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半透明的事物,湖水、積雪、藕粉、鏡頭、老玉、新茶、歷史、游記、肉皮凍、高粱飴、晚唐詩、《五燈會元》、維多利亞時期的嘮嘮叨叨的英國小說,當(dāng)然還有各種心智健康的半透明的婦女。
我想,老天就是這么設(shè)計我們的。在所有這些美好的半透明的事物之間,我們還是最熱愛婦女。婦女是生命之光、智慧之泉,比世界大一寸,比時間長一天。
但是在所有這些美好的半透明的事物之間,最難懂的還是婦女,比藕粉、老玉甚至《五燈會元》都難懂,仿佛八個未知數(shù)的方程組,只給了六七個等式。
過了35歲之后,一兩年里會有一兩天,再累也睡不著覺,還有好些事兒沒做卻什么都不想做,胡亂想起星空、道德律、過去的時光和將來的無意義等等不靠譜的事情。這樣的一天晚上,我坐在上海人民廣場旁邊一家酒店的窗臺上,五十幾層,七八米寬的玻璃窗戶,下面燈紅酒綠,比天上亮堂哆了,顯示我們崛起過程中的繁榮,仿西漢銅鏡造型的上海博物館更像個有提粱的黃銅尿壺,射燈打上去,棕黃色的建筑立面恍惚黃銅質(zhì)地。
心想,沒有比人類更變態(tài)的物種了。夜晚應(yīng)該黑暗,眼睛發(fā)出綠光仰望天空,人發(fā)明了電燈。雙腿應(yīng)該行走,周圍有花和樹木,人發(fā)明了汽車。山應(yīng)該是最高的,爬上去低下頭看到海洋,人發(fā)明了高樓。
心想,我被變態(tài)的人類生出來,從懂事開始,周圍基本上都是些變態(tài)的人類。
沒懂事的小孩兒還沒來得及變態(tài),他們通常更直接,更不二,更佛。所以,我更喜歡那些小孩,更傾向于在男女之事上,向小孩兒學(xué)習(xí)。
我遇到一個在北京出生、才一歲多的外國小孩兒。保姆是中國人,父母是德國人,這個小孩兒說一半中文,一半德文。在后海,他第一次見到鴨子,他跟著保姆叫:鴨鴨。以后見到雞、孔雀、鶴羈、孔雀,他都大叫:鴨鴨,了無區(qū)別。在電視里,他第一次看到小轎車,他跟著媽媽叫:Auto。以后見到車,奔馳、寶馬、奇瑞、吉利,他都叫:Auto,了無區(qū)別。
問題是,小孩兒總要長大,變得和我們一樣。他很快就會知道,哪些是鴨,哪些是雞,哪些只是刺了青的問題少女。他也很快就會知道,哪些是奔馳,哪些是吉利,甚至?xí)辣捡Y里,哪些是S600,哪些是Brabus改裝的S600,哪些是經(jīng)過AMG改裝后的S65。
所以,在花花世界里花花之后,我們需要重新學(xué)習(xí)不二。
在畢業(yè)之前,盡管知道陰戶的兇險復(fù)雜,當(dāng)積雪在湖岸漸漸堆積,我吃完一盤肉皮凍,拿起鏡頭,還是想起那偉大的心智健康的半透明的婦女,還是希望她在此時此地,想分她一塊茼粱飴,給她倒一杯新茶,和她嘮叨一下我一直沒讀完的嘮嘮叨叨的《呼嘯山莊