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靜宜感覺再一次被吳明浩給戲弄了。
說好了九點半出發(fā)帶遠道而來的小妹一家人去看植物園,但十點都過了,樓下還沒見到他的身影。打電話不接,發(fā)短信不回,靜宜的憤怒一點點開始積累,她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咬牙切齒。
近十一點的時候,才隱約聽到敲門聲,是他,滿頭是汗地對靜宜說:“沒辦法,路上堵車。”邊說邊揚揚手里的車鑰匙,微有得意。靜宜就知道,他又是借了單位老一的車,心里的火氣更大,可當著小妹的面不好發(fā)作,指指墻上的鐘:“你看都幾點了?”
上了車,靜宜獨自氣呼呼不說話??粗鴧敲骱剖置δ_亂在一邊忙活,她突然覺得傷感。
嫁給他之前,怎么說靜宜也是黃金剩女一族,研究生學歷,工作正宗,且容貌又漂亮,可偏偏就因為這些條件,挑來挑去,把自己挑到了剩女的行列里。最后看別人都結婚生子,自己差點都萬念俱灰的時候選擇了這個男人。
要說他也不錯,在大公司任職,只不過命運乖蹇,一直做著文秘的角色,按理說是有一萬個升職的可能,但偏偏就是他沒有升職。
于是,他成了那一個全不靠的男人,錢沒有,權沒有,未來還不安穩(wěn)。靜宜有時會想,自己怎么就選了這么一個人?看來,人生真如戲。
可是就這么一個人,又愛面子,于是這次出行,本來說好了打車去的,他偏偏借了車過來,說開車去方便,其實靜宜知道,他愛面子,總想著自己到底是在大城市里,別讓小城來的妹妹妹夫看不起。
可是,他開車速度慢,看到交警老遠就停下來不知所措,讓做了近十年司機的妹夫取笑;好不容易在午后趕到地方,卻又沒了停車位,遠遠地停放在馬路邊,一行人頂著毒日頭趕到大門口,十分沮喪;進園買門票,他偏偏要搶著買,可掏出錢包才發(fā)現(xiàn)錢不夠……
總之,一天計劃的美好時光,全讓這個男人給毀了。
終于,在將妹夫一家送到車站之后,靜宜爆發(fā)了。吳明浩還不知好歹地拉她,結果被她手一甩,不小心甩在了他的臉上,然后兩個人在車站當場就爆發(fā)了一場爭吵,拉拉扯扯,那局面不像是夫妻,倒像是某個從小按摩店里出來不給錢的民工與小姐的爭執(zhí),彼此都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著對方。
后來還是人民警察,將雙方帶離了現(xiàn)場。
二
吳明浩與靜宜和好是在十天之后,和好不到兩分鐘,他就提出了一個讓她惱火的要求,遠在河南老家的父母要蓋房子,兩層兩底的樓房,問能不能幫家里幾萬元。
靜宜實在是無語,那種悲涼感再一次涌上心頭。那邊不知道這里的生活如何,只覺得兩個人的薪水加在一起一個月總有個五六千元,可是房貸三千,吃花用度電費水費哪一個不要錢?況且菜價瘋漲,每一次買菜,靜宜總要掂量一下。
吳明浩從靜宜這里沒有要到錢,咬咬牙,說:“那好,我出去借。”
靜宜看著他,冷笑一聲。他竟然也到了借錢的地步了。
灰頭土臉地跑了兩天,吳明浩沒借到一分錢。他仿佛受到了打擊,人蔫在沙發(fā)上抽煙,也不說話,或是呆頭呆腦地看電視,常??粗粗退恕lo宜突然有些心疼他,要知道他是那樣驕傲,可也正是這驕傲,讓他現(xiàn)在高不成低不就。
好友林姝打來電話,請吃飯,說好久沒聚了,與另一個好友,兩家聚聚。
這是個常請飯的主兒,當年眼神就那么犀利,嫁了一個潛力股,不到三年工夫,自己創(chuàng)辦的公司財源滾滾而來。她也就樂得不工作,每天做美容,喝喝茶,或者打打牌一天時光也就過去了。
可也正是閑得無事,她喜歡請客吃飯,或為炫一下自己的幸福。若是旁人倒也罷,但靜宜與她,偏偏就是深閨好友,駁回面子上不好。
她想打車,可吳明浩卻說從這里打車到請客的地方有直通的公交,況且打車要三十多塊錢,也不劃算。
于是,兩個人就在那里等公交。傍晚的時間,公交站牌邊上有小花壇,靜宜又是受蚊子喜歡的血型,穿著裙子的她不時跳腳以逃避蚊子的攻擊。
可是64路車一直不來。素日里靜宜上班,也在這里坐車,等常坐的33路時,64路一輛接一輛蜂擁而至,排列如火車一樣壯觀,可偏偏這時,卻鬼影也不見一個。眼看著對面站牌的64路都過去幾輛了,這邊馬路盡頭,連個影子也不見。
靜宜惱火,吳明浩卻出奇冷靜,說再等等,再等等。
于是,靜宜突然就坐在站牌那里哭出聲來。眼見著33路也過去了,對面64路也過去了,自己怎么就這么倒霉,嫁了這么一個男人不說,連公交車都欺負自己。
吳明浩慌了神,伸手攔了輛的士,把靜宜塞進車里,對司機氣沖沖說了句:“去郁金香酒店。”
聚會很不成功,靜宜一直帶著感懷傷世的心態(tài)看著林姝的老公與另一個好友夏華的老公斗富,這個說剛簽了一個五百萬的單,那個說上次自己請客,單單一頓飯就花了六千元等,無一不是在女人面前炫耀。
靜宜覺得沒勁透了,她看著吳明浩一口口喝著悶酒,心里更不是滋味。突然她就說了那么一句:“你們生活太愜意了,我們家吳明浩家里蓋房子,幾萬塊錢他還出去借了幾天。”她說這話,也是打擊吳明浩,既然你已如此,我不妨在你心上再插把刀子。
讓他疼得狠一點,他說不定會奮發(fā)。
三
吳明浩晚上破天荒地要求做愛,滿臉是媚笑的表情。
靜宜突然覺得有點惡心,聚會上,本來是插把刀子讓他勤奮,但沒想到卻成了沒有目標的飛刀。另外兩個男人臉上掛不住,爭先恐后地要借錢給他們,這局面讓靜宜哭笑不得,讓吳明浩喜出望外。
靜宜覺得這是一個教育他的良好機會,遂問他:“什么時候你才能務實一點,發(fā)奮一點,之后讓我也圖個省心。”
他卻嬉皮笑臉:“總有那么一天的,相信我?!?br/> 這句話,他從結婚前說到結婚后,從結婚后說到兩個人為了瑣事而生氣,卻總也等不來靜宜想要的結果。
然后,沒來由地,靜宜踹了他一腳,不是開玩笑,是真惱了。他吃了疼,卻看著蒙著被子睡去的靜宜無可奈何。
之后窸窸窣窣,靜宜聽得他在打電話,然后就聽他門一摔,出去了。
一個小時之后,靜宜的手機狂響,接過來,竟然是吳明浩的好友,電話里有些驚慌失措的語氣:“嫂子嗎?你快點過來,明浩喝多了,救護車都來了,醫(yī)生說是酒精中毒……”
靜宜想也沒想,抓起外套就往外奔。
忙碌半天之后,醫(yī)生給他掛上了水,說留下來觀察一下,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靜宜坐在面色蒼白的吳明浩面前,欲哭無淚。
吳明浩是在后半夜醒過來的,依舊臉色蒼白,靜宜一直沒睡覺,眼睜睜地盯著他,臉上寫滿了失望,但她沒想到,吳明浩醒來后,看著她剛說了句老婆對不起,眼淚刷一下就流出來了。
先是流淚,后來抽泣,再后來忍不住放聲大哭,把臉埋在枕頭里,肩膀一聳一聳。
他在靜宜面前從沒哭過,靜宜想,是什么樣的委屈,能讓這樣一個男人那樣大放悲聲呢?她突然十分心疼眼前這個男人,很心疼,看似平常很有道理,但此時卻像個小男孩那樣無肋。
她把吳明浩的頭攬在懷里,說:“乖,不哭了。”
那一刻,靜宜突然覺得好累。
四
吳明浩公司出了大事故時,他正在家里休息。本來那個詐騙合同,應該他去接手簽的,但恰恰是因為酒精中毒,他在家休息那么幾天的時間,另一個業(yè)務經(jīng)理就自作主張把合同簽了。這份合同,至少讓公司在兩年之內(nèi)虧損。
董事長大怒,開了董事會會議把那個業(yè)務經(jīng)理開除,并讓他賠償一切損失。
一切鬧得不亦樂乎。
那天回家,吳明浩有些凝重地對靜宜說了四個字,塞翁失馬。
可是福分還在后面。過不幾天,他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紙合同來,原來是幾個好友合伙做了家公司,找到他之后讓他做策劃總監(jiān),分給他百分之二十的干股,原因就是看上了他的才氣,這個總監(jiān)不用坐班,也就是說,可以兼職。
他頗有點得意,說:“老婆,過段時間我可就開忙了,咱們家你就多操心?!膘o宜看著那紙合同,有些暈,也有些怔,似乎沒能從某個地方轉(zhuǎn)過彎來。
吳明浩就真的忙了起來,好像一個陀螺那樣,兩邊跑著。人一忙起來,說話做事也有了精神,再也沒有以前回到家里的那副蔫樣。靜宜覺得,生活終于開始轉(zhuǎn)折了,以前,自己不過是在幸福的拐角,現(xiàn)在終于奔上了通往幸福的正確大道。
那天,吳明浩偶閑,晚飯過后,提議去散步。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公交站牌那里。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在這里等64路時的緊張尷尬,看到64路剛巧又成群結隊地從這里過,幾輛車排開,火車一樣浩浩蕩蕩,靜宜突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的一個公交車定律:你需要坐的車,總是遲遲不開來,而在你眼前不斷出現(xiàn)的,正是那些你不需要坐的。
好像自己要的幸福,也是這個概念。眼看著別人的幸福一趟趟地出現(xiàn),甚至和自己條件相當?shù)娜硕继狭塑?,過上了讓人羨慕的生活,可屬于自己的車卻遲遲不來。但是,所有人看到公車定律時,都忽視了一個現(xiàn)象,那就是那些蜂擁著跳上不屬于你的公交車的人,其實有的在站牌那里也等了很久。
64路車很快就開走了,看著空蕩蕩的馬路,靜宜挽住了吳明浩的手。這個男人,雖然有那么多的小毛病,但是他篤定地相信幸福會到來,這感覺不正像等公交車嗎,別急,再等等,公交公司不倒閉,下班時間還沒到,總是能等來自己的公交車的。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