔多年，現(xiàn)在找到烈士的遺骨了，卻又找不到烈士的家人。

“趙亞飛想通過我，利用網絡這個途徑來聯(lián)系尋找‘朱杰民烈士的親屬?！辫b于趙亞飛的執(zhí)著請求，郝雪廷感覺這是一件義不容辭的事，于是便在自己的博客上掛出了這篇名為《為烈士遺骨尋找歸宿》的文章。

山西農民幫烈士尋親16年不間斷

趙亞飛發(fā)現(xiàn)“朱杰民”烈士遺骨的時間是1994年。他家翻修房子時，挖出了一具用木箱安葬的尸骨?？吹秸R的牙齒和一塊懷表，村里上歲數的村民十分肯定地說：“這肯定是烈士‘朱杰民。”

據村民回憶，1942年2月，日軍突然包圍了中共中央北方局所在地遼縣麻田鎮(zhèn)上口村，當時機關大部分同志已經轉移，只有少數人員留下來幫助村里的群眾轉移，周極明就是其中之一。在幫助群眾轉移過程中，他們遭到三路日軍襲擊，在身陷重圍的情況下，周極明利用村里的土墻石堰與敵人進行游擊戰(zhàn)，但終因寡不敵眾，英勇犧牲。后來，上口村百姓選擇了一塊好地安葬了烈士。據當年參與埋葬烈士的村民馬福增介紹，“朱杰民”揣塊懷表，牙齒特別整齊，會唱歌，二胡拉得特別好。

發(fā)現(xiàn)“朱杰民”烈士的遺骨后，村民們將其埋葬在趙亞飛家屋后。從那時起，14歲的趙亞飛就萌生了幫助烈士尋親的念頭?！拔医洺Ｂ犻L輩們說起過落葉歸根的道理?！壁w亞飛一直在上口村生活。16年來，他一直想方設法打聽烈士“朱杰民”的親屬。為此，他曾去過河北邯鄲烈士陵園，但陵園沒有登記“朱杰民”的名字。

2009年秋天，趙亞飛無意中從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本書上，看到關于一個名叫周極明的烈士的介紹，書中介紹居然與屋后“朱杰民”的情況一模一樣，“會唱歌、二胡拉得特別好?！蓖瑫r，趙亞飛還從書中得知，周極明是重慶市合川區(qū)人。

作為一位普通的山區(qū)農民，趙亞飛僅有的2萬多元個人積蓄已在2008年全部捐給了四川地震災區(qū)，實在是沒有能力去尋找烈士親屬。于是，他一方面請求山西八路軍紀念館研究部主任郝雪廷幫忙；另一方面，則在網上公布自己的手機號碼，多方尋找“朱杰民”烈士的親屬。

親屬曾赴左權縣尋親未果

《為烈士遺骨尋找歸宿》的帖子發(fā)出后，不僅引起網民及社會各界的高度關注，同時也引起了合川區(qū)委、區(qū)政府的高度重視，要求有關部門幫助尋找周極明烈士的親屬，讓烈士遺骨盡快回歸故里。

合川區(qū)委黨史地方志辦公室(以下稱“合川區(qū)史志辦”)關于周極明的相關資料顯示：周極明家住現(xiàn)釣魚城街道思居村，父親周奉章，妻子劉有蓉，女兒周傳慧，另有弟弟叫周極亮，妹妹叫周極玉。由于周極明離家太早，思居村及釣魚城派出所均無周極明烈士的戶籍資料。

在網絡、新聞媒體及合川區(qū)史志辦、合川區(qū)民政局的共同努力下，周極明烈士的3位親屬很快便有了消息。他們是周極明烈士的妹妹周極玉(87歲)、女兒周傳慧(72歲)與侄兒周傳春(64歲)。隨后，合川區(qū)史志辦主任龔幫超、合川區(qū)民政局副局長何學成專程前往四川簡陽，看望并慰問了周極明烈士的女兒周傳慧。

“我們一家人都很激動，苦苦尋找多年的父親，終于有下落了?！敝軅骰壅f，她從四川農業(yè)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四川簡陽工作，曾到邯鄲烈士陵園尋找過父親，但只有父親的照片和資料，沒有遺骨。當時，她很想去父親犧牲的地方尋找，但陵園的工作人員告訴她，當時局勢混亂，戰(zhàn)士們在哪里犧牲，就埋在哪里，無法尋找。她只好無助地望著父親的照片默默落淚。后來，家住四川達州的姑姑周極玉曾去山西省左權縣麻田鎮(zhèn)上口村找過，都沒有結果。

“父親的遺骨總算找到了，我想盡快去山西將遺骨接回老家合川安葬?！敝軅骰壅f，父親離開合川去山西時，她生下來才100天。父親離開后，一直沒回來，家里只曉得他在抗日前線犧牲了。母親劉有蓉已在2002年

去世，要是母親知道這個消息，那該多好呀!

朱總司令曾撰寫挽聯(lián)

周副主席曾發(fā)函慰問

在媒體與網民的幫助下，悲喜交加的周傳慧很快與左權縣麻田鎮(zhèn)上口村村民趙亞飛取得了聯(lián)系，決定將父親遺骨接回老家合川，讓父親回歸故里。

2010年1月28日，周傳慧在兒子、兒媳陪同下，由成都乘機抵達太原機場，并被趙亞飛接到左權縣。29日，在相關工作人員陪同下，周傳慧前往上口村趙亞飛家認領烈士遺骨。

趙亞飛戴著一雙白手套，將烈士遺骨放進木箱里，用紅布將木箱包裹好。同時，將一塊銹跡斑斑的懷表，小心翼翼地交給淚流不止的周傳慧。而此時，已有不少群眾來到趙亞飛家門口，他們自發(fā)組織了鑼鼓隊，敲鑼打鼓、燃放鞭炮為烈士送行。滿懷感激的周傳慧，拿出一些錢感謝趙亞飛和上口村村委會，卻都被退回。趙亞飛說：“我?guī)土沂繉ふ矣H屬，讓烈士回歸故里，不是為了錢。”上口村村委會主任李光明說：“周極明烈士是為了保護我們上口村群眾犧牲的，我們決不能收他女兒的錢?！?/p>

在認領烈士遺骨時，在場的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烈士頭骨的后腦勺處，有兩處凹進去的裂縫，頭骨靠太陽穴處還有一個小洞!上口村八旬老人馬福增回憶說，1942年2月21日晚，“朱杰民”為了掩護村民突出重圍，和20余名日軍搏斗，身負重傷的他倒下了又站起來，頑強地奮戰(zhàn)。他的頭部被刺刀刺傷，還中了一槍，最后倒在了血泊里?！昂竽X勺處的兩處裂縫，是被刺刀刺中的，太陽穴的小洞是被子彈打中留下的?！旖苊駹奚?，就埋在趙亞飛家的房屋下。”當年埋葬周極明烈士時，馬福增也參加了。

周極明犧牲后的1942年3月23日，晉東南魯藝分院為周極明及一起犧牲的3位藝術家烈士開了追悼會。朱德總司令為他們撰寫挽聯(lián)：

從軍殺敵，以筆當槍，正義宣傳，參與政治戰(zhàn)：為國犧牲，血花齊灑，英雄楷模，是為藝術光。

在重慶，周恩來副主席向周極明的父親周奉章發(fā)函慰問。3月28日，《新華日報》刊登了“藝術家的國殤”，記述了周極明等烈士的生平和壯烈犧牲的事跡。

“漂泊”72年英烈回歸故里

2月2日下午，合川區(qū)殯儀館哀樂低回，大門處懸掛著一條“迎接周極明英烈回歸故里”的橫幅?？谷沼⑿壑軜O明烈士遺骨回歸故里安放儀式在這里舉行。來賓們佩戴白色的胸花，迎接這位“漂泊”72年的英烈回歸。當合川區(qū)史志辦副主任楊成術與區(qū)民政局優(yōu)撫科科長羅孔杰將裹著紅綢的烈士遺骨緩緩抬進合川殯儀館時，現(xiàn)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

安放儀式上，合川區(qū)副區(qū)長彭洪森說：“周極明烈士是我們合川人民的優(yōu)秀兒子，他在國難當頭之時參加八路軍，用身軀保護群眾，用音樂鼓舞士氣，他那為國捐軀、英勇抗敵的精神，將永遠激勵著我們合川人民奮發(fā)圖強，他是我們合川人民的驕傲?！?/p>

從1月28日離開合川至2月2日將烈士遺骨接回來，楊成術和羅孔杰連續(xù)在外奔波了6天。周極明烈士的女兒周傳慧及兒子、兒媳由山西乘機回四川時，烈士遺骨則由他倆帶回合川。

“我捧著烈士遺骨，深感責任重大?！睏畛尚g說，那幾天他和羅孔杰帶著裝有烈士遺骨的旅行箱東奔西跑，辦理相關事宜，不敢有一絲松懈，即使是晚上住旅館睡覺、白天到餐館就餐，也得把裝有烈士遺骨的皮箱放在身邊，生怕把烈士遺骨搞丟了。羅孔杰說：“陪伴烈士回歸故里，既是我們的職責，又是我們的榮幸?！?/p>

據悉，帶遺骨乘飛機，一是要經過民政部門審批，二是上飛機時要開箱安檢。事先，左權縣民政局已出具證明，允許楊成術與羅孔杰攜帶烈士遺骨乘機。到了機場安檢處，當他倆遞上民政部門出具的證明、接受機場方面的開箱安檢時，安檢人員一見了烈士遺骨，忍不住向烈士遺骨敬了一個禮!“抗日英雄在外面‘漂泊72年，今日乘坐飛機回家，這也是我們民航部門的榮幸!”機場安檢人員的話，讓在場的人感動不已。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