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愷
有多少鄉(xiāng)愁有多少無奈
是我眼睛看不見的存在,失去的故鄉(xiāng)是夜中的長嘆
臺北
飛機抵達臺北,已是晚上九點多鐘。辦完各種手續(xù),從松山機場抵達市區(qū),真正地躺在床上,時針已指向了午夜一點多。但我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想起此前與許多臺灣作家藝術(shù)家的交往,以及多年來到寶島一游的夢想,倏然之間即成現(xiàn)實,總覺得有點兒不敢相信。
這個暮春的凌晨,與我同居一室的天津電視臺編劇張永琛也失眠了。我們聊著聊著,便決定起身去觀臺北的夜景。永琛是個很喜歡逛的人,那晚,我們?nèi)チ伺_北的很多地方。西門町,是臺北最熱鬧的商業(yè)區(qū)之一,類似天津的濱江道。但這個名字,卻深深地打上了日本人侵略臺灣的烙印,讓人覺得很不舒服。日本人在臺灣足足統(tǒng)治了五十年,很多地名,都留有殖民的痕跡。好在這里的許多店鋪,如今都可以用人民幣結(jié)賬,給人以一種家里的感覺。在一家咖啡店,常到大陸做生意的主人李先生聽說我們是來自天津,煞是熱情,不僅贈送了一些小吃,還坐下來跟我們神聊。他說,臺北也有天津街呢!臺北的許多街道,都是用大陸的城市命名的,按照從北至南的順序,比如天津?qū)俦狈匠鞘?那么“天津街”就要到臺北的北部去找。此外還有中山路、中華路、光復(fù)路等等,就是沒有“解放路”。公共汽車呢,一路二路地排下去,獨獨缺了個“八路”,想必當年蔣介石跑到臺灣后,對“八路”仍是心有余悸的。談起臺北的房價,李先生說,臺北的房子是論坪賣的,一坪有多少?大概合33平方米吧。在臺北,絕大多數(shù)人是買不起房子的,即便買,也是在遠離市區(qū)的臺北縣等,類似于北京城外的通州和昌平,上班的人早晨乘各種交通工具涌到城里,晚上回去睡覺。對,就是“睡城”,那里的房子要便宜多了,但一套三室兩廳的二手房,也需要1000多萬新臺幣,相當于人民幣近300萬元。至于交通工具嘛,你們也看到了,臺北的摩托車特別多,像河流一樣,因而,臺北的交通規(guī)矩很多,您過馬路,即便在斑馬線上,也一定要等綠燈亮了才能邁步,不然十分危險。李先生還說,臺北人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愛看醫(yī)生,有病沒病,過幾天就跑趟醫(yī)院,因為每月要交600元新臺幣的保金,醫(yī)療有了保障,也就產(chǎn)生了不看白不看的心態(tài)。
來臺北之前,正在上海忙活世博會臺灣館的著名電影演員楊惠姍曾鼓動我,到了臺北,三杯雞一定要品嘗的啊!于是我和永琛兄便去尋找三杯雞。出租車司機都很熱情,當然也包括那些打夜工的摩托車手。在一家夜店,我們終于點到了三杯雞。等待的時候,我們想吸一支煙,卻發(fā)現(xiàn)小店的墻上,貼有“嚴禁吸煙”“禁止喧嘩”等警示,于是問老板娘,我們可以吸一支煙么?老板娘說,不可以。我們便笑,說都這時辰了,也沒別人,吸支煙您就裝看不見得了。不想老板娘卻十分認真,說,法律就是法律,二位若是不想讓我這個小店破產(chǎn),到外面吸好啦,門口兒留了座位,實在是對不起!
吃飽喝足,不覺天已微明,我們卻毫無睡意。想想幾小時后還要參觀故宮博物院、國父紀念館等名勝,便興奮著,在臺北清晨的大街上狂奔起來。
臺中
日月潭位于南投縣,其水域并不闊大,乍看上去,有點兒像天津的于橋水庫,但因歷史的緣故,我們心中裝的這兩潭水,就等同于臺灣,因而,日月潭的游客,多半來自大陸。在這里,你可以聽到北京話、上海話、天津話,還有東北話、四川話等等,就如身處大陸的一個普通景區(qū)。
為我們開船的,是一個50多歲的邵族漢子。邵族是日月潭的原住民,他們祖祖輩輩在這里生活,熟悉湖邊的一草一木。漢子跟我們說文武廟、玄光寺還有拉魯島,還說大陸把中國的民族定為56個,臺灣只有一個高山族,那是不對的。我們問臺灣到底有多少個少數(shù)民族,漢子說,數(shù)不過來,在山里,一個部落就是一個民族。他還說自己正在攢錢,攢夠了就先乘汽車去臺北,然后坐飛機到北京玩玩。他的眼里充滿了憧憬與渴望,說,我還沒坐過飛機呢!后來我們讓他唱個山歌,他說可以可以,不過你們上岸后要到老婆婆那兒買幾個茶雞蛋,那蛋都是家里養(yǎng)的雞下的,配料也都是山上采的,很有滋味呢。我們也說可以可以,快唱吧。于是他便扯著嗓子唱開了,渾厚的歌聲在水面上溜來蕩去。我們當然不會食言,船一靠碼頭,立馬跑著去買茶雞蛋。守在攤前的果然是個老婆婆,滿頭的銀絲隨風飄動。她不會說“官話”,只是慈祥地沖著我們笑,讓我猛然就想起了已去世多年的母親。我問她多大年紀了?她起初聽不懂,又給了我一枚雞蛋。后來她終于搞明白了,便伸出了八根手指。我們驚訝地說:八十,不像啊,這么大歲數(shù)還在做生意,真不容易!她仍是笑,那種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也是非常純凈的?;貋頃r,漢子問我們茶雞蛋好吃么?我們說好吃好吃。漢子說,當然好吃了,那是我親媽媽煮的啊!我們便笑,說你確實很會做生意,老人家真的有八十歲了?漢子說,她總是說自己八十歲,年輕呢,其實她都快一百歲了。一時間,我們?nèi)忌点对诹四抢铩?/p>
離日月潭不遠,有一處中臺禪寺,它是臺灣全島唯一的西式佛教建筑。在大陸,許多人已熟知了佛光山寺的星云大師和在花蓮創(chuàng)辦慈濟功德會的證嚴法師,但對中臺禪寺的惟覺大和尚卻知之不多。惟覺一向倡導(dǎo)“對上以敬,對下以慈,對人以和,對事以真”,這四句箴言早已成為中臺禪寺的行為準則。并廣泛地影響著大眾。在二十多年的時間里,惟覺大和尚不僅創(chuàng)辦了可授學(xué)位的佛學(xué)院和武術(shù)學(xué)院等,還開設(shè)了中小學(xué)校,有1500多名中小學(xué)生在這里就讀。學(xué)校用四國語言教學(xué),可謂完全國際化了,其硬件設(shè)施也非常完備,各種先進的試驗室等一應(yīng)俱全。但學(xué)校更注重的是讓學(xué)生們到田間耕作,森林為伴,小溪清流,學(xué)生在親近大自然的同時,也體會到了生存之不易。流連于寺院的花草樹木之間,聽著遠處傳來的學(xué)生們演奏的美妙樂曲,就如同到了仙界一般。在“同源橋”旁,我發(fā)現(xiàn)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樹高近二十米。看上面的牌子,此樹叫肖楠,是國家宗教局局長葉小文訪問禪寺時,與惟覺大和尚共同種下的,命名為“兩岸和平紀念樹”。
晚上宿在臺中。因相機出了點兒小毛病,便找到一家小店去修。店主三下兩下就弄好了,還把卡里存的照片免費為我刻了一張盤。我過意不去,到另一家小店買了一瓶上好的金門高梁酒送給他,他推辭著,實在拗不過,便又送了我一張相機用的卡。
高雄
阿里山當然要去的,阿里山姑娘泡的高山茶當然也是要品的。但給我留下更深印象的,卻是高雄的眷村,這個地方,大陸的游客不可能來,是主人特意為我們安排的。
所謂的眷村,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應(yīng)運而生的。當時,兩岸對峙,氣氛十分緊張,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因而,男人多被征兵去了臺灣的北部。
那么家里呢,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他們的家眷——女人來承擔了。她們要一肩扛起父親的角色、兒子的角色、兄長的角色。她們承受著孤寂和困苦,生活的艱辛是難以想象的。但她們以自己的忍韌,用智慧和雙手,將生活打理得井然有序。我在展館的墻上發(fā)現(xiàn)了一首小詩,現(xiàn)抄錄于此:有多少鄉(xiāng)愁/有多少無奈,是我眼睛看不見的存在,失去的故鄉(xiāng),是夜中的長嘆/哀哀低泣/留下不盡的長河/過往的碎片/還有云煙重建的叫聲/我只有佇立/在記憶的底端。眷村文化館館長對我說,我們沒有錢,文化館的運營及文物征集全靠募捐和當年那些眷屬們的贈獻,雖然很難,可我們?nèi)允且獙⑺k好,因為這是一段歷史——從另一個角度看到的歷史,我希望這段歷史永遠不要重演。
在文化館外的廣場上,一群孩子在燦爛的陽光下快樂地戲耍,還有一位老婦人抱著一條小狗站在一邊。我走過去問老婦人,能否讓我也抱一抱您的寶寶?老婦人爽快地答應(yīng)了。小狗很聽話,安靜地偎在我的懷里。我問老婦人家住在附近么?老婦人說,住得很遠,不過我?guī)缀跆焯靵磉@里。我說天這么熱,大老遠地跑來為什么呀?老婦人說,不來我心里就空落落的,我當年也是眷屬啊!說著,聲音便有些哽咽了。她說,我父親是天津塘沽人,我們跟他到臺灣時,我只有十六歲,后來,我也嫁了個當兵的,那些年的日子……唉,不提了!我說,我就是從天津來的呀,咱們是老鄉(xiāng)呢,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啊!她愣了片刻,定定地看著我,幾滴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流下來。我說,回家看看吧,現(xiàn)在的天津跟您走時可大不一樣了!她點著頭,說我父親如果能活到今天就好了,到了晚年,他天天鬧著要回去,搞得我們心里那個疼啊!不過我一定會回去的,會的,天津畢竟是我的出生地啊!
晚上到高雄的六合夜市用餐。六合夜市是一條小吃街,長約一公里。以前我們總說哪哪兒的小吃如何如何好,到了六合夜市,才知道真是小巫見大巫了。不太寬的街道兩旁,全是擁擠的攤位,中間則是涌動的人流。各色小吃讓人眼花繚亂,香了整個一條街,倒不知選哪一樣好了。大家買了東西,都是邊走邊吃,吃完再嘗下一個,不及走到街道的三分之一,便眼大肚子小,撐得只有看的份了。我們那天吃的多是各種海鮮,主食是新做的鳳梨酥。望著小街生活氣氛濃郁的平和景象,我又想起了那位抱著小狗的塘沽老婦人,不知她是否也在人流中?我心里想,當年她若能隔三差五地到這里嘬上一頓,就應(yīng)算是天堂般的日子了吧!
墾丁
去墾丁的路上,要經(jīng)過一片果園。果農(nóng)們在街邊蓋了幾處房子,銷售剛剛采摘下來的水果,像我們這種無法將水果帶走的客人,便坐下來品嘗。水果的品種很多,都屬熱帶果蔬,除了芒果,我?guī)缀跞冀胁簧厦?只好聽售果小姐的介紹。我對售果小姐說,其實我們在大陸也可以吃到這些水果了,大陸開放了臺灣農(nóng)產(chǎn)品市場,你們的生意肯定不錯吧?售果小姐笑容滿面地說,當然不錯了,大陸人多,一人吃一個,我們的水果就不愁賣了,你們放開肚皮吃,我們老板說了,大陸來的客人給打折。我們說不用不用,還按你們的定價賣,就算我們?yōu)榕_灣同胞做貢獻啦!
墾丁是臺灣島的最南端,而貓鼻頭則是墾丁的最南端。這里南面是菲律賓,東面是太平洋,西面則是臺灣海峽。墾丁的天是湛藍色的,海也是湛藍色的,沙灘在陽光下自得耀眼,樹木以及低矮的房屋均透著特有的熱帶氣息,當年曾經(jīng)在臺灣風靡一時的電影《海角七號》就是在墾丁拍的,使墾丁的游客量成幾何數(shù)字增長。在墾丁,還有一座古城,名曰恒春,舊時稱瑯嶠。古城的周遭丘巒環(huán)繞,古時曾是南疆的國防重鎮(zhèn)。不論就歷史還是就建筑而言,恒春古城都有其獨特之處,尤其難得的是其形制保存完整,為全島罕見。另外,在古城附近,還發(fā)現(xiàn)了許多史前遺址,其中出土的文物,除了有新石器時代普遍使用的石鋤、石刀、石錛及骨箭等磨制石器,還有大量完整的帶有連續(xù)菱形花紋的彩陶片。據(jù)考古學(xué)家考證,此處的彩陶文化,屬于我國黃河流域仰韶文化的一部分,這也證明了臺灣與大陸的文化,早在7000年前就是緊密相連的。
由墾丁沿著東線高速一路向北,又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公路逶迤著,一側(cè)是大海,另一側(cè)是高山,汽車仿佛是在云際中穿行。天氣也如孩子的臉,一會兒晴空萬里,一會兒細雨紛飛。太平洋浩渺無邊,成群的海鷗在洋面上起舞。快到花蓮了,同行的主人指著幾海里外的一處山影說,快看,那就是綠島!哦,綠島!就是那首《綠島小夜曲》中唱的綠島么?當年,作家柏楊等一批政治犯都曾關(guān)押在這里,如今,綠島應(yīng)該成了真正的綠島,再也不會是人間地獄了吧!于是,我們便開始唱《綠島小夜曲》,飄啊飄搖啊搖的,還唱《蘭花草》,還唱《外婆的澎湖灣》……
已經(jīng)繞島走了大半圈兒,前方還有太魯閣,還要穿越宜蘭到基隆,還有野柳地質(zhì)公園,那里的人與風景,也會像我們已經(jīng)看到的這般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