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剛
提起古代官員平時讀啥書?大家很容易想到“孔孟之道、四書五經(jīng)、經(jīng)史子集”等,畢竟古代以儒學為正統(tǒng)文化,科舉考試也以此為內(nèi)容,其實,這樣的想法符合邏輯,但不太符合歷史實際,多少有點想當然。
古代確非“法治社會”,但“制定法律”卻是歷代皇帝治理國家的重要手段之一。以漢朝為例,法令之多,可謂汗牛充棟。蕭何作九章,韓信訂軍法,叔孫通制儀法。到漢武帝時,“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死罪就有一萬多種。法律文書盈于幾閣,典者不能遍睹”。隋唐以后,國家頒布的法令就更多了。
既然有了法,皇帝自然高度重視官員學法。秦丞相李斯曾給秦始皇打報告,提出“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意思是說想學習法令的人,須以各級官員為老師。此話從另一角度理解,各級官員必須學法,否則你怎么當老師呢?
唐睿宗也是提倡官員學法的典范。他曾下令:“律令格式,為政之本,內(nèi)外官人,退食之暇,各宜尋覽。仍以當司格令書于廳事之壁,俯仰觀瞻,使免遺忘?!贝硕魏竺鎺拙涞囊馑际牵骷壒賳T要將法律條文在機關(guān)大院的墻上張貼,以方便官員隨時誦讀,牢記在心。
歷代帝王不僅倡導官員學習法律,而且還對官員嚴格考核獎懲,引導官員自覺學好法、用好法。
宋太宗時,首創(chuàng)了“領(lǐng)導干部法律知識任職資格考試”,具體做法是:每年對任職期滿后的各級官員組織統(tǒng)一“試判”考試;考試內(nèi)容是考官提供幾則司法案例等材料,考生根據(jù)材料寫司法判決書,以綜合考察考生是否通曉法令規(guī)章,能否融會貫通,乃至文理是否通暢,書法是否優(yōu)美。這個辦法,不僅迫使官員要認真學法,而且還要放棄“死記硬背”,學會靈活運用法律處理公務;考完后,朝廷根據(jù)官員的考試成績,決定官員的升降去留。
明朝官員學法不僅有全國統(tǒng)編法律教材,即朝廷編撰的《吏律公式》(相當于現(xiàn)在“公務員執(zhí)法手則”),而且對官員學法考核和懲處措施也作了規(guī)定:“凡國家律令……百司官吏務要熟讀,講明律意,剖決事務。每遇年中須逐一考核,若有不能講解,不曉律意者,初犯罰俸錢一月,再犯笞四十,三犯于本衙門遞降敘用?!焙退纬弧傲T黜官職”相比,明朝的懲處措施因涉及到“打屁股”,確實有些不文明。
和明朝相比,清朝不僅更為嚴格,而且還經(jīng)常搞突擊檢查。《大清會典事例》載有雍正三年皇帝批準的奏本:“嗣后年底,刑部堂官傳集滿漢司員,將律例內(nèi)酌量摘出一條,令將此條律文,背寫完全??荚嚪謩e上中下三等,開列名次奏聞?!闭f的是:某年底,大清司法部長突然召集干部職工,將當時的法律隨便摘出一條,要求干部當場默寫出來,然后將考試成績分為上中下,報告皇帝。“不難想象,考分優(yōu)秀的官員想到自己的名字能讓皇帝知曉,那份榮耀和喜悅也就可想而知了。
提倡學法、考核學法固然重要,但對精通法律運用的官員予以大膽提拔,甚至破格提拔,或許才是古代官場為何出現(xiàn)”學法熱“的根本原因。
《漢書·路溫舒?zhèn)鳌氛f:路溫舒在放羊時,取裁蒲草為牒,認字習書,被縣署錄用為小吏;”因?qū)W律令“有成績,被提拔為獄史(相當于監(jiān)獄長);繼續(xù)鉆研,持之不懈,“縣中疑事皆問焉”。從“小吏”到“獄史”,這在當時確實是一個了不起的躍升,因路兄仍繼續(xù)深造,不久還兼任縣府的法律顧問,而完成這個高難度動作的“華麗轉(zhuǎn)身”,真的沒啥“潛規(guī)則”,就是因為路兄喜好鉆研法律。
古代不僅“臨時工”因?qū)W法得以提拔,即使你是“刑滿釋放人員”,只要你精通法律,也同樣可以“復出”做官。
漢宣帝時,因研究《尚書》譽滿華夏的學術(shù)泰斗夏侯勝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和原丞相府官員黃霸成為“獄友”,一起服刑過程中,夏侯勝覺得黃霸在法律領(lǐng)域相當有才,幾年后,倆人相繼刑滿釋放后,夏侯勝在被“平反”擔任國家監(jiān)察部長后,馬上向皇帝舉薦了黃霸,理由是他對法律十分精通。不久,黃霸被朝廷任命為揚州刺史。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既然“精通法律”也能迅速提升,于是古代官場“學法”蔚然成風,一些名頭很響的大師也迅速看準了這個巨大的市場,竟以自身名氣作為品牌資源,創(chuàng)辦私立學校,將律令之學作為學校的王牌專業(yè),廣招各級官員和讀書人為學生,大發(fā)橫財。董仲舒就將自己的法律研究心得,寫成“公羊治獄十六篇”,在自己的私立學院中傳授學生賺錢;當時還出現(xiàn)一批精通法律的“奇葩”級人物,為了發(fā)大財,竟辭官不做,專門做培訓行當。比如鐘皓,潁川郡人,“世善刑律”,政府多次聘他當官,可他竟“為二兄未仕,避隱密山,以詩、律教授,門徒千余人”,其每年開法律培訓班的合法收入,不知高于他做官多少倍。
鐘皓相當?shù)呐?,一大批官員因上他的“培優(yōu)班”得以迅速提升。如公孫宏“少時為獄吏,于鐘皓處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shù),上悅之,一歲中至左內(nèi)史”;孔光在尚書臺任職,業(yè)余時間,因“數(shù)歲明習漢制及法令。上甚信任之,轉(zhuǎn)為仆射,尚書令”。
也正因皇帝高度重視官員學法,也培養(yǎng)了一批“只唯法、不唯上”的官員,這多少有點讓皇帝大人始料不及,哭笑不得。此類“一根筋”官員,不僅有“敢以祖宗之法頂撞皇帝”的海瑞等,還有更早的夏侯勝,他坐牢的原因,就是因他“以法抗上”。原來他在擔任長信市長時,漢宣帝要給他爺爺(漢武帝)制廟樂,群臣在學習討論詔書時,他卻說:“依祖宗法令,詔書不可用也。”結(jié)果因“非議詔書”而下獄。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