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 葉逢平
更遠的月光在礁石上為濤聲披上絲綢。舊式的船,進進出出……
漁季,以渡為生……一群水手途經(jīng)這里便占據(jù)了我千年的漁火??敢恢蚱屏诵闹凶畋〉哪瞧瑢庫o。
多少海事在渡口像穿過黃昏的號子,而讓無數(shù)舟楫,讓纖塵飛揚輪回。
誰的腥手打碎一片藍玻璃,如憂傷一顆心一樣輕易。
是誰,是誰用酒樽里的一輪月亮,對天而歌,高喊逆光中回返海事的那群鷗鳥?
比大海稍高的是舟楫,濤聲會收攏更低的魚類?
濤聲,不再飄遠。
愛,這奔涌的浪會鑲嵌在水手的錨和他們的向往里!
我,每一條血脈都是一生的水系,終將歸于大?!?/p>
我只是懷抱著藍色的風琴在藍色的繡樓里淺唱低吟,聽風說雨。亦然,有時也以返回的姿勢迎接瞬間的美,豎起一柄舟楫看看什么時候才能托著陽光。
我和許多的惠安女一樣,有著時尚的衣裝和樸素的愛情。因為少時訂下的那世襲的婚姻,我們再也不可能成為城里的船,成為情海里的一尾浪。
濤聲,不再飄遠。
我只有攜帶一輪月亮,面臨小鎮(zhèn)的鷗鳥。
惠安女睜開如水的眸眼,我藍寶石般的心臟也即將誕生。
陽光,水樣的絲綢,此時讓大船光艷無比。鷗鳥的呢喃離岸最近,夢的衣裳掛在船頭,我相信惠安女你會仰起面龐,讓月亮照亮……
靜止是一種虛構(gòu)的遠航。
石船。等待。仿佛披一件藍麻蓑衣,孤零零的。
順著薯花的指向吟唱一段漁歌……漁歌浮現(xiàn)一些滄桑的魚……一些破碎的浪花開始在音符里凋零,日子踏水而去,像網(wǎng)搭在礁石。
舷下的波浪,怒放的珊瑚,遙對無語。燈籠如一束信念的鱗光,進入海底。此時,我偶爾在石船里聽見老爸和大哥在深處拖網(wǎng),并追趕著魚。
石船。跌倒在浪中的影注定裝不下一滴淚水,雪一樣貼在我容顏。
咫尺之間……石船是童年的眼睛,漁歌踏浪而來打撈那些沉甸甸的龍王傳說;石船是黃昏的耳朵,空空的,傾聽藍塵,錨的三角夢淺擱。
——石船在心靈,唯有一座燈塔與其相守!
靜止是一種虛構(gòu)的遠航。
石船努力讓愛站立永不余落的姿勢,讓我注定要為它獻出自己一生的航程。
一
不知錯過的有多少,橫卷夏日的臺風還蓋在海上。我想,夢像筐,更多的魚從淚水中出生……鐵錨進入水路,春天已經(jīng)走遠。
神呵,就把鐵錨給忘了。能怪神嗎?昨天還說鐵錨是大海的翅膀呢。
秋天到了。綠頭巾隨葉帆飄落。那些漁家女,更像望夫石……
神呵,從今天起,我把鐵錨抬到肩頭上,想背叛一些什么?我不再為鐵錨所累,用種種假設(shè)掩蓋事實,在翹盼中返航。我趕緊把雙手伸向遠方,把燈盞送給愛人。
神呵!你走了,鐵錨仍在碼頭上。
二
看到了嗎?海之祭,那未泯的苦戀深藏其中。能怪神嗎?
昨天還說鐵錨是大海的翅膀呢。
父親說,鐵錨要翅膀,海上有很多很多。談起眾多的魚,那扇狀的鰭,小小的嘴唇,擺動的尾和浪……這是冬天的經(jīng)歷呵,甚至可以在雪中看船票。但父親想不起從哪一個碼頭出發(fā),如何把豐收裝載前后艙?
父親說,兒子海上好么?不好就回來吧!
鐵錨有三個翅膀。父親還是你可愛的翅膀。
當網(wǎng)曬滿漁村,當櫓在胸中劃動往事,那舷上的風可否停留?以鐵錨的速度和距離,以漁火或礁石的現(xiàn)實,父親讓我看見下一個春天?
不為贊歌所動,不為彼岸所動,送鐵錨一條纜繩。
神呵,你聽不見,我就對大海說……
古城北面。有一片狹長的沙灘,小鎮(zhèn)將它稱為:半月灣。
它的四周,平鋪直敘。沙、沙、沙,還是沙……
——半月灣,可以說像一大塊白手帕,隨時擦去滴落下來的淚水。至于有沒有其他的比喻,很少有人提起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它停泊過許多落日,包括舢板、輪船。我知道它站過許多守望的薯花,包括奶奶、姑姑。
而洶涌澎湃,不屬于她們的愛情。
多少三三兩兩的女人手挽著手。手帕扎著手帕,手帕扎著你的左手,手帕扎著我的右手。
在一起。她們漸漸順著斜坡走下半月灣。
男人從大海返回。
女人卻走入大?!魂嚭@司磉^沙灘,女人消失了……
沙、沙、沙,還是沙……
螃蟹不知道半月灣的整個黃昏,將如何收留像那一朵朵消隕的云彩。
小鎮(zhèn)。漁村。傍著多少男人和男人手上的漁火。依著多少女人和女人胸前的乳房。
四周的沙只知道比女人的腹部肌膚白。四周的沙只知道記住女人的腳步,和憂傷。
潮水般湮沒了潮水。
這些惠安女人。大海底下的女人。認識了大海,她們比我們更懂得了人間——
用大海的深去愛,或者用大海的咸去恨。
你想找小河嗎?
我是兩岸的罪人,是小河曾經(jīng)的一把鎖。
漂泊之子呵,陽光的金馬振翅而來。種植的學童,亮麗的果實,民間的水鳥,她們途經(jīng)我小小的石屋,留下露珠的清晨,在最古遠的意境里馱載漸稀的花香和月亮的碎片,進入命定之旅。
十月。小河鎖了家門。
我正是那時她影集中燦光的那把鎖。
像靜靜的風物,布置在靜靜的河床之間。我在千年的寓言里找劍,打開歲月的旅途和有水紋的玫瑰。你看,夢想的劍依然懸掛高空,在今生泛著銀光;手持燈籠的纖夫唱著漁歌,今世他成為我銀光中的汲雨者。
十月。小河鎖了家門。
我正是那時她影集中無意的那把鎖。
漂泊之子呵,在兩岸的痛苦里我低眉頷首。流是我如歌的年華,河水與生命仍是廣闊的波瀾。水,途經(jīng)所有的風景,除了遙遠,無法帶走什么。
你想找小河嗎?小河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